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从不怕痛,可有一种痛,却叫他痛不欲生,那是对晓星尘后知后觉的思念,是永失所爱的绝望! 太痛了…… 八年枯守空城,只为等一不归魂,哪怕如今等来的只是一场梦,他也希望永永远远不要醒来。 “莫要乱动。” 晓星尘轻轻扶住他的右腿,一只手在他胫骨上滑过,摸到流血处,便撒上药粉,如此忙了半宿,薛洋浑身上下皆是绷带了。 晓星尘站起身来要走,薛洋一惊,伸手便扯住他的衣角,“你要去哪?” 晓星尘轻轻笑了笑:“夜里寒凉,你又受了伤,我去看看有没有休憩之所。” 薛洋这才松开他的衣角,这义庄他待了八年无一处不熟,而晓星尘今日初来乍到,又目不视物。 薛洋怕他在院中磕绊,于是哑声道:“道长,我见东北角有个小门,里头或许可以歇息。” “如此甚好。”晓星尘用剑挑起包袱,一手扶起薛洋。 义庄院落里木棺不少,而这偏处的厢房却是人住过,许是之前这义庄看守之人曾待过,后来又不知所踪。 屋里有些霉味,角落里结着蛛网,墙边却挨着一张木床,床腿已经发黑,想是有些年头。木床旁边是个破柜子,里边居然还有一床脏脏的被子。 晓星尘将薛洋扶到床上,随意走了几圈便把屋里的摆设都弄清楚了。再进出他便同常人一般自如了。 这些薛洋都看在眼里,他晓得当年晓星尘将眼睛挖给宋岚,在别人的嘲讽之中远走天涯,那时他看不见又无依无靠,定是吃了许多的苦。 又忙活了一阵,晓星尘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口破锅,烧了点热水,端来给他喝。 薛洋不敢多说话,他怕一开口便压抑不住内心汹涌而起的情潮。 就着道长手里的碗,喝了几口水,薛洋也只敢平平地说声:“多谢道长。” 晓星尘点点头,他话不多,只将那唯一的一床被子盖在薛洋身上,“先将就一晚,明天我再去想想法子。” “好……”薛洋应着,眼神却痴缠得紧。 夜深没有光亮,可薛洋是修道之人,夜里仍能视物,他看见晓星尘抱了一大把干草走到另一处的木棺前,将干草平铺在棺材里,显然他打算睡在里头过夜。 薛洋浑身一冷,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那八年里晓星尘躺在棺材里的模样。 “别——” 薛洋脱口而出,甚至急切地欠起半个身子。 晓星尘的头微微偏向这边,面上有些疑惑,试探着问了一声:“怎么了?是……做噩梦了么?”
噩梦?当然是噩梦!那是他心底无法摆脱的梦魇。 “嗯,道长你别躺在棺材里……” 薛洋发现自己如今伤了喉咙的声音,仿佛少年刚破声时的声音,低哑中还带着些许稚嫩,真真没有过去半点影子,这才大着胆子说话。 晓星尘笑了笑:“你可是怕了?无事,我本是修道之人,有我在这里守着,便不会有妖魔鬼怪扰了你,你重伤在身且安心睡吧。” 薛洋口中苦涩:“道长,活人睡在棺材里不吉利的,你……能不能别睡在那里头?” 晓星尘点了点头,自觉了然,“原来你是顾忌这个,那好吧,我便不睡在棺材里了,你放宽心。” 说罢捞出棺材里的干草又铺在地上,然后整个人仰卧在地铺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几息过后便呼吸绵长起来。 薛洋哪里能睡得着?他勉强地斜卧着,眼睛仍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晓星尘。 没有月光,地上的人影显出一种迷蒙虚恍的白色,若不是胸口隐隐起伏,更像一个尸体,一个曾躺在义庄木棺里的尸体。 那个身体曾是冰冷冰冷的。 前世八年里,他每夜每夜守在棺木旁,独自一人,有时静默呆滞,有时喃喃倾诉,有时又哭又笑,更多时候他狂啸痛骂,会将义庄的一切都砸个稀巴烂,唯有那口棺材,他连摸上去都小心翼翼。 无法忍耐几欲疯狂时,他才会推开棺盖,轻轻摸一摸那张脸,也会伏在他僵冷的胸口,一听就听好半天,听着听着,就会有听到心跳的错觉。待他惊喜地抬头,才发现自己依旧陷在绝望的深渊……
第3章 靠近 鸡鸣欲曙时,晓星尘已经醒来,因看不见所以他并不知道,薛洋侧着身子瞧了他整整一夜,未曾阖眼。 晓星尘起身,白裳和头发只微微有点乱,稍稍休整一番,便推开那扇破烂的木门。淡淡的天光瞬间映了进来,薛洋的心在那一刻突然踏实下来。 是了,青天白日了,晓星尘还在,那么他真的不是在做梦了。 许是薛洋的呼吸节奏有了丁点变化,晓星尘侧过头轻声问:“你醒了?” 薛洋回:“嗯,醒了。”晓星尘走到他的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只是失血过多。” 薛洋感受着那温热的手掌离开,心中有些忐忑,有些不舍,口中喃喃轻问:“道长这般救我,难道不想问问我是谁吗?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上一世薛洋也问过晓星尘同样的话,那时他心怀歹意狡诈又残忍,故意主动提及,是为了反其道而行之,故作坦荡。 这一次他重新问起,心境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只想一点点地重温道长曾对他的好,那就像是糖,他一直渴求的糖。 果然,晓星尘道:“你不说,我又何必问?萍水相逢,垂手相助罢了,待你伤愈,便各奔东西,换作是我,有许多事,也不希望别人问起。” 薛洋又问:“万一……万一我是坏人呢?你不怕你救的是个坏人?” 晓星尘浅浅地笑开,他用白布蒙着眼,一张清隽英俊的面庞遮去大半,可这一笑却若清泉微漾晨风轻拂,好看的紧。 晓星尘道:“我听你的声音,想你不过是个孩子,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孩子? 薛洋愣了一瞬,他这才想起,他从小在市井打滚见惯世态炎凉,行事老辣又刻毒,成为金氏客卿时才十五岁,如今也才十六。 可是,从来没有人将他当作孩子。 是了,他如今伤了喉咙,说出的话又不似从前那般乖张残忍,所以倒显出几分少年的本色。晓星尘眼盲,只凭声音和语气就断定他是个孩子。 薛洋苦笑,他的道长还是那般容易轻信别人,还是那么……好骗…… 这样也好—— 既然晓星尘把他当作了孩子,那么从今往后,他便做他身边天真烂漫的少年郎!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道长,我从小无父无母,做了大户人家的帮佣,前次随主人外出不想被主人的仇家追杀,遭了连累,幸得道长相救这才不死,多谢道长。”这样的谎言薛洋随口都能编出千八百,还能脸不红气不喘。 以晓星尘的性情,他这个可怜的孤儿大概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他身边,受他的照拂,就像前世的阿菁一样。 晓星尘轻叹了口气,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薛洋顺势轻轻扯住晓星尘的衣袖:“我如今无家可归,孤苦伶仃,道长,你就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吧?” 晓星尘道:“你放心,你伤势未愈之前,我一定会照顾你。”原来晓星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被遗弃。 薛洋却未就这话题再说下去,只道一声:“道长……”欲言又止。 “嗯?”晓星尘静静地等着他要说的话。 薛洋垂下眼,表情有些纠结,最后似下定决心,才开口:“道长,我有名字的,旁人都叫我……阿洋……” 其实从没有人唤过他阿洋。 小时候,他听到最多的,是别人叫他“小坏蛋”“小贼”,再长大在夔州被人在背后叫做“恶霸”,入了金家,别人唤他“薛洋”,后来金光瑶送他字“成美”。 只是,从来没有人唤过他阿洋。 “阿洋……”晓星尘轻轻念了一声,薛洋眼眶有些湿,心头似被什么堵住了,有些闷又有些热,热的都发烫了。 “无姓么?” “我是孤儿,哪来的姓。” 晓星尘似觉得这少年有些可怜,便想把话岔开,于是多问了一句:“如何写来?‘阳光’之阳么?” 薛洋深知扯谎也须前后照应着,他方才才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仆人,哪能识字,于是回道:“或许吧,我生来穷苦,并不识字,也不知是哪个阳字。” 晓星尘顿觉失言:“对不住……” 薛洋又扯扯晓星尘的袖子,笑道:“道长何必这样说呢?道长说我是阳光的阳,那我便是那个阿阳好了!” 晓星尘大概永远不会想到,阿洋,是薛洋的“洋”。 薛洋道:“那道长又叫什么呢?” 晓星尘道:“我叫晓星尘?” 薛洋故意问:“道长又是哪个星辰?是天上星辰的那个星辰吗?” 晓星尘摇头,笑道:“非也,尘俗之尘。” 薛洋道:“道长作甚这样说?为何不是星落凡尘呢?道长这样善良,就像天上的仙人,可不就是星子落入咱们这里的凡尘么?” 薛洋说起歹毒的话来,能让人如刀刮骨,若是他想刻意地讨好谁,那话却又说的极天真烂漫。 薛洋又问:“道长今年多大?” “我,十九了。”晓星尘老实回答,却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薛洋以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说道:“我今年十六,那你就是道长哥哥!我能叫你道长哥哥吗?” 他这毫不掩饰的少年语调,真仿若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随意就好。”晓星尘无奈地摇头,脸上却漾开一丝笑意,手扶着薛洋的肩头让他睡好,又为他将被子压实:“现在还早,还可多睡一会,我去街市上瞧瞧。” 薛洋一听他要走,急道:“你去街市做什么?” 晓星尘道:“你失血这般多,定是要多食补,我去街上买些菜和肉食。” “我也要去!”薛洋要挺起身来,晓星尘却回头按住他,“莫要胡闹,你伤得这么重怎能下床?” “我年纪小好得快,不用食补的,你不要去!”薛洋居然因晓星尘一时的要离开而生出丝丝恐慌,仿佛他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薛洋知道自己有些胡搅蛮缠了,然而晓星尘并没有不耐烦,反倒轻轻拍拍他的鬓发,温声说道:“即便你年纪小好得快,饭总是要吃的,水也是要喝的。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你莫要乱动,否则伤口裂开就不好办了。” 薛洋压住心头不安,他不想惹晓星尘不快,只能低着声音恳求:“那你早些回来……” “嗯,好。” “还有,”薛洋急道:“你……小心些,外头坏人多,好歹提防些,不要给人欺负了……” 他有些心虚,声音越来越小,这世上欺他害他之人,大抵也只有他一个薛洋了。 晓星尘失笑:“阿洋,我虽看不见,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不会被谁欺负的,放心好了。”又觉这少年着实可爱,便又拍拍他的脑袋这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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