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很玄啊,”魏无羡用手捻着下巴,道。 金光瑶还未答话,一旁却突然插来童稚声音:“也许是,有神佛之像一起封棺。” 魏无羡看去,竟是金光瑶执意要带上的那小女生,阿音。 几人俱是一惊,因为竟被这小女孩说中了,当年魏无羡试图封棺,却被聂明玦之凶尸击碎棺盖,最后封住棺材的,正是那一尊巨大的观音造像。 “我爹是个赶尸匠。所以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我也知道些的,”阿音看他们一齐看过来,忙怯生生补充道,“凶尸怨灵,如迷途婴孩,若有灵验的神佛之像同在,如慈母守护,拨乱迷途,那怨气渐渐就会消弭了。” 她这句慈母守护原是比喻,可观音庙里的像本是金光瑶比着母亲的样貌修的,比喻倒成了事实。 “原来这样?”魏无羡从怀里摸出一只苹果,咬了一口,“下次我试试。” 金光瑶听他们越说越多,生怕暴露了阿音的诡道天才,忙笑着,岔开话道:“这孩子的爹,说不定你还认识。” “我认识?”魏无羡睁大眼睛。 “我爹姓招,叫招财,不过大家一般都叫他‘牛皮财’的,”阿音还是怯怯的,道,“你认识他吗?” 魏无羡略一回想,思绪跳到多年之前的云梦去,在他失去双亲,在街头游荡之时,还真有这么一点记忆:当时偶遇了一对父子,其他孩子都说这是老赶尸匠带着小赶尸匠,嫌弃他们晦气脏臭,不过他看那少年孤单,反而跑去跟他谈天。少年比他大不了两岁,一口山村土话,讲的事情却是他闻所未闻的,说什么尸体能排着队赶着走,说纸人点上眼睛能变活……当时别的孩子听见这些,都只讥笑着叫他“牛皮财”,只有魏无羡生发了很大的憧憬,少年还应承他,下次赶一些“活尸”到云梦来,给他瞧瞧。 谁知,他们也只有那一面之缘,没过几天,他就遇上江枫眠,给抱回莲花邬去了。 “啊,我还真认识他!”魏无羡叫出声来,“他现在好吗?” 话刚出口,魏无羡就后悔了,蓝忘机也回头瞪了他一眼。女孩独自支撑那破落丧葬铺子,用膝盖想也知道,她爹好不了。 “我爹啊,他不在很久了,”阿音答道。 “是……病故的吗?”金光瑶插了一句,跟阿音在一起这些天,他倒没有问过阿音家里的事。 “不是,有一次我爹娘带着我,一起赶一群‘客人’去云梦,路上这群‘客人’突然发性了,我爹镇不住,被咬死了。”
众人皆一阵错愕,即使像金光瑶或者魏无羡这样能言会道的,也不知是安慰还是说什么好。 阿音自己倒是一笑:“你们是不是看我说的太平静了?因为当时我还小,其实不记得什么了,都是我娘告诉我的,她说她就抱着我赶紧跑,以为要完了的时候,发现前面有火光。 她拼命跑过去,发现是座‘瞭望台’,我这才跟我娘捡了条命。后来我娘另嫁,生了招娣,这是后话了。” “瞭望台啊,”魏无羡偷眼瞄一下金光瑶,打趣着向阿音道,“你知道瞭望台是谁修的吗?” “我不知道,”阿音笑了起来,难得透出本属于小孩子的活泼气质,“但我想,一定是个大善人!” 魏无羡与蓝忘机皆一愣,蓝曦臣脚下的剑也微顿了顿。 只有金光瑶,袖手坐着,脸上带着一脸温柔亲切的笑容,却不发一声,仿佛大家在谈一件他从未听过的事情一样。
☆、第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御剑虽好,这拖家带口的,也行不了太快,到晚间,蓝家兄弟按下云头,还是得找家客栈休息,约莫明日再行多半日,才能到云深不知处。 这几位贵公子式的人物进门,小二早麻利迎上:“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哪?” “住店,”蓝曦臣温和一笑,从怀中掏出银子,“要……” 然而他突然卡住了,半晌没有下文。 金光瑶在他身后,最先领悟到他卡在何处。 要……几间房呢? 忘羡不用说一间就够了,阿音与招娣也该共享一间。但他跟蓝曦臣呢?按说当然是一人一间,蓝家这种有洁癖的,不是迫不得已哪受得了跟人共宿,何况他如今人都算不得了。 但他们,又怎么能放心让他金光瑶一人独处呢? 于是他笑眯眯,软绵绵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才不会半夜耍什么花样跑路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句,旁边几人的眼神都更警戒了。 “哎呦,这么不放心,要不,让魏公子跟我一间,盯我一夜?”他又故意道。 蓝忘机立刻投来一眼,眼神如刀,寒光入骨。 “罢了,”蓝曦臣微皱了皱眉,向店小二道:“三间上房。” 与蓝曦臣进了房门,金光瑶满脸笑容,却毫无一贯的谦让礼节,把靴子一扔,就大摇大摆躺尸到唯一的床上去。 按说他一具凶尸睡觉不睡觉也没差,蓝曦臣御剑了一天,才需要休息。但他就是故意的,合起眼来,只当没有蓝曦臣这人存在。 蓝曦臣脸色倒很平静,不急不愠,将佩剑解了,双手轻轻拉过张八仙椅来,坐在桌前,也不说话,多年的习惯使然,腰背挺得笔直。 金光瑶知道蓝家卯时作亥时息,到了亥时,蓝曦臣必定眼皮打架。 但蓝曦臣就是那么死撑着,再怎么困倦也不叫你看出来,不出声,也不靠近。 撑了小半夜,还是金光瑶觉得无趣,先掌不住,道:“横竖你又不睡,吹支曲子来听听。” 此言极为轻侮,不似对一家家主,倒似对个唱戏的小厮。可他本就是故意的。 蓝曦臣却没回话,取了裂冰,默默竖在唇边,幽雅的旋律低低飘出。 他才吹了三个音节,金光瑶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了。 时光陷落,多年以前。 孟瑶小心翼翼地又对了一遍帐,打算吹灯睡下了。 他住的地方是这户人家的仓库,户主念他算账仔细,便给了他做住所,原有的许多东西却也没搬走,横七竖八堆起来,所剩的空间几乎只够放一张旧床、一张算账用的圆桌和一方勉强御寒的炉火。 这时,他听到外面“咚”地一响。 孟瑶侧着身子,从桌子旁边挤到门口,从门缝往外瞅瞅,吓了一跳,竟是一个人倒在门外。 他忙打开门,出去查看。 初见时人是倒地的,他看不见脸面,只看一身白衣,说不清是什么料子,却觉得清贵逼人,看人的身形,高挑匀称,年纪当是不大。 “兄台,兄台,”他试着叫了几声,那人不应,他便躬身去扶那人,用手去支他脖子,力图把人翻转过来。 来人有些痛苦地哼了一声,脖子靠在他手上,整个头颅后仰,月光就这样毫无保留地照在他脸上。 孟瑶一时都看蒙了。 他平时觉得自己长相是很好看的了,可与这人一比,竟有些惭愧之感。来人虽然双目紧闭,可从脸型五官,已可看出超凡出世的俊美,额上系了一条抹额,与衣物是一般质地。 孟瑶回过神来,伸手一探,吓得赶紧缩回来:这烧得要不得了。 他想把人扶进房去,才把人架在肩上,只听扑落落的,是许多书籍,掉在地上。原来那人背上不是背囊,而是又一件衣服,把那些书包裹在一起,他这一扯,自然就散开了。 “这大冷天的,有衣服不穿,难怪发烧,”孟瑶咕哝道,“怕不是个书痴吧。” 嘀咕着,他到底还是把连书带人,都搬到自己房中去。 来人是病人,是以他开始也没有多想,扶他在自己的床上。来人倒在床上,意识不清,但身体不自觉地呈现一个刻板挺直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腹上。 孟瑶抠了抠下巴,心道:我老家那里,都说是要下葬了才这么个姿势。 他想来前些日子自己受时气所感,郎中开的药刚好还剩两方,便找出来和水烧了烧,也不管对症不对症,给来人灌了下去。 忙完这些,已经过了小半夜。孟瑶坐在桌前,眼皮一个劲往下掉,开始面对一个问题。 他自己住哪? 别说来人衣着清贵,气质高华,看起来很可能有洁癖的样子,就算他生活这么困窘,也是觉得,跟一个陌生人同寝,很奇怪吧。 他心理上想过得体面一点的愿望跟生理上瞌睡虫不断袭来的愿望斗争了半宿。 “罢了,要是精神不济,算错了帐,又没人替我挨罚,”他最终心一横,还是走了过去,把来人用力向里面推了推,自己挤上那张旧床,和衣卧下,拉过棉絮被子,胡乱睡了。 翌日。 孟瑶是被推醒的,那推却不是大力的推,而是好像一指头一指头的,小心地戳他。 他睁开眼,眼前是昨晚那张俊美的脸,此时张开了眼睛,一双眼睛冷澈却温纯,说不出的好看,可整张脸,却处在一种似乎很尴尬的表情中,白皙的面皮都通红了。 “姑,姑,姑……娘,这……我……” 孟瑶听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年少时的他发育较迟,身量娇小,面容秀美,本就常被认作是女孩儿,小时在勾栏里做杂役时,冷不防还会被喝醉了客人捏一把摸一把的,所以他一向最恨别人错认。 他一把掀起被子,跳出来骂道:“姑你个头!你当哪家的姑娘这么不要脸,第一次见就跟你睡了不成!” 他看那贵公子被他骂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倒露出些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这位小兄弟,蒙你相救,”来人开了口,客气不失温和,停了停,又道,“我知道谈钱俗气,可我现在只身在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给你,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说着,他伸手从怀中掏了几片碎银出来,放在床边。说完,他似乎扎挣着想起身,下床欲走。 “你急什么,一身高烧,这大冷的天,要去哪里?”孟瑶道,他方才骂人,心里其实惴惴的怕这公子生气,看他温和平静,他心里也才放下一块石头。 听到要去哪里这一问,贵人似乎愣住了,但很快,抬起眼睛,苦笑道:“我也不知去哪里,但总不能在这呆着,只怕拖累了你。” “难不成你是山贼,偷了官府的银子?”孟瑶故意打趣他,“那我告诉你,没有比我这里更好的藏处,十天半月,连只狗都不来的。” 他不想让他走,他也不知为什么。 若用一个不够恰当的比喻,一个凡人请下了天神,他会愿意让天神走吗? 贵公子笑了笑,低头没有说话。 待他抬眼时,偶尔发现,这狭□□仄、杂乱不堪的仓库,在重重杂物之上,竟放了一把古琴。 “是你的?”他问。 “是。”孟瑶答。心里突然微微一揪,繁琐芜杂的现世,仿佛只有那琴,承载了他许多虚无缥缈的梦想。可上次他的雇主看到,咂了咂嘴,说,“饭都吃不上了,还弹什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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