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惊骇得呆在原地,连伞也忘了撑,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呆站在冷雨里。 一阵凛冽寒风刮过长街,谢衣冻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才回过神来出声叫他:“阿夜?” 沈夜怔了怔,皱了眉头有点疑惑的模样,他半垂了眼睫抬手按着眉心,隔了许久,才终于抬眼看他,目光渐渐回暖过来,表情也不再木讷冰冷,有了人的活气。 “谢衣,你怎么在这里?” 沈夜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伞,在两人头顶撑开。 他态度自然得挑不出差错,仿佛他们真的是街头偶遇一样,但从事实明显不是这么回事。 谢衣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喉头蠕动几下,最后牵强地笑了笑:“本来在等公车,正好看到你,就过来了。” 沈夜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蹙着眉从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递过去,有点生气地道:“头上脸上都是水,你带着伞为什么不撑?” 谢衣头一回应付这种状况,脑袋几近短路,只能凭借本能做出反应,沈夜递给他手帕,他就呆呆地接过来往脸上抹,吸饱了雨水的碰到脸上的皮肤,冰得他又是一哆嗦,然后他总算想起,沈夜没有撑伞不知道在雨里走了多久。 沈夜却浑然不觉寒冷似的,稳着伞柄的手指很稳,站立的身姿也是笔挺,脸色却苍白得发青,嘴唇微微泛着浅紫。 谢衣赶紧脱下外套,不顾沈夜反对强行罩在他肩头,一手拉着他的腕子就往前疾走:“阿夜,你看你身上都淋湿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他们运气不坏,刚到出租车载客点就有空车停靠过来,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家,谢衣率先把沈夜推进浴室,让他赶紧洗热水澡去一去冷气,自己换下湿衣服,随手扯了根毛巾擦干头发,然后去厨房煮酒酿圆子。 两人都淋了雨,胃里一团冷气,总要热热地喝点什么才好,谢衣万般皆好唯独厨艺怎么练都是灾难一场,酒酿圆子是他唯一不会煮成生化武器的东西。 东西都是现成的,材料也简单,一碗米酒五分水,等水煮开,放进珍珠大小的糯米圆子,一刻钟之后起锅就成了。 谢衣看着锅里一粒粒的白色随着沸水载沉载浮,忘了开抽油烟机,热腾腾的水汽装庸塞着厨房不大的空间,他茫无所觉地被湮没其中,顶灯的光被散步在空气中的细小水珠几经折射,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水一样翻滚,又像是绞缠成团的乱麻,抽不出头绪来。 瞳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他不由得想起在冷雨里站着目光冷漠抗拒的沈夜,然后想起他们初见,也是在相似的雨夜。 那是三月初,谢衣与叶海接手的项目进行到尾声,最后一天,两人废寝忘食泡在偃甲房做完收尾工作,时间已经接近午夜。 北方的初春天气,冻雨没日没夜的下,空气潮得抓一把都是水,他跟叶海完成任务兴奋过头,边往外走边相互调侃几句,等关上门走到外面冷雨浇头,这才想起钥匙和雨衣都给落在房里了。 叶海住学校的教工宿舍,冒雨跑回去也就换身衣服的事,谢衣就略惨了些,他租住的公寓离学校三十分钟车程,就这么一路淋回去肯定得冻出冰来。叶海从乱成狗窝的家里刨了半天,没翻出雨具,给谢衣带了张塑料桌布过来,透明的,薄薄一层,餐馆里最常见那种。 谢衣看着那张剪出个脸大的洞的塑料桌布,冲叶海温雅地笑了两个字:呵呵。 叶海把桌布往他头上罩,笑得肚里打滚,面上还陪着小心说聊胜于无,聊胜于无嘛。 谢衣当即想把桌布糊他满脸,最终还是屈服于冻雨淫威,顶着张桌布骑自行车离开,背后叶海的狂笑震得冷空气都颤了几颤。 路上行人稀少,谢衣这一路还算平静,雨水迎风往他脸上扑,眼睛被雨水浸得刺痛不已,视线一片模糊,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车速,抄近路拐进两座居民楼之间的一条小巷,前轮子拐进巷口,一道黑色人影将将凑到他车前,谢衣大惊失色急于补救,掠过小巷的一道风猛地吹翻桌布劈头盖脸地把他罩了个严实,他视线报废,车龙头一偏,结结实实将人刮倒在地,自己也连人带自行车扑街。 谢衣心里擂鼓似的狂跳,吓得摔了都不觉痛,把缠在身上的塑料桌布两三下扯开,他一身泥水地爬起来,急忙跑过去查看被自己撞倒的人。 是个青年男人,细白手指撑着又湿又脏的地面,试图借力站起来,谢衣连声道歉,满怀愧疚的低身扶他,男人摇头示意不必,谢衣尴尬地站在旁边,看他自己撑了几下才勉强起身。 男人站起来之后也不理他,掏出手帕擦手和大衣上的污水,然后把帕子团起来捏在手里,自顾自往前走,步子迈得很慢,人也是摇摇晃晃的。 谢衣惊恐地想着完了肯定把人撞伤了,他跑回去扶起自行车,然后紧跟上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建议去医院看看。 男人低声说无事,让他快走,音质低沉醇厚,如冰层下的一道暗流潺潺过耳,静、净、冷,实为惊艳。谢衣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巷子里没有灯,只有头尾漏进来微弱的光,男人的眉目看不太清楚,谢衣只看到他脸和手都是白生生的,在夜色下愈是夺人眼目。 他步履缓慢,应是受了伤,他越是不在意,谢衣就越是愧疚,执着地劝他到去医院,两人各执己见,男人干脆闭口不言,任谢衣在旁聒噪。 一直走出巷口,走到路灯底下,男人突然瞥了他一眼,然后就怔怔地站住了。 谢衣也懵了,他是给吓的,这一撞不要紧竟然还撞到认识的人,A大化学系明星教授沈夜。他研究生时期还选过对方开的选修课,后来因为人数爆棚遗憾地被排位系统刷了下来。 沈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谢衣也不敢动,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口,他自我安慰着沈大教授一定不认识自己这种小助教。 路灯在沈夜脸上投下阴影,他眼睛像是不见光的古井,沉黑得让人惊悸,睫毛滤下一丝丝的光,映进瞳仁里,光的碎末浮泛着,像是沉在水底下的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往上涌,临到水面又被生生压抑下去。 沈夜以这种微妙的眼神凝注他半晌,嘴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末了他微微一笑,眼底里光华一掠而逝。 “谢衣,”他说:“你是谢衣。” 汤水“噗”地溢出锅沿,强行把谢衣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抓过帕子手忙脚乱地擦流到炉台上的水,沸腾的液体更多的涌流出来,溅上手背,他才想起来一把拧灭了火。 手背烫红了一片,谢衣拧开流理台的水管,让冰凉的水源源不断流过手背。 那时沈夜喊出他名字,他只是惊吓过头,而后又欢喜过头,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出其中古怪。 他才任助教不久,又是不同的学院,沈夜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他来,还准确的叫出他的名字? 谢衣心下混乱不减反增,还搅进去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或许,就连他们的初识,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和偶然。
第八章 谢衣把两碗酒酿圆子盛上桌,玻璃推拉门哗地一响,沈夜一身浴袍披散着头发走进来,看了眼两碗甜汤的成色,眉峰一扬,微微笑了。 “卖相还成,总算有些长进。” 他脸色不再黯淡苍白,被热水熏蒸过,瘦削脸颊泛着潮润的淡粉,连薄唇都抿着浅淡血色,有难得的生气和暖意。 谢衣心头一热,将乱糟糟绞缠不清的心绪暂时按捺下去,把拿在手里的调羹分到两只碗里,走到沈夜面前,低头给他整理松垮的领口,将缠在脖颈锁骨间几缕湿发拈出衣襟,拨到雪白的耳后,笑道:“沈老师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沈夜低下视线注视他手指的动作,忽然倾身过去在他唇角轻轻一沾又旋即撤离,看着谢衣呆呆的样子,眼里浮起笑影:“夸你呢。” 谢衣遭他突然袭击,怔忪着还没回过味来,沈夜轻轻将他推开,在餐桌旁坐下端过一碗酒酿圆子,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谢衣摸了摸嘴角,被这个一触即分的主动亲吻挠得心痒,挨着沈夜坐下,握起沈夜搭在桌面的手轻捏,沈夜嘴角藏笑,自顾自喝汤,把谢衣丢在才挑起的旖旎气氛里视若无睹。 撩完就跑说的就是这种人。 谢衣颇有些委屈不忿,干脆抓着沈夜的手不放,沈夜隐在水汽后的脸现出几分无奈的模样,低斥了声胡闹把手往回抽,谢衣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加了几分力道偏不让他抽回手去,沈夜挣了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没有开电视的房间安静得出奇,连邻里都像约定好了似的一声不出,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可闻,点点滴滴敲在心上似的,不曾断绝,不可忽略。 谢衣强行压抑的疑虑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低头心不在焉地把玩沈夜的手指,将四根光润细长的手指拢在掌心,牵至到唇边,吮吻形状姣好的指尖。 沈夜全程心无旁骛地喝汤,任他在旁折腾,只在软热唇瓣触到手指时破功,蹙起眉侧过脸,要笑不笑地扫了谢衣一眼。 谢衣只是专注地看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眼睫打落两扇浅淡的阴影,目光也像是沾惹了暗影,温柔又浓稠,他突如其来地问道:“阿夜,你今天伞也不打就出门,是有什么急事吗?” 话刚出口,谢衣察觉沈夜的手指不自然地僵硬起来,随后神经质地稍稍蜷起,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把他紧张的情绪无遮无拦地传递过来。 “我……也没什么事。” 沈夜盯着面前的空碗,思索片刻,以完全不具有说服力的犹豫语气道:“只是想出去走走。” 在雨里走了七站路只是为了散步? 谢衣脸色难看地笑了下,也不去戳穿他,另换了话题:“阿夜,今年元旦,把你两个妹妹接来这边一起过吧?我们交往大半年了,我想见见你的家人。” 沈夜神色陡变,嘴唇抿得发白,好半天才恍恍惚惚地道:“三天假期太短了,她们大概没时间过来。” 谢衣将他神情每一点变化都看在眼里,听他推脱心已经冷了半截,勉力挤出一丝笑来,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自然,好商好量地道:“可以提前请假嘛,要不阿夜你现在打电话问问?” “不用了!” 沈夜想也不想断然拒绝,大约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他顿了顿,又缓和下声音安抚谢衣:“现在才11月,到时候再说吧。” 谢衣不予回应,只定定地看着他。 沈夜看了他一眼,目光轻颤了下飞快躲开,起身收拾桌上空碗,低声道:“我去洗碗。”
谢衣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缓慢而机械地收回目光,转而盯着玻璃桌面上一道细小的刮痕,累积在胸口的不安、焦躁、惶遽……种种情绪消失一空,只剩茫然。 他忽然有些后悔去找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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