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最后一刻,他的选择不难理解,以他的脾气,作为一头凶尸,像耍猴戏一样被人操控的耻辱,他宁可选择同归于尽。 或者,他不能面对的,还有聂怀桑。这从小受他管教的弟弟,成了他一向最为痛斥的那一种人。 像他说过的,杀了他,再自杀,不负恩仇。 只是不知道,他最终飞出这一脚,是怎么想的。 是顾念前世那点恩义,给你一条生路? 是知道世上还有个蓝曦臣等着,送你一个团圆? 还是巴不得自己躲去阴曹地府,留你在这龌龊人间? 当年的一脚踹没了情分,这一脚,倒多少踹出了点情分来。 金光瑶恨恨想着,可是,再没有机会踹回去了。 而且,都几辈子了,大哥你为啥就是学不会两个字? 轻点! 金光瑶现在倒是不知道疼,但估计是什么地方脱了臼,物理性地站不起来,在那自己摸索,想接回去。 那边聂怀桑扑在钟上,满头冷汗,断手流血,可似乎都顾不得,只用头往钟身上撞,凄厉喊着“哥!哥啊!” 他那点修为,怎么推得动那钟。 金光瑶看着,都有点不忍。 - 他好容易接好骨头,晃悠悠地想站起来,脖子上突然多了一道青光荡漾的符文剑。 金光瑶一惊,继而心里大骂自己。 这是打雁多年被鹅啄了眼。看见主要对手都崩盘了,一时松懈,被人摸到背后来都没发现。 困兽犹斗,因为不斗,就是死啊。 这会儿虎符被毁,百家起复,聂怀桑又成了那个样子,所谓蝼蚁尚且贪生,那场面上剩下的几十名聂家修士,又怎能不为自己的性命奋力一搏。 所以他们以那剑阵三名领阵为首,挟持了自己。 几条符文剑靠上来,金光瑶想,如果像自己或者温宁这样有意识的凶尸,如果被大卸八块,魂魄会去哪? 但是,你们没搞错吗?金光瑶又疑惑地想,拿我挟持百家?百家应该愿意多出点钱,把我剁了才对吧? 但当他抬起头来,他明白了为什么。 蓝曦臣站在对面,浑身浴血,脸色青白。 “泽芜君,我们跟你也无怨仇,”领头那聂家修士瓮声瓮气地道,“只是到了这地步,总得为自己挣一条活路!” “你们自然明白,挟持他,不如挟持我来得有用,我跟他换,”蓝曦臣道。 金光瑶气得想捶墙,明知是对方套路,你还上赶着往里钻? “泽芜君果然上道!”黑衣首领一笑,“可是泽芜君的修为,哪是我们几个能比的……” 蓝曦臣明白他意思,将朔月回鞘,弯身放在地上。空着两手,展示给那几个人看。 “这也太没诚意了,”那聂家修士道,“你那么高的灵力,不是随手一夺,就能从我们兄弟手里拿到刀剑?” 蓝曦臣略一沉吟,伸手唰唰两下,封了自己灵脉,惹来身后一阵惊呼。 在一片“兄长!”“蓝宗主!”“泽芜君!”的乱唤声中,蓝曦臣问那首领:“这样你们可放心?” 首领未应声,他左边一名黑衣修士却嘿嘿冷笑两声:“放心?蓝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十年前,好像也有人不辞辛苦,非要一个时辰封一次你的灵脉,结果呢?” “你们到底想怎样?”金光瑶拧着脖子,十分艰难地回头厉色道,“他活着,你们才有生路,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是怕自己死的不够惨吧?” “别急嘛,敛芳尊,”黑衣修士笑道,“谁说我们想要泽芜君的命,我们只不过想要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而已。” “正是,”先前那首领粗声补充道,“只有蓝宗主没了金丹,我们才能放心带走,不怕他路上反扑!” 此言一出,一片喧嚣的现场陡然安静下来。先前人们还乱喊着蓝曦臣的各种称号,此时却好像突然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所有人的脖子,空气静得有些尴尬。 蓝曦臣立在那里,一片沉默。 还是金光瑶吼了一嗓子,打破了这静默。 “蓝涣,这还值得想?走啊!转身就走啊!前世苏涉那般忠心,我还不是说走就要走?” “闭嘴!”修士首领怕他影响蓝曦臣决定,一把捏住他的脸颊,让他不能再说话。 身后的众人此时也都反应过来,再度七嘴八舌地呐喊起来。 “泽芜君你想什么呢?” “宗主,不可啊!” “何必顾惜一具凶尸!?” “就算你念着情分,也不能为他剖丹!那可是你毕生修炼!” 听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呼声,看玄门众人步步紧逼的脚步,聂家修士们明显变得紧张,一个本把剑架在金光瑶肩上的小修士手就有些抖,嗤地一声划破了金光瑶肩头衣服。 “你休伤他!”蓝曦臣叫出声来,身周的气场似乎带了一股怒意,“他少一根头发,今天大家就在这里鱼死网破!” 金光瑶一愣,“鱼死网破”这种激烈而俚俗的词,一向不在蓝曦臣字典里,就算他要表达类似意思,应该也会用“玉石俱焚”。 “伤不伤他,决定权不在我们,在蓝宗主,” 先前那说话有些带笑,有些像聂怀桑调调的修士道,“蓝宗主先让他们退后几步,才好说话。” 蓝曦臣眼中像困了两只凶兽,但半晌,还是转回头,对百家道:“各位若看我薄面,还望不要再前进了。” 玄门众人里流过熙熙攘攘的议论,但终于由金家带头,在各家家主的喝止下,停止了进逼。 “夜长梦多,废话少说!”聂家的修士首领丢过来一把短刀,“蓝宗主不想他被剁了,就剖丹吧!我们要有蓝宗主做人质,也不想带着这凶尸累赘,会立时放了他的。” 身后的众人喧哗之声再起,为当时的情景配上嘈杂的背景音效。 金光瑶说不出话,两眼直钉着蓝曦臣,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蓝曦臣了。 这个浑身浴血,衣衫黑红,牙关紧咬,眼神凶厉的人是谁?哪像皎皎温煦的明月,倒像炼狱里爬回来的修罗。 “我数到三,蓝宗主没什么动作,我就割了他的舌头,”聂家修士把符文剑摆在金光瑶嘴前,“再数到三,左臂;再数到三,两腿……” “一 ……” “二……” 上百人屏气凝神地看着,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终于,他们听见了下一声声响。 不是“三”,而是“好!” 所有人的注目下,蓝曦臣握着那短刀,咬牙闭眼,向自己腹部一划。 一颗小小的,温热圆润,带着微光,缠绕着血迹的金丹,滚落出来。 金光瑶脸颊被捏住,发出含混不清的一声长嘶:“不——————”
☆、第七十九章 香炉的正确用法
“噹”地一声,颇为清越。 像是什么金属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聂家修士们似乎一个猛醒,看看手中,符文长剑都还在,可哪里还有金光瑶。 再看蓝曦臣,虽然还是一身血迹的站在那里,可朔月上灵光流转,腹部也没有半点伤痕。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那修士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簇长剑围攻过来,瞬时受制。 魏无羡捂着那江家祖传的伤口,从地上捡起一个香炉模样的东西,晃悠悠地站起来,道:“原来这才是这东西的正确用法。” 蓝忘机在他身边“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被捞过来,惊魂未定的金光瑶,吐出两个字:“还了。” 还什么还,金光瑶明白一点过来,暗想道,我救了魏无羡,你现在救我,要说还,也是还你哥。 不过当然,他没有说出来。 蓝曦臣看着自己的手,还错愕着。 他看向那个歪在地上的香炉,似乎隐约有些印象。 当时他才八九岁,有人进献给蓝家这个香炉,玄玄乎乎地说了一堆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的理论,他也记不太清了。不过那人讲了个故事,让还是小孩子的他印象深刻。 那故事说的是:一只梦貘与人类相恋,因为人妖殊途,双方家族自然坚决反对,最后恋人殉情而死,家长追悔莫及,正当女方母亲自责得欲要横剑自刎之时,那对恋人突然现了身。原来梦貘用自身血脉铸造出这一神物,当现实与梦境有了连接点的时候,焚香就会将人带入梦境。而当香炉熄灭,回归现实,连接点之后的一切在这里现实世界并未发生。于是那对恋人的家长破涕为笑,再未阻拦,结局皆大欢喜。 后来他知道叔父把这香炉收进藏宝的古室,多年未见,也几乎忘了,不知魏无羡和蓝忘机又为什么把它翻找出来,做过什么用途。 …… 他这边还纠结地想着,那边魏无羡已经跟在场众家一一拱手:“不好意思,泽芜君的噩梦吓着大家了。” 说着他悄悄捅捅蓝忘机,低声道:“你怎么知道你哥做过金光瑶被挟持的梦” “猜的。” 蓝忘机低声回答。 魏无羡看他一眼,这简短的风格的很蓝忘机,但这么重大的转折你就说你是蒙的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还好蓝忘机补充了一句:“我也做过你被劫持的梦。” 魏无羡笑笑。 人啊,内心过不去的事情总会在梦中反复出现,大约泽芜君一直悔恨没有为金光瑶做点什么吧。 梦境虽然是梦境,却也需要绝对真实的情感在那连接点桥接。 “不过,从今往后,你哥的梦怕是不能随便看了,”魏无羡捂着脸,低低道。 - 这时,天空出现了几道飞剑,慢慢地,越来越多。 这是如先前所料,附近瞭望台的门生看见漫天烟火,都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怠慢,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去附近的家族搬了救兵来。 一时间“爹!”“夫人!”“叔叔!”等称呼此起彼伏,络绎不绝。空气中到处都是喜极而泣的哭喊,出现最高频率的一句话就是“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们了!” 蓝启仁降下云头,入眼就是蓝氏兄弟两人都白衣染红,蓝曦臣一手拉住金光瑶的情景。 他不知前情,先喝了一声:“这怎么回事!?” “叔父,说来话长,”魏无羡忙上去,笑着缓颊,“只是今天这事,把敛芳尊的冤屈彻底洗去了。” 蓝启仁有些疑惑,看他当着这么多人面说,总不是作假。但一转眼看见金光瑶,山羊胡子又立起来了:“曦臣,就算不是他,牵着是什么意思?” 金光瑶看见蓝启仁都问到头上,摆起笑脸,向他行了个礼,道了声“前辈”。怕蓝曦臣难做,偷偷想把手撤出来,蓝曦臣却只是不松。
蓝启仁突然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忙问:“曦臣,你抹额呢?” 蓝曦臣看着叔父,脸色有些意外地平静:“叔父,我知道你一定生气,但我不能说谎。抹额,我给阿瑶了。” 金光瑶在旁微微愣了一下,即使就在刚才,他还疑着蓝曦臣的表白是因为以为反正要死了,就把话都说出来,直到这时,他才真的看见蓝曦臣敢当着蓝家人的面,承认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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