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生长痛必定伴随着麻木的妥协。 *
耐力赛开始时,伏黑惠正在酒店房间里写作业。五条用山田预支的钱租了一个套间,少年每晚都在卧房裡安静地读书学习,不打扰大人忙他的改装计划。 这晚也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本应如此,若非惠听见书房隔间里传来沙沙的电子音,像是收音机调频时常有的扰动。他悄悄下床走向书房,贴着虚掩的门听。 「……目前领先的是福瑞克12号车!他们超出第二名整整一圈!」解说员激动地播报,「不愧是夺冠热门——山田3号也咬紧不放,看起来是想找准时机超车……」 少年险些惊呼出声。他急忙用双手捂住嘴,听见房内传来男人压低的嘟囔。 「他们提速得太狠了,难道杰没转达我的嘱咐吗?」五条似乎伏在桌子上,声音很闷,更像喃喃自语,「她会过热的,即便他们坚持到进站也来不及……」 几分钟后,收音机内果然传来解说员的声音:「山田3号脱离赛场!有可能是变速箱,又或者是引擎过热导致的失控?我们继续把目光投向剩下的车手——福瑞克依旧领先!」 五条叹了口气。屋内传来衣料摩挲的轻响,夹杂着几声呢喃:「剩下两辆车也迟早报废,谁叫他们不听我的。都说了不能逼得太紧,这几位是学龄前吗?听不懂人话?」 惠难以忍受地推门而入,五条立即跳起来冲收音机一通乱拍,试图将其关掉,情急之下却反而把音量键拧过大半圈。电磁杂音刺耳扭曲,青年清了清嗓子,恼怒道:「这麽晚了还在做什麽?快去睡觉!」 他不自然地半挺着腰,把收音机挡在身后,像护住一桩不可说的秘辛。 惠在门口看他,眼眶发热,一扭头跑了。小少年穿过客厅,狠狠扑在电话前。他咬着下唇拨号,握紧听筒的手都在隐隐发抖,极力仰头不让眼裡积蓄的水汽往下落。 「嘟——嘟——嘟——」就在他的勇气即将耗尽前,忙音消失,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这裡是谷风车队,你好。」 「夏油先生!」惠开口,尾音哽咽,「拜託您想想办法……」 他不敢让五条听见,心头发冷,只能一遍遍重復,声音越来越小:「拜託您让五条老师参赛吧,再想想办法……」 话筒那边是长久的沉默。若非间或传来呼吸声,惠差点以为夏油挂了电话。他听见背景音里喧嚣轰鸣的赛场,但成年人始终保持缄默,直到不得不开口。 「我很抱歉。」他对少年说。 * 电话挂断,夏油转向赛场,鼓膜隐隐生疼。伏黑惠的求助太过尖锐,他听不下去,便不像话地选择了逃避。 山田集团果真极为重视超跑赛事,连远在日本的董事长都已经啓程前往洛杉矶。至于现在,赛程才刚过四分之一,山田的败局却已基本注定——他们不再拥有匹敌福瑞克的主力,顶多排个顺位第五,上不得台面。 车队员工们都垂头丧气,最年轻的虎杖直接坐在一堆摞起来的备胎上生闷气,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凭什麽不让五条先生参赛」。灰原试图同他解释,但少年要的从来不是那一两句大道理,令所有人都跟着急躁。 夏油看向赛道,从衣兜里摸了根烟。 他又想起十年前的落日与海岸,那时一切都还来得及,理想还未摔进冰冷刺骨的泥水。他破天荒地与五条聊起未来,对方睁着那双蔚蓝的眼睛说「无所谓」,说只要自己还能继续玩车,不管做什麽都不至于无聊透顶。 你还年轻,挥霍就成了最具情调的浪漫。 烟头点燃,夏油纵容自己在虚妄的回忆中坠落。赛场突然离他很远,时光被拉长,万事万物都放慢了十几倍,彷彿掠过驾驶座的猎猎狂风。 「嘿,杰。」有人在耳边叫他。 夏油惊醒,烟蒂落下小半截灰烬。是家入硝子——她没带工作证,想来是以个人身份出席的比赛。 「好久不见。」他发自内心地笑,儘管透着些许疲惫。 硝子自然地凑过来借火,夏油替她点了烟,看着红光出神。硝子问「悟没参加麽」,他便无奈地摇头,用两句话解释原委。 观众席不断传来欢呼,硝子看了眼秒錶——职业病——说:「是项目负责人决定的?没想到悟居然就这麽接受了。」 「人总归要长大。」夏油说,黑发黑眼都被烟雾熏得朦胧,「也许他只是学会了在过河时脱鞋。」 「就像顺手关门或者把椅子推进桌底?」硝子勾着唇。她惯会这样笑,冷淡轻佻又显露出干练的轻嘲,让夏油想起曾经。 他在栏杆上磕了几下烟灰:「或者在喝完水后重新烧一壶。」 「好事。」硝子淡淡说,「你说得没错,他总要学会一个人往前走。」 像句跨越时光的暗语。 夏油想着伏黑的电话,又觉得悟其实没变,只是不得不把自己塞进一双挤脚的皮鞋。 ——小孩子会大声抱怨,让父母替他重新挑选;二十八岁的五条悟撇撇嘴,跳着脚在鹅卵石上走了几步,选择把换鞋的钱留给伏黑惠交学费。这无可厚非,毕竟人总归要长大。他、硝子、他们所有人都是。再过一个十年,同样的选择题也将轮到虎杖悠仁。 但此时此刻,当夏油站在耐力赛的赛道旁,面对高照灯、汹涌澎湃的人潮和硝子那张清冷的脸庞时,突然不甘心让五条继续穿那对鞋了。 「硝子,悟也可以不用学的。」他轻声说,「没有合脚的鞋,我就为他量身定做一对。」 一辆车驶过站台,阴影从硝子脸上掠过。她问:「为什麽?」 原因无他,夏油相信硝子一定明白他的答案。她只是作为见证者、亲历者与记录者发问;也替酒店书房中那个靠收音机瞭解赛况的五条悟发问。 耐力赛继续进行,欢呼声与引擎声盖过交谈。夏油前所未有地平静。他在那短短一秒内看清了无数个十年,迷雾终破晓,曾经艰涩的话语不再难言。 「我爱他。」他面对山田集团的败局耸耸肩,随手掐了烟。夜色很沉,硝子烟头的一线火光与高照灯相比过于淼小,却又远胜于冰冷的白炽。 裁判挥旗,福瑞克看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硝子还在等他的解释,夏油便如她所愿:「看来我无法否认,即便过了这麽久。」 「用不着否认,难道你都不照镜子的吗?」硝子不屑道,「纵使捂住嘴巴,有些东西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 夏油呼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或许吧,你总是我们中间最聪明的一个。」他极其自然地拿过硝子手中的秒錶,看了眼那个定格着福瑞克胜利的数字,「一直如此。」 比赛结束,观众陆续散场。车队收拾东西往回走,夏油与硝子交换了联繫方式,也各自离开。最聪明的女士在临别前朝他叫,说改天一定要在勒芒上看见五条那个小疯子——夏油背对着她挥手,加快脚步。 * 一周后,预定前来「视察工作」的大老闆来了。董事长山田本司的排场极大,除了那位项目总运营唐尼,还带了一排西装革履的集团高管。其中东亚面孔居多,只有少数几位分部的负责人是白人。 「那麽,我有话与夏油先生说,您请先慢慢参观。」唐尼对山田本司谄媚地笑,指使七海来介绍他们停在仓库门口的正版·瓦尔基里78。 二人进了办公室,夏油也没给唐尼倒茶,就站在桌子前听他发表长篇大论。这人从山田的发家史一直说到品牌形象,话里话外都表露着自己对项目的掌控与信心。 而你们甚至赢不了一场小小耐力赛,夏油无声反驳。他早已下定决心,因此不管唐尼说什麽都以笑容应对,堪称得体。 「因此,我不希望我们因为这件事闹出不愉快。」唐尼整了整领带,「五条先生不合适,但绝非缺他不可。虽然这次因经验不足输了比赛,山田旗下还有很多有实力的车手,想必你应该不介意替我们挑选人才吧?」 夏油正在一步步往门外退,闻言笑着说:「当然不介意。」 然后他反手锁了门。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麽的唐尼眼睁睁看着夏油冲出办公室,径直跑向山田本司。总管慢了半拍才发现自己被锁了起来——他大力拍门并企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谷风仓库里的员工们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各乾各的活。 虎杖甚至悄悄啓动了几台调试中的汽车,让引擎声盖过唐尼徒劳的大骂。 「山田先生,不如您亲自上车体验一下?」夏油来到正在和七海交流引擎改装的大老闆面前,一隻手已经把车门拉开了。 造价900万的瓦尔基里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山田本司立即来了兴趣,大呼小叫着让几个助理把自己塞进副驾,挨着座椅边缘系好安全带。夏油动作迅速地鑽进驾驶座,拉开手刹挂挡点火,就着引擎的震颤关上门。 办公室内,用镇纸砸坏玻璃并为自己开了锁的唐尼已经冲到办公区外门侧,就要伸手拉门把——虎杖眼疾手快地叫着「您怎麽了」扑过去,手脚并用顶住门板,愣是没让唐尼拉开。 总管目眦欲裂,隔着一道塑料门痛骂夏油;虎杖一边大声道歉一边偷偷用余光观察仓库外,直到瓦尔基里怒吼着冲出车位,才猛地松了劲儿。 门狠狠弹开,险些撞到唐尼鼻子上。他气急败坏地跑出去一看,才发现自家老闆早已不知所踪。 超跑轰鸣,在3秒内加速至百公里。推背感把山田本司摁死在座椅上,他张嘴发出惊呼,那声音很快便开始颠簸,被赛道上设置的障碍桶惊吓得断断续续。 夏油开得极猛,车身往往擦着障碍边缘转向,刹车与制动系统被发挥到极致——即便退出赛事,五条依旧完成了改良,并通过邮寄把草稿送到了谷风。 「诶——!」董事长发出不成调的怪叫,嘴裡接二连三往外蹦意义不明的感叹。他年近六十,虽身体健康,到底也没想到这辆耗资上亿的超跑竟是这样一头猛兽;而在夏油手中,猛兽獠牙毕露,被唯一一位获得勒芒冠军的日本车手操纵得毁天灭地。 最后一个弯道,夏油凶狠地擦着土堆漂移,硬生生把车身玩出了散架似的嘶鸣。在直道突破六千多转速逐渐回落,瓦尔基里缓缓减速,停在离仓库最远端的赛道上。 尹一刹车,山田本司直接抽泣着哭了起来。 「多麽惊人……」他反反復復念叨,眼泪鼻涕齐刷刷往下流,「这就是父亲至死也没能看见的神兵利器……要是他老人家还在……」 夏油听得颇为尴尬。但他也不好抽纸巾给大老闆揩鼻涕,于是把着方向盘等山田的情绪略微稳定,才开口:「现在您该明白这辆车绝非谁都能轻易操纵了吧。」 「我切身体会……理解了。」山田还在哆嗦,「这实在是,称之为凶兽也完全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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