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我真成了仙督，号令百家，风光无限。可这时，我就开始怕了，我出身不好，修为也不比世家子弟，若是有人想推翻我，我该如何自处？于是我就想，拿到阴虎符，就不用怕了。”
“然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所以，怀桑啊，你看我似乎步步都是不得已，可到最后，就走得太远了。”
金光瑶一张温柔笑脸，却又似有淡淡悲伤，看着聂怀桑，后者沉默不语，脸色铁青。
很久，他才拿下折扇，露出整张面孔，看着金光瑶，平静地道：“三哥难得肺腑之言，可，我已经……走得很远了。”
剑光陡然大作，所有修士长剑都出了鞘，因那些剑上寒意，房间里的温度都一下低了三五度，把金光瑶围在正中，阿音则抱着招娣，瘫软在房间一角。
自己也就罢了，金光瑶想给阿音求求情，但又想到求也必定没用，如上一世的自己，能是谁求情就放过一个知情人走吗？
又或者，把那孩子的诡道天才说出来，聂家说不定会留她一命？
他正胡乱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沙哑的犬吠。
☆、第二十一章 小叔快跑
犬吠由远及近。聂怀桑脸上颜色变了变，终于，还是平声向身边修士道：“换了。”
那些黑衣修士训练极为有素，只听几乎整齐划一的一声金属相击，各个长剑已经不知收在何处，手中都换上了聂家常用的九环刀。看起来，就是平时普通的聂家修士簇拥着宗主。
“仙子！仙子！”一个金光瑶与聂怀桑都颇熟悉的声音入耳，然后一阵金星雪浪花香袭来，满院子便都立满兰陵金家的修士。
“聂仙督，你怎么在这儿？”金凌见了聂怀桑，先叫了一声，然而马上又看见金光瑶，倒退了一步，眼中满是惊愕，却没有出声。
金光瑶看向他，眯起眼睛。前些日百家围攻，他想着唯一的遗憾是竟然金凌没在那里头，不得见到。想来是姑姑大婚临近，百事奔忙，故而不能前来的。
如今却终于见到了，身量终于长起来，有个成年男子的模样，眉间一点朱砂，俊美贵气，像极了金子轩当年。
聂怀桑这才应金凌，笑道：“我为什么在这，得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啊。不过你家仙子，还真是条灵犬。”
顺着他这话，金光瑶看过去，仙子憨态可掬的幼犬模样仿佛还就在昨日，但现在它已经是条不折不扣的老狗了，即便是所谓灵犬，也很少有活这么久的。早不似当年活泼好动，叫声也有些沙哑。
他施施然走近几步，把仙子抱起来了，说也奇怪，那狗在观音庙时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这会儿倒很温顺，任着他摸，好像明白现在的他并没有杀气一般。
然后他又站直身，走到金凌面前去，伸出左手，摸了摸金凌的脸——金凌此时比他高了，他得稍微伸手，才能够到他的脸颊——于是他评论道：“真是狗是人非，阿凌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金凌没答他，也没躲，一手默默护住自己的脖子，又用有些嫌弃的眼光看他一眼。
“我知道你是嫌弃我先摸了狗再摸你脸，”金光瑶笑道，“要是聂仙督准许，我也想去洗个手的。”
“金宗主还不退后？”聂怀桑从旁道，“忘了他如何挟持你的么？”
金凌看了看聂怀桑，又看了看金光瑶，再看了看仙子，终于又看了看地上的尸首，似乎把自己的脖子护得更紧了，但到底脚下没动。
金光瑶看出他眼中的询问，便道：“这个么，我一定说是聂仙督干的，聂仙督一定说是我干的。你要信谁我也管不了。我倒是真挺后悔前世谎话太多，导致如今说啥也没用的窘境。”
“三哥，你一向巧舌如簧，我哪说得过你，”聂怀桑在旁笑道，“我要说得赢你，除非让二哥来，给你下个禁言术才行。”
听他提到蓝曦臣，金光瑶笑容也不由微微一凝，却很快又满不在乎地转过脸，向金凌道：“小子，半天也不见你张嘴，十年不见，你真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金凌还真张嘴了，吐出四个字：“小叔快跑。”
……
金光瑶想，这真是个实诚孩子，尽捡重要的说。不枉我疼他半世，十年前，也只有他说了一句小叔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他真的就跑了。身形暴然后撤，撞开了身后的聂家修士。
聂家修士拿剑的时候，他还颇怵那剑上的符文。但金凌的出现让那些人都换成了寻常的九环刀，他就一点也不怕了。成了凶尸之后的他比温宁只凶不善，徒手便震断了三把刀，两脚踢飞四名修士。窜到阿音身边，照领子一拎，阿音瘦得跟小兔子似的，只轻叫了一声，就被他抛在背上，冲破窗户，飞出去了。
聂怀桑当然想追，但当着金家的面，不便让那些修士暴露剑道的修为与阵法，若以普通修士身手拿着刀去追，又如以卵击石。金家修士更是一团混乱，固然金凌后来发话让他们去追，但前头那声小叔快跑大家都听得真切，那到底这尺度该怎么把握，大家心里都相当没数。
于是混闹一夜，到天亮时蓝启仁也闻讯赶来了，听说金光瑶没抓住，他自是咬牙切齿。而这时他要那引发事端的尸体来问灵。
大家才发现，那白胖妇人的尸首，混乱中竟然也找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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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到了安全之处，金光瑶才放下阿音与招娣。
“阿音啊，我真是没想连累你的，可到底，还是连累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阿音抖得厉害，问。
金光瑶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干脆去繁就简：“死人。”
阿音对这答案不太满意，但显然也没法反驳。低了头，道：“你送我回铺子吧。”
“阿音啊，活着好不好？”金光瑶眉眼弯弯地看着她，问。
阿音当然地点点头。
“想活着，就该知道你那铺子回不得了，”金光瑶温柔笑着，手上对她比了一个喀嚓的手势。
阿音看来也想到了趴在地上的何嫂，眼神中露出恐惧。
“跟我走吧。”
“去哪？”
“云梦。我生的地方，”金光瑶道，停了停，又补了一句，“也是我死的地方。”
“怎么去？还坐飞剑吗？”
“可惜，坐不得了，”金光瑶想起来时还与蓝曦臣同乘朔月，心头莫名一刺，面上却只淡淡笑着，“凶尸没法御剑的。”
顿了顿，他又问：“阿音，你身上带着纸马么？”
他问这句，是因为突然忆起，从前薛洋来“应聘”的时候，耍的一个把戏。
那时薛洋年纪更轻，一脸稚气，来之前或者打过架，衣裳都破了，金光瑶看到他时，脸上笑着，心里直皱眉，原本想走个过场，打发去了。
直到薛洋拿出一只纸马，咬破食指，卖弄地给它画上眼睛。
只见那纸马立刻迎风就长，四蹄着地，摇头摆尾，如活了一般。
薛洋跳上去，得意洋洋，乘了一圈。
这个把戏，让薛洋成了金氏的客卿。
此时他问阿音，原本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阿音还真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纸马。通体玄黑，煞是可爱，问：“这个吗？”
“阿音，你试试，给这纸马点上眼睛，”金光瑶循循善诱，薛洋能做的，以这孩子的诡道天才，说不定也可以。
阿音闻言，表情似乎有些忐忑，可当她真刺破手指，神情又突然肃杀，暴喝一声“来！”伸手在那马头上一掐。
那马果然迅速长大，乌鬃赤目，神俊威风，烈烈喷着响鼻，后蹄把地上土都抛起来。
金光瑶看得呆了，才听阿音叫他：“上马啊，想什么呢？”
他闻言翻身上马，那黑马立起前蹄，向天一声长嘶。令他一时错觉，几乎回到那号令百家，夜猎出阵的时光去。
然后他想起了阿音的问话，于是转头，轻轻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以前一个朋友。”
“朋友？”
“是，一个很爱吃糖的朋友。”月光下，金光瑶的笑意平添了几分温柔。
“后来呢？”
“后来他得了蛀牙。就死了。”
这个故事似乎对阿音过于惊悚，她吓得直直看着金光瑶，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第二十二章 每个说书人都住在别人床底下
云梦。
临江一带是一排酒肆茶楼，因靠着漕运的码头，向来五湖四海客人杂聚。商旅贩夫，僧侣游侠，三教九流都常来此地，听个曲子或说书，传说就连王公贵胄，也时不时扮做寻常人，混在里面享受这一份俗世的热闹。
金光瑶披着斗篷，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给阿音招娣叫了几盘点心果子，自己默默坐在旁边听书。
“书说从头，这仙门百家，此消彼长，近百年来，乃是四大世家为其中翘楚。要问是哪四家？乃是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云梦江氏与兰陵金氏……”
说书人说的这些，对金光瑶自然是烂熟于心的事情了，不过阿音听得津津有味，一个果子在嘴里半天都没咬下去。
金光瑶想，当初自己跟蓝曦臣初次见面，听他讲那些仙门中事时，是不是也是这幅傻样？
罢了，怎么又想起他来了。他摇摇头，似乎要把记忆从脑子里甩出去一样。
“说到近世，自那金光瑶大魔头身死，仙督之位悬而未决了一阵子。”
好容易说到近世，金光瑶刚想细听，就被一句大魔头贯了耳朵，只好在斗篷里翻翻白眼。
“众所皆知，当时金氏伤了元气，蓝氏宗主重病闭关，咱们云梦的江氏宗主也无心那位置……”
什么无心那位置，就算他有心，百家也不能服他，金光瑶心中吐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就江晚吟那张嘴，早把人得罪光了。
“倒是那聂氏宗主，显出出乎意料的机敏来。统合百家，主持大典，做得样样不差。”
可就可惜在，他修为实在是低了些。金光瑶想着。果然，说书的下一句，跟他想的一模一样。
“可就可惜在，他修为实在是低了些。若不是猎到一只大妖兽，或是建下什么奇功，肯定不能服众。”
“话说就在聂宗主当仙督的前一年，豫章有鬼车鸟群聚作乱，夜取小儿，滴血为殃。这九头怪鸟是上古一脉流传，狡诈凶残，云梦江氏与姑苏蓝氏都夜猎过，也杀过几只小的，可叹去不了根。豫章百姓苦不堪言，病急乱投，竟求到清河去了。那聂宗主带着一班修士，前往讨伐。当时百家里不服聂宗主的，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谁知聂宗主与那怪鸟周旋数日，竟发现了它的巢穴，在巢穴里设置禁制，一把大火，烧个清净。就在这时，那雌鸟回来了。看到巢穴被毁，不由九头齐鸣，凶性大发。”
“聂家护卫的修士与其相斗，终是两败俱伤，那鬼车鸟八个头颅都被砍下来，只剩最大的那一个。可聂家修士也全军覆没，到最后，只剩聂宗主一人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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