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偷偷瞥向那个砸歪了的香炉,想着,这不会再是梦了吧。 蓝启仁的胡子抖起来,他身边跟着的好几名家族长辈脸色也一阵青白。 “曦臣,你身为一宗之主,也不看看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一位前辈责备道。 蓝曦臣噗通一声跪下来,向叔父和各位长辈叩了个头,然后说出了一句话。 “蓝涣德行不修,因私忘公,忝为宗主,自今日起,愿辞去宗主职务。” 他的声调甚为平和,却不啻于一颗巨大石头,投在水中。 族中长辈纷纷惊讶,你一言我一语。 “曦臣这是刚大战了一场,神智不太清楚吧?”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糊涂话?” “蓝涣,你难道是想挟身自重,拿你自己要挟这些长辈,接受他吗?” 就连其他家族,本来都还在各自疯狂的情绪当中,听到这边的对话,也一个两个,都转过来,惊愕地等着看后续发展。 蓝启仁沉默了许久,才看着蓝曦臣,吐出三个字:“为了他?”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看见他的人,都能感受火山下翻涌的岩浆。 蓝曦臣点头,硬接上叔父的眼光:“为了他,可也不止为了他。” “什么意思?” “说是为了他,蓝涣前世疏于督导在前,导致阿瑶步步成错,不可回头;忘恩负义在后,阿瑶便是愧于天下,也从未愧对于我,哪里该我来惩戒于他?”蓝曦臣平着声音,再次叩首,“这样的人,哪里还有脸担任蓝氏一门之主。” “说不止是为了他,”蓝曦臣抬起头来,道 “叔父,从小您教导我,要心怀天下。蓝家收取门生,标准比其他家族宽泛些,便也常被恭维着说,心怀天下。” 一位女性前辈挑眉:“难道不是吗?” 蓝曦臣跪直身体,道:“叔父,各位尊长,蓝涣无意冒犯,可我知道,您们也知道,蓝家三千五百位在籍门生,最低的出身,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家族,可有一位的父母,是乞丐?是伶人?是盗匪?是娼门?——那些孩子,便没有天赋,便不算是人吗?蓝家一位这样的门生都没有,又怎么敢说是心怀天下?” 蓝启仁沉默,众位长辈也都没有接话,蓝曦臣便继续说下去。 “叔父,您还记得晓星尘吗?” “霜华一剑,明月清风,如何不记得?”蓝启仁道。 “晓道长的志向,便是建立一个与世家不同,不以血缘为优的门派。当时在清谈会上,有人与他辩论,问到我,可赞成他?” 蓝曦臣说下去:“我心里是赞成的,可我是蓝家一宗之主,又怎能不站在蓝家立场考虑?” “所以我只是怯懦地,扯开话题……” “阿瑶说的对,我这人,就是太想周全了,可世上很多事,是该有个选择的。” “所以,”蓝曦臣再顿首一次,“如今思追景仪都已历练不少,叔父身体硬朗,忘机亦可援手,我想,要急流勇退,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蓝启仁看着这个曾经最得意的门生,眼中的火色退去,可又涌上一种莫可名状地表情来,似是疲惫、失望、愤怒,可又带有一丝的欣慰。 这时蓝思追已经过去,低声而简略地把刚才发生的事都说了,尤其提到剖丹的事。 蓝家长辈个个听得张口结舌。 那是梦境没错,可梦里的人不知道自己在梦里,那就是他真正的选择。 没人再说话,金丹都敢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蓝启仁终是一声长叹,闭了双眼:“你抹额没了,不再是蓝家的人,走吧……” 蓝曦臣整整衣服,立起身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然后转了身。 新近来到的玄门援兵有的还不大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有的就算听说了到底也不是感同身受,蓝曦臣怕节外生枝,拉起金光瑶上了朔月,在这一片喧嚣中,就要飞起。 金光瑶突然道:“等一下!”跳下朔月。 蓝曦臣心都揪起来了,难道金光瑶真的被他伤的太深,这种时候,还不愿意跟他走?
☆、第八十章 一旦我们开始问值不值得,我们……就都长大了…
金光瑶突然道:“等一下!”跳下朔月。 蓝曦臣心都揪起来了,难道金光瑶真的被他伤的太深,这种时候来,还不愿意跟他走? 好在,他看清金光瑶的去向,松了口气。 金光瑶是捡了地上一件袍子,跑去把阿音的遗骸都包起来。 金光瑶在原地立了半秒,想着要不要去收敛子怀,但想想金家的宗主还在,便没有多做动作,捧着阿音,跑回蓝曦臣的方向。 他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了聂怀桑。 聂怀桑这时靠在钟上,一张娃娃脸上脸色惨白,泪痕纵横,断掉的右手仍在流血,金凌与江澄领头,带着两家的人围着那大钟,谅他也翻不起什么波澜来。 看金光瑶曳着恨生,急火火地冲来,聂怀桑眼中现出了无比惊惧,下意识地抬起单手挡住额头,好似从黑暗处出来,下意识地挡住烈阳。连金凌也喊了一声“小叔叔,手下留……” 他没喊完,金光瑶就踢了聂怀桑一脚,然后自己连接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其实,与其说踢,不如说是绊。 他没看见。 他真没看见聂怀桑坐在那儿。 有蓝曦臣了,谁他么的还看得见聂怀桑。 …… 这一绊绊得他差点栽到江澄身上,这回他终于物理性地看见了,江澄比他高一头,一身紫衣,铁青个脸,阎王一样站在他前头。 江澄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脸“怎么着有人给你剖丹了不起吗?谁还没被人剖过丹似的”的表情看着他。 然后他就看见金光瑶瞧着他,笑了笑,极有礼貌地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借过。” 然后他就跑远了。 …… 江澄握着紫电,指节发了白,上下牙止不住地叩叩叩敲击彼此。 他跟金光瑶打过多次嘴仗,都没占过什么便宜。 但此生最为羞辱的,还是这两个字。 他恨不得把三毒扔出去,插在一路狂奔的金光瑶的后心上。 …… 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突然脸上挨了一拳。 “你……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江澄睁着眼,捂着左脸,看眼前的人。 那张脸他认识,脸底下的人熟悉又陌生。 熟悉到他曾以为整个人生都会跟他互相扶持,陌生到过去十年他都叫他江宗主。 可……既然过去十年都叫他江宗主,现在这是哪一出? 然后他借着那句问话,他突然想明白了。 魏无羡最近不是跟金光瑶很熟吗?金光瑶在温家呆过啊。 有个小婊砸,把他这么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了! 江澄手有些抖,终于一拳打了回去,正中魏无羡的右脸。 金凌忙上来拉架:“舅舅,我大舅舅还伤着呢!”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金凌只觉得,人生好难…… - - 后来,江澄和魏无羡到底去了家云梦菜馆,点了五个辣菜,外加从金凌那搜刮来的六坛天子笑。 两人说了很多,最后不可避免地,还是回到今天发生的震撼事件上。 “没想到,蓝曦臣真干得出来,竟然辞了宗主,”江澄大着舌头道,“我看,他不辞,蓝家也未必容那家伙不下——当初不也容下你了吗?” 魏无羡笑道:“也许,他只是想告诉金光瑶:你比一切都重要吧。他不这么做,金光瑶未必跟他走。” “金光瑶不跟他走?”江澄疑惑,“谁看不出来,金光瑶拿泽芜君当个月亮似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敛芳尊有多能忍。琴弦入体,能谈笑自若,相思入骨,一样也能一声不吭的,”魏无羡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说走就走,连根头发都不给你留。” 江澄啧了一声,道:“可就这样落了挑子,把蓝家交给两个小辈?” “说小辈,也不小啦,”魏无羡道,“你想想咱们十七八岁时,是个什么光景,思追景仪现在毕竟都二十多了。” “也是,”江澄想了想,道,“不过泽芜君为他做到这份上,我到底还是觉得不值得。” 魏无羡把酒杯放在桌上,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我为你剖丹时,想没想过值不值得;你为我失丹时,又想没想过值不值得,”魏无羡看着杯里的酒,眼神有些迷离,“一旦我们开始问值不值得,我们……就都长大了……” 一句话说的两边都没了声息,只有店家账房的算盘珠子在空间中噼噼啪啪地乱响。 许久,还是魏无羡地先站起来,打了个酒嗝道:“好久没喝这么爽快!不过我得回去了,有人在等我呢。” 江澄没动,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才突然说:“有空回莲花坞看看。” 他的声音很小,而且当魏无羡回头时,他仿佛什么也没说过似的,别过脸在擦他的剑。 但魏无羡显然还是听到了,笑了一下。 “嗯。” - - 数日后,静室。 “担心泽芜君?”魏无羡现在跟蓝忘机相处久了,也能从他那张冰山脸上多少读出点信息。 蓝忘机点点头。 “放心,前日得了消息,他跟金光瑶已经找地方安顿下了。” 蓝忘机不语,魏无羡看得出来,他还是担心。于是又安慰道: “他是走了,又不是没了;他辞了宗主,还能辞了当你哥?改天一定会回来看看的——他要不来,我们去看他。” 蓝忘机还是不说话。 “啊,你是不是担心他跟那个谁在一起容易中毒?这也不用怕,我配了一大罐子尸毒的解药,已经差人给他们送去了。” 蓝忘机仍然沉默。 魏无羡看他脸色,突然笑着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你是担心他们那方面?” “敛芳尊毕竟是具凶尸……”蓝忘机脸上泛起粉来,说了这半晌来的第一句话。 “他们有办法的啦……也不想想敛芳尊什么出身……”魏无羡笑嘻嘻地道,“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蓝忘机闻言,伸手掀开他衣物,看腹部那伤疤已经痊愈得七七八八。 魏无羡咬着衣角,故作娇态:“对不起,没做到天天就是天天,我又食言了。” 蓝忘机已经一把把他推倒下去,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补上!”
☆、第八十一章 已经大结局了可是还要结三章……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转眼离那场大乱已经过去了一年。 蓝忘机魏无羡刚结束了一场夜猎,站在一个岔路口,蓝忘机低头不语。 魏无羡伸了一个懒腰,仿佛无意地道:“泽芜君的隐居地倒是离此不远,要不要顺道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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