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大部分人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江澄唤出紫电,虽然也没设定目标,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在手,对每个人又都是一种压迫。 “有话说的,一个个说吧,”他嘴角挂着一贯的讥诮冷笑,道,“谁先来?” 这时,突然有人对他掷了什么东西。 江澄条件反射,挥出紫电,但旋即看清,对方不过是个小孩子,掷出的也不过是枚石子。 成名已久的宗主当众对一个扔石子的孩子出重手毕竟太不像话,他收手不及,却也迅速减弱了紫电的电流。 那孩子得以把紫电的鞭稍抓在手上,像是回答他刚才的话:“我先说吧。” 她声音稚嫩,是个十岁童音,一时让许多人想斥退这调皮孩子,什么时候了,哪有你说话的份。 魏无羡猛然看去,是阿音,这里唯一的小孩子——至少身体上是。 这个先前给了他们一个大惊吓的孩子,现在又想做什么? 他刚这么想着,只见阿音跪在地上半柱香深浅的雨水里,握着鞭稍的手猛地往下一探,一股微弱电流就传遍了在场所有人的脚踝。 魏无羡整个意识似乎被拉起,突然之间感到阴暗、血腥气充盈、鼻中还似乎有铁笼的铁锈味道。 视角极矮,仰头看着聂怀桑对愣在一边的苏谷比了一个手势:在脖子上喀嚓一下。 苏谷说:“现在玄门百家都在外头,我们杀了他俩,怎么解释?” 聂怀桑一笑,对自己的方向丢来一个眼色,道:“谁说……是我们杀了他俩?”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把软剑,正是恨生,掷给苏谷。 苏谷作揖道:“必不负宗主所托!” …… 魏无羡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事吗? 这是共情,强行共情! 而共情者,无疑就是今日展示出那无与伦比的诡道天赋的阿音了。 可她与自己共情做什么? 不,魏无羡发现,她不止是与自己共情。 玄门众人脸上都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面面相觑,确认刚才是否都收到了相同的讯息。 在这禁制形成的密闭空间中,借着雨水、血液与电流的传导,她把所有人都拉入了她的共情之中。 是的,对几百人一次发动的,大共情。 魏无羡都感到后背冒汗了,这孩子真他么的是个天才。 她是想告诉众人聂怀桑与蓝曦臣谁说的才是真相吗? 不,还不止。 因为这一小段片段飞过,共情却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拉着魏无羡的意识,无尽坠落。
☆、第六十九章 吹牛有风险 摆阔需谨慎
魏无羡感到坠入一个很低的地方,与他平时的身高相比,有种突然跌落之感,紧接着,鼻腔里就闻到一股尸臭味。 他抬头望上去,是尸体没错,却排得整整齐齐,犹如军队,面门上各贴了一张黄纸符,一路在夜雾里跳跃前进。 这时,身旁传来一个女人声音:“歇歇脚吧,阿音累了。” 哦,原来是阿音小时的记忆,魏无羡想着,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面前浮现一个妇人的面容。妇人穿着粗布,面色黑红,谈不上漂亮,唯有一双眼睛,能看出年轻时几分风采。 “唉呀,妇道人家,真不中用,”前方传来一个男人声音,“也罢,你把帐篷拿出来吧,我跟这小老弟投缘,坐下好好喝上几杯。” 说着,他一停,那一排僵尸也停下来,在夜色里整齐站立,像一排仪仗。 这必定是阿音的爹了,那个所谓的“牛皮财”。魏无羡想着,仔细看看,依稀还有点童年时一面之缘的影子。 “不过认识一天,倒像亲兄弟似的,”妇人咕哝一句,到底以夫为尊,去后头的牛车上拉出白布的幔子,很快支起一个帐篷,又用火石生了火,烤熟带着的干粮,递给丈夫和另一个人。 “多谢大嫂。”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魏无羡听这声音耳熟,背上不由升起一阵寒意,抬头看,果然,那男子二三十年纪,穿着没有家纹的黑衣,一脸怂相却是怎么都抛不掉的。 不是聂怀桑,还能是谁? 妇人是乡下传统那种妇人,男人谈话,她不打听,甚至都不好奇,背坐在帐篷外头开始做针线活,除非里面特意叫她递酒递干粮,她连靠近都不靠近。 但阿音好奇啊,四脚着地地摸过去,听帐篷里在说些什么。 魏无羡也好奇,这四周风物,约莫像是云梦地界,可聂怀桑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看他此时的年纪,应该是已经当了家主,却穿着没有家纹的衣服,又算怎么回事。 “那些僵尸起初差点伤了你,大哥这个给你赔个不是,”牛皮财粗混的声音,已带着酒气。 “唉,那,那会儿可吓死我了,”这是聂怀桑的声音,他酒量不深,说起话来舌头已经有点打结,“不过大哥你还挺厉害,一个哨子出去,那一排全站住了,圣,圣旨也没这么好使。” “那当然了,我这赶尸,祖传的手艺,你听过什么夷陵老祖吗?” 又关我事?魏无羡一愣,支起耳朵。 “夷陵老祖怎么了,难不成你认识他?”坏桑的声音惊讶万分。 “那当然了!不说他人怎么样,至少是个大魔头吧!他那三招两式,当初还是跟我学的呢!” 他在吹牛,阿音知道,轻微地撇了撇嘴角。 魏无羡也知道,他在街头流浪的时候见过他,也听他说过一些灵异神怪的故事,但没有谁真像老师一样手把手教他的,真没有。 “你真认识魏无羡啊?”坏桑的声音,不知为何轻微地抖。 “唉,不提魏无羡了,一个大魔头,也死了多年了,”粗混的男子声音,听起来酒意更浓了,“告诉你,我还认识当今的仙督,金光瑶!上次见他,他笑眯眯的,还给我家阿音一朵那金……金什么牡丹花儿呢。” 这句不算全假,魏无羡听说过,金光瑶当年为展示亲民作风,每逢佳节,常让金家车驾出行,沿路给小孩子们发放糖果、点心、花朵等物。所以阿音有可能当时拿到过一朵。 可问题是,你认识仙督,仙督不认识你啊。魏无羡心想,这牛皮吹得可真要命了。 “老弟啊,”帐篷里男人说得得意,停不下来,“我看你配着刀剑,是不是想修仙啊?让老哥给你引荐一下,保证你一路畅通,谁能不给当今仙督的面……” 男子的话突然截断了,魏无羡听到帐篷里“噗”地一声,同时,感到自己脸上似乎温温的。 他用阿音的手抹了一把,看手上,竟是一片猩红。 他共的是阿音的情,因此当时心里和阿音一样懵懂。 然后他听帐篷里传出声音,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啊啊啊,老哥你不要怪我——老哥对不住了,可我没办法……真是没办法的,你认识谁不好,偏要认识金光瑶……只要让他发现,我和我家就都完了啊!” 阿音用手掀开了帐篷,魏无羡能感同身受她的惊吓,而他自己的惊讶,甚至不低于阿音:他与聂怀桑同学那么久,都很少见过聂怀桑拿刀的样子,可此时,聂怀桑的佩刀,插在一个陌生人的后心。 聂怀桑看见一个孩子掀开帐篷,脸上的神情先是愧疚,痛苦,可不过十几秒时间,他眼色又冷厉起来,看着阿音,喃喃道:“我没办法……” 魏无羡能感觉道,当时的阿音很想跑,但腿脚是软的。 这时,耳边传来妇人的狂吼:“阿音!!————” 阿音的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把阿音抄起来,开始狂奔。 聂怀桑想追,但此时地上的男人还没死透,竟一把抱住他的腿,再不松手,口中发出符咒,那一排“客人”立时手脚乱动,来掐聂怀桑。 聂怀桑的功力在仙门再怎么不济,对付几个普通走尸还是有余的,一会儿就摆脱了纠缠。 这时娘俩个已经跑出好远,但聂毕竟是仙家家主,当即御刀,在后追去。
魏无羡能感同身受阿音当时的绝望,极害怕,但哭都哭不出,喉咙里刺痛发甜。 这时,他却看见前方有火光。 瞭望台,是瞭望台—— 护女的妇人发疯似的向火光处奔去,上头似乎也有修士发现了她们,忙下来接着了。 修士接到她们的一瞬,聂怀桑便不敢再追,而三四个修士扶着抖个不停的母女俩登上瞭望台,七嘴八舌地道:“你们好运气,今天正是我们家主来巡查瞭望台。” “到这里,就不用怕了,”另一个魏无羡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且说说,是碰上什么东西了?” 阿音抬头,魏无羡顺着她的目光忘上去。 金星雪浪,软罗乌纱,笑意盈盈间,伸出一只带着玉扳指的手来拉住她满是血污的小手。 魏无羡共的是阿音的情,他瞬时明白,当时的金光瑶,在阿音眼里,没有金,也没有瑶,就是光。
☆、第七十章 夜香母女
共情还在继续。 有些出人意料地,那妇人,也就是阿音的娘在瞭望台上没有说实话,她只说丈夫是被凶邪所伤,丝毫没有提及丈夫的职业与路上遇到的年轻人。 这是一个无意中拯救了聂怀桑的谎言,而魏无羡稍微思考一下也理解了为什么她要说这个谎:那时他夷陵老祖还是人人喊打的大魔头,能操纵尸邪的一切法术也被斥为邪魔外道,为社会舆论所不容。她大约是怕,一旦说出丈夫是赶尸匠,会被这些仙门正义丢下瞭望台吧。 而金光瑶当时满腹心事,也并未真正在意这两母女的话,只淡淡道:“你没了丈夫,也难过活,我知道有处观音庙缺个杂役,不如你就去那里罢。” 提到观音庙,画面还真的就倏地变成了观音庙。 一排摇摇晃晃的烛火,一尊悲天悯人的佛像。 魏无羡看见了坐在地上的一地人,不过反而没见金光瑶,大概此刻正是在殿后掘地的时候。 那个雨夜的记忆突然袭来,当时在场的几个人目光都不自觉地互相一碰,心都揪起。 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正在跟江澄说话。 他意识过来:观音庙当夜,阿音在场!一个三尺小童,瑟瑟发抖地藏在某个角落,目睹了后头大半过程。 这么多年了,即使他是存活那方,即使那里有他跟蓝忘机剖白心迹的狂喜,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愿意回忆观音庙。 观音庙成全了忘羡,也只成全了忘羡而已。 那一夜江澄的痛苦,蓝曦臣的痛苦,甚至金光瑶的痛苦,他真能当从来没听过没感到过没在乎过吗? 他看向江澄,江澄同样处在共情里,显然也正重温着当时那些疯狂对话,嘴唇都咬出了血。 而此时知道了江澄多年藏着的那个秘密,魏无羡心中更是酸涩无比。 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观音庙的一幕幕再现眼前。别说百家,就连几个当事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新发现了当时兵荒马乱之中,自己忽视的许多细节。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9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