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万花封谷后,师弟师妹们都如何了…… 却就是这一瞬间的走神,夏渊猛地察觉到身后多了一道气息。 他反应极快,在那气息接近自己时已是闪电般祭出袖中墨笔,狠狠向后劈出。对方似乎未料到他出手如此狠决,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与此同时却是稳稳架住了朝自己而来的攻击。 那一声落在夏渊耳中,却是有如惊雷。他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待看清对方面容,更是掩不住满目惊诧。 那人一身破烂衣袍,满面尘灰,脸色青白得犹如鬼魅,眼窝也深深凹陷了下去,却是更显出了那一双黑眸的明亮清澈,此时此刻那目光落在身上,仍是能让人周身一暖。 夏渊失声道:“夏侯……瑾轩?!” * 夏侯瑾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死了一回。 他在几乎接不上气的呛咳里醒来,睁眼便是不见五指的黑暗,整个身子又酸又麻,还被牢牢圈在一个狭小空间里完全不能动弹,唯有抬起手臂狠狠撞上禁锢自己的木板,一下一下,发出沉闷的巨响。 待他双目赤红地砸开木板爬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一副棺材里。看上去也不是用的什么好木料,否则怎可能凭他赤手空拳就能破开。 昏迷前的记忆一股脑闯进脑海里,撞得他太阳穴生疼生疼。他顾不上自己一副如同诈尸的鬼样,连滚带爬地就逮着过路的人问眼下状况。当时情势已是不能再糟糕,老百姓逃命都还顾不上,本来是没空去搭理他这颠三倒子的疯子,但估计是他一脸血污疯疯癫癫的样子吓人不轻,也算顺顺利利地从人口中套出了眼下状况。 那时他怔愣当场。怎样也料想不到自那日被下毒昏死过去后,竟已过了五年之久。 五年。足够物是人非,翻天覆地,往日承平安乐,如今乱世喧嚣。 倒真应了那人所说。二十年的处心积虑,换来眼下血染河山。 夏渊见他神思恍惚,显然还未从这生死一遭中恢复过来,便轻声道:“你随我来罢。” 夏侯瑾轩一声未吭就被他拉了走。夏渊抓着他手,只觉他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突出的腕骨硌在他掌心,磨得他心里隐约发痛——依稀记得曾经在万花谷时这小师弟神采飞扬,眉眼温暖和煦的模样。 他不由想出声再说些什么,夏侯瑾轩却是先一步开了口。他声音嘶哑,再不复往日温润,却依然沉稳宁和。 “活着,足矣。” “……” 夏渊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心疼地抬手理了下他的乱发。夏侯瑾轩抿着干裂的唇,依稀却看得出浅淡笑意来。 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五年前,我曾对你说等我回来,如今,便换我去寻你。 那人所赠的羊脂白玉坠仍妥帖地收在怀里,在颠沛流离的此刻,仿若朦胧地点亮了一方归处。 * 夏渊带夏侯瑾轩暂且在废弃的荻花宫内安歇下来。少年好奇打量一阵四周,笑着说这里真是认不出来了。 夏渊瞧着他神色,怎么能看不出对方是在强作欢颜,心下叹息一声,也不戳破,只是冷着脸把他塞到一处空房里躺下,替他诊脉。 片刻之后夏渊不禁变了脸色。 “师弟,你这毒……” 夏侯瑾轩淡淡说:“肖药儿。” 夏渊心头剧震,百般疑问一同浮上来,却是问不出口——夏侯瑾轩眼神依旧是亮的,然而罩上了一层阴寒,他虽然辨不清楚那之下更深的情绪,但也能感觉得到那种冷,裹挟着深重杀意。 夏侯瑾轩在恨一个人。 许久,夏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兴许是这毒刚制成,药性不稳,或许数百例里能侥幸活一个,恰巧被你撞上。”他说,“但毒终究是伤了你的声带,我手头药材不够,这些日子再出去看看……” 夏侯瑾轩阻了他的话:“师兄不必劳烦了,瑾轩也未变成哑巴,声音好与不好,也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他嗓音放得轻,仍是掩不住那沙哑音色。夏渊听得心里一阵酸,但知这个师弟虽然素来为人温和善良,骨子里却是执拗得很,便也不再劝他,道:“你昏睡五年,身体尚虚,有什么事还是先休养些时日再说。” 夏侯瑾轩竟也没反驳,点了点头。夏渊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起身刚要出门煎药,就听夏侯瑾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师兄,我爹……他……” “……” 夏渊原还想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但沉默的时间太长,他知道已经瞒不过那向来心思通透的人,心知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闭了闭眼,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将身后那人留在安静里。 夏侯瑾轩慢慢埋下头去,指节狠狠抓紧身上衾被。那日毒发时锥心的疼痛仍然鲜明地留在他每一寸血液里,忆起一次,痛就更深一分。 若再失去那人,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夏侯瑾轩静静摊开手掌,有些出神地注视着掌心交错的纹路,仿佛与那人临行前十指相扣的温度仍然残留在肌肤之上。 “……阿卓,等我回来。” 夏侯瑾轩留在荻花宫里休养了数日。虽然医者不自医,但他自个儿心里透亮得很,五年昏睡下来,体内还残留着余毒,虽说侥幸没死,五脏六腑也都或多或少受了损害,撑着这个不中用的身子强行出去找人,也只是送死的份儿,于是索性便耐下心来调养,好歹他这夏渊师兄医术也精湛得很,每日药汤针灸,恢复得也极快。 趁着得空,他也把安禄山反唐的前前后后摸了个大概,不由暗暗心惊:此人虽狼子野心,一意谋权,然而这反唐谋划却是一步步做得深沉得很,想来幕后之人定是心思缜密…… 思及此处,他却是再也不愿细想下去,皱眉按着胸口低咳了几声,立时引得旁边夏渊冷眼扫过来。 “我同你说过的不可思虑过甚,都当耳旁风了不成?” 夏侯瑾轩干笑一声:“师兄的话我自然不敢不从。”然而终究按捺不住,低声道:“我听说颍川那边,情况不妙?” 夏渊面色微沉,然而深知依这师弟的性子定然是安分不下来,也就叹了一声,道:“潼关失守,河北大部分郡县皆沦亡于叛军,颍川虽奋力抵抗,料想也撑不过多少时日,恐怕……” 夏侯瑾轩敛眉思索片刻,抬眼不动声色扫视了一遍四周。荻花宫内难民虽多,而秩序安然,身着不同门派装束的弟子四处走动,安抚众人情绪,纵然人心惶惶,也尚算平安无事。 夏渊见他神色,已猜透他心思七八分,沉声道:“师弟,你是不是打算……” 夏侯瑾轩笑道:“不敢瞒师兄。” 夏渊脸色愈发阴沉:“你竟然真的打算去颍川?” 夏侯瑾轩眨眨眼,似乎是一点不怕对方黑如锅底的脸色,语气看似不经意道:“若我不说,师兄你们难道就不会如此打算?” 夏渊一愣,片刻脸上浮现出微微苦笑:“你这玲珑心肝,亏得那毒药居然没把你脑子毒傻半分。” “师兄这话说得瑾轩可是伤心了。”夏侯瑾轩故作委屈,又正色道:“虽然眼下大势已去……但总还有一丝希望,如若组织得当,也并非没有反攻的希望,何况安禄山称帝后,抢掠之举皆不得民心,如守住颍川,再尝试朝周围收复的话……” 夏渊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日前这里各门派弟子聚集商讨,也是如此打算,虽然战力零散,但休养了这些时日,或可又多了些助力,况且枫华谷此地仍未受到叛军足够重视,又离颍川不远,如果能打个敌方措手不及,确实未必没有希望。” 夏侯瑾轩眼神瞬间亮起来,夏渊见他显然又不安分,笔杆毫不留情敲上对方脑袋:“老老实实把毒给我都清了,待我和其他人商定了出发之日,自会告知你。” 夏侯瑾轩吐吐舌头不再说话,苦着脸喝了一大碗苦药汤子,躺下前手指又不由得抚上胸口,摸出怀里那块羊脂白玉坠,举到眼前愣愣看着那上面两面刻的卓瑾二字。 不知为何,他总有预感,此行前去颍川,定有机会探得那人下落所在。
夏侯瑾轩微微阖上眼,指尖无意识缓缓摩挲上那块白玉,触手已是温热暖润,一如记忆里从未褪色的那人牵住自己手指的温度。 十月初入冬时,夏渊夏侯瑾轩一行人便领了一支各门派弟子组成的队伍离开枫华谷,一路东去,前往颍川。 离颍川愈近,夏侯瑾轩便愈发觉得心神不定,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的焦虑缠在心头打成死结,怎样也解不开,有几次差点想提议让自己作先行探路,先入颍川打探城内情况。无奈夏渊看他看得忒紧,这念头也只能烂在心里,然而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仍是软磨硬泡,争得了个到时率众潜入颍川的头阵。 “我警告你,可别乱来。”夏渊的语气透着严厉,亦有几分无可奈何。 夏侯瑾轩自信一笑:“师兄,这才五年,就忘了丹青的名号是谁打出来的了?” “你那小打小闹,比不得战场上真功夫。”夏渊摇摇头,口气却也软了几分,“总之再怎么满腔热血,也别忘了你是个万花,冲锋陷阵轮不到你,别打得兴起连旁人都忘了顾。” 话是这么说,等到了潜入颍川那晚的时候,夏侯瑾轩依然是冲得够猛。毕竟城外叛军重重,要想毫无损伤进入城内,须得绕过不少哨兵和守卫军。夏侯瑾轩带着支小队七拐八绕,竟是摸出了一条守备最为薄弱的路线,一路上见敌便杀,手法之快居然没让一个人能有机会喊出声来。 待进了城内,一队人刚松了口气,迎面居然杀意立起,卷着一阵劲风袭面而来。 夏渊立时反应过来这兴许是守城的兵士错把他们当成来偷袭的敌军了,正要表明身份,却见夏侯瑾轩整个人都怔在当场,眼见那剑光就要劈到自己头上,居然一点抵挡的意思都没有。 夏渊大急,忙喊道:“我们并非叛军,还请阁下停手!” 来人听他这一喊,手上剑势似是慢了一瞬,速度却依然不弱,幸好临到危急关头硬一收手,正堪堪削落夏侯瑾轩一缕发丝。 夏渊心道好歹没搞成自相残杀,匆忙上前一拉夏侯瑾轩,却发觉对方指尖冰凉,人也微微颤抖起来,一抬眼见他死死盯在来人身上,竟像是魔怔了一般。 哪怕是在夜色之中,夏渊也清清楚楚看见了那目光,深得仿佛望不见底,却似乎要将人整个卷进去,其中支离破碎的不知道是绝望还是希望,掀起的浪几乎要将他自己也一并湮没。 “阿……卓?” 夏侯瑾轩颤抖着吐出这字句,正欲迈步上前,却猛地觉得颈间一凉。 “……?!”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人的脸。飒爽白衣上沾染了灰尘血迹,身姿却依然挺拔玉立,俊秀面容上显出几分冷然来。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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