后面他说什么,我没听清。只到这,一刹间,我仿佛魂都僵了。 众臣想得没错,我到宫门前,百方一见,仅思索片刻,就放了行,准我一人进去看看。 我都不知我是怎么被人引着扶着,走到云何欢的寝殿前的。这里如今门窗紧闭,二十几个寺人在外看守,蔡让在阶前紧张地踱步,不时擦一擦眼睛。 他见到我也惊了一下,迎过来,不过我没空搭理他,将人别开就想往前走,进殿找人。只是这回,蔡让坚决地拦了又拦,还是将我在阶前挡下。 他说:“太傅大人……晚了,陛下这边,两个时辰前,已经开始了。” 我试作一次呼吸,却感觉好像一丝气也进不去肺。这样好几次,我才感觉自己有了气息,颤着问:“……不能中途阻止吗?” 蔡让摇了摇头:“危公子交待,开始之后,殿内会设置特殊法障,隔绝脏污,保护陛下的……若人进去,必带入污秽,反而危及陛下性命。现在,只能等结束了。” 我一时耳畔翁然了,腿软眼黑,险站不住,一大群人扶才没倒。我缓了一会,再问:“结束,要多久?” 蔡让道:“五日。一日开骨闭骨,四日留守观察。若开骨期间未出意外,以及四日内,陛下没有……他才能离开法障,进入正常的环境。” 我听见自己声音恍惚:“那……劳烦你安排,让我住偏殿吧,我就在这,等他出来。” 回想起来,我自己都不知这五日,我是怎么过的。 给饭就吃,给药就喝,太医照过去那般照顾我都配合。但据他们所说,我不肯睡觉,彻夜地在偏殿床上坐着,望着与正殿相隔的墙。两天过后,太医看不下去,送来的药汤中有异色,他说,掺了先前陛下哄我喝所谓毒酒里加的一样的秘药。既然太傅大人睡不下,就喝这个吧。 我答应下来。 我端过药碗,想了一想,说:“倘若陛下不测,我这边就无须再唤醒。该怎么做,你们明白。” 到这种当口,什么天下,什么社稷,于我于他,都没有意义了。 一众太医沉重点头,我便喝了药。 之后,又是一场不知过去多久的觉。 能不能醒来,我心里都有准备,唯怕是伺候的寺人又有疏漏,给我白白弄醒。因而这回我再睁眼,第一反应就是想跟床边守候的人确认情况。 不过这次,他们不慌乱了。 我穿了衣,用了点东西垫肚,再喝了碗药。然后我终于能去正殿,到云何欢的面前。 他睡在那,一身盖得很严实,只有脑袋从厚厚的云被中漏出来。而脑袋上,也缠了不晓得有多厚实的布带,整个都大了一圈。一呼一吸轻弱不可闻,幸而匀净。 危韶默默让开,我在龙床边坐下。 我不敢多碰,指尖抚过他下巴,便算贪恋足够,收手:“是否完全成功?陛下……这算没事了吗?” 危韶微躬身,道:“虽经过了些风险,但最终很成功。之后再救治太傅大人您,应难有意外。” 我想我应该笑一笑,行礼作感谢,可我实在笑不出来。 于是时间便定在一月后。 我被那两次秘药灌睡得极饱,颇有精神,危韶又递给我两枚缓解头风的药丸。将其用下,我总算有了亲自照顾云何欢的力气。 两天早中晚,我都负责给他喂药,擦身翻身,拆绷带,换新的,重新缠。危韶有不少神奇之物,比如他浸过某种水的绷带缠上,何欢碗大的伤口便不再渗血,能恢复得极快。当年柳邵也传闻被神仙点化过,大约世上真有神仙。 第三天晚上,云何欢似乎梦魇了,呓语不断,眉头颤抖厉害。我拿手帕给他擦额边的汗,他猛地握住我手,哆嗦地呓了一声,对不起。 之后一声又一声,都一直在说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我要将他安抚下去,只好不断地回没关系,臣在这。可他额头的汗反而越拭越多,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危韶就在隔壁屋,我正要让人去请,眼前浑身发抖的人,蓦地撑开了双眼。 原来方才不是梦魇,是他要醒了。 云何欢圆溜的眼珠渐渐找回焦点,他凝着我,半晌,抖落出一句话:“……对不起。” 他醒转,自要热切忙活一番。众人在危韶的安排下备了吃喝,我把人搂在臂弯里,一勺一勺给他舀来喂下。再换次药,重新将人放躺,这顿忙活才算完。 云何欢目光死死黏在我身上,且还很想伸手抓紧我,可他每一根手指都提不起力气。我坐在床边,握紧了他的手:“陛下,你拿自己的命救我……缘何还要跟我说,对不起呢?” 他躲闪开目光,一瞬有些亮:“但我辜负你了,还骗你瞒你。本来说好……你强调好多次,我都答应了的。” 我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边,努力扯笑,不过估计十分难看:“陛下的路很长,臣当然希望陛下能一直走下去,即便以后身边……再也没有臣。” 云何欢眨了一眨,双眼被泪晕得不明晰:“可是,我……我真没有那么坚强,我没办法去想象我活着你却不在了。你要我做好皇帝,我学,我做,可我听你话做这些,其实……只是为了让你喜欢我,让你能多喜欢我一点而已。” “秦不枢,我不伟大,我一点儿都不伟大,你要是不在了,你不要我了,我真的没办法……我……我活不了……” 我这才恍然。那些期待,原都是我强加给他的。我命短,完不成,觉得他是皇帝,觉得他有责任,就想他去替我完成。 但这么大的责任,他如何一个人扛得下。 我怕他哭坏了伤口,慌去擦脸,缓声安慰:“不哭,乖,没事了,没事了。” 这一安慰,他泪水更决堤,我只得道:“这些天臣会为陛下理政,等下个月,危公子救治臣的时候,臣也会照这样躺着,政务就得还给陛下处理。陛下早些养好精神恢复,也是为了臣。” 云何欢听了,吸吸鼻子,点点头,立刻开始努力把泪水止住,只剩泪花打转:“嗯,我不哭……我养脑袋,我听话。” 哄一哄他后,危韶又递来一碗药,我接过,喂给他,不久他便又睡着了。 然而我察觉到方才云何欢边喝药看危韶的眼神,依然躲闪,心虚得很。估计他心里那个不好意思问的疙瘩还在盘着。正好他睡着,我将危韶邀到外面,说出他的担忧,替他一问。 一听此问,危韶懵脸:“陛下怕我当年没那戒指,结果未能攀上关系拜入师祖门下?”
第94章 相守 我干咳:“当年那事……说大不大,根本就是我俩闹矛盾;但说小也不小,毕竟把你牵扯了进来。所以陛下非常担忧,是否因缺少信物,毁了你登仙之途。我估摸他肯把自己给你试验来提升你的医术,亦有这个缘由,想借此作赔罪。” 危韶踌躇道:“这……怎么说呢,我上山路上,见到了师祖的道侣。他乔装成一个上山累倒路边的红衣少年,其他求仙者看都不看继续向前走,我瞧不下去,给他喝水,他把我两壶水全喝光,还滚来滚去闹饿,我不得不又把自己干粮分一半给他吃。我想大不了不上山,就住在山下远离中原也行。这时候他笑起来,然后师祖便出现了,说我是个好孩子,愿意收我为徒,带我修仙。师祖再一盘问,就晓得了我爹爹是柳邵。” 我了然:“所以很幸运,并未出现陛下担心的情况。可……为何你最终只入了墨门?” 危韶一笑:“这是因为我和我爹爹一样,是那什么废灵根,不适合修炼。虽然即便如此,师祖也想要带我,说艰难归艰难,方法还多,总有一丝希望,可我不想辜负师祖的期待,便自请进入墨门了。” 我听明白了:“所以陛下这是白担心,并没有影响。” 危韶又解释:“且仙门如今在尽量杜绝裙带,若我当年真把戒指奉上去,师祖最多可怜我,但未必喜欢。” 我不由得大松了口气:“等陛下醒了,我就讲给他听。想必他放下心结,养伤也能养快些。” 危韶就这么在京城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再送他走,是在四个月之后,草长莺飞的时节。 即便危韶推辞好几回,我们还是给他备一辆大马车,装着无数京城特产、许多昆仑地区少见的药材。这大马车正是当年想用来送雾谭走的,这会刚好用上。危韶推辞不动,最终接受。 要走时,他上了马车,却又下来,到我面前说:“秦太傅,这次血瘤虽除,可你身体亏虚太多,至多只能安稳十年。你放心,我回去后就向师祖禀报,看能否为你讨来仙丹,这样你身体定可完全变好。” 我心头一怵,不管仙山是不是真的,这两个字我听着都害怕:“……不必吧,十年也够了。且墨门不是禁止接触这些?” 危韶道:“墨门禁止,是因若不禁止,愿意加入墨门的便绝非真心求学之人了。陛下和秦太傅治理天下有方,师祖又怜爱我,我想我可以试着争取一下。” 他充满希冀、热情难拒,我只好道:“那,行吧,危公子,你加油。却也不必强求。” 危韶又反复念叨了几回,让我和云何欢都等着,他弄到仙丹一定回来找我们。我和云何欢跟着嗯嗯捣蒜,拉扯很久,我们才终于将人送上大马车,看一队人马辘辘地远去了。 云何欢转身一埋脑袋,脸捂进了我怀里。 “十年……秦不枢,我还是好担心。” 我很无奈,揉弄着他头发:“这么长时间,陛下有何可担心的?不如先跟臣认真过眼下的日子。”怀中的人还在抖,我低头吻落在他眉心,轻声,“这是陛下豁出性命换来的十年,臣要与陛下一起,把每一天都过好,如此才不辜负。” 云何欢揪住我衣:“但……只有十年的话,我们得从现在开始着手培养太子了。” 这个话题太跳跃,我没能反应,摸他头摸到一半,愣住。 他不敢看我,继续往我胸前拱:“你要死了,我顾不得整个大玄的安稳,瞒着你把自己给危韶做试验,现在一想,就是很冲动,兴许又招你讨厌了两分。所以这次,我们要赶紧养一个太子出来,十年之后……我再跟你一起走,你才不会讨厌我了。” 我微微放开他,陷入沉思。 云何欢更往我胸前挤得紧,还把我手捞起来强行抱他,生怕我真生气的样子。我沉思完毕说:“陛下,你想要太子,此刻把危韶追回来,还来得及。” 云何欢:“?” 我凝望着他,诚恳道:“这昆仑仙山若是真的,指定什么都有。把危韶追回来,委托他向他师祖要一份能让男子生子的丹药,肯定比要延寿的仙丹容易。臣真心觉得陛下这个主意很好,陛下以为呢?” 云何欢盯着我不动,一边脸颊隐约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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