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度,成年人烧成这样着实吓人。 谢衣眼前一阵发黑,深呼吸几口强自镇定下来,想赶紧灌点退烧药下去再送急诊,等他拿来药和温水,病人却怎么都喊不醒。 他头上冒汗,正想横下心撬开嘴灌药,沈夜眼睫急速颤抖几下,霍然张开。 “阿夜,你醒——” 谢衣话音未落,瘦长手指突兀地扯住他衣襟,一把拽下。 他猝不及防,手里的温水和药片统统贡献给了床单,慌乱间两手下意识撑住床,这才没有压在沈夜身上。 沈夜目光涣散,干裂发白的唇微微翕张着,发出一些模糊难辨的低弱气声。 “阿夜你说什么?松开手,你病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谢衣急得不行,沈夜不知是不是烧得认不得人了,抓着他衣襟的手力道奇大,死活不肯松开。 他只得动手去掰沈夜紧捏不放的手指,两人头挨着头,几乎贴靠在一处,谢衣听见沈夜语气含糊地低语着什么。 “……我……我很……抱歉。” 谢衣以为他哪里难受,着急慌忙地停下动作问他:“阿夜,你在说什么?” 沈夜像是喘不过气来,热烫呼吸凌乱扑进他脖颈间,带着嘶哑而沉闷的喘声,他执拗地重复着一句话。 “初七……我很抱歉。” 谢衣只觉寒气蛇一般窜上脊背,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二十分钟后,谢衣抱着沈夜赶到了附近的医院。 时间是半夜三点,医院却一派忙乱,救护车拉响警报接连从大门开出去,走廊上医生护士来回奔忙。 大约过了半小多小时,一个医生匆忙赶来来查看沈夜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退烧药起了作用,沈夜的温度退下来些。医生给他查了血项之后说最好输一些抗生素,然后一脸为难的告之谢衣,急诊室没有床位了,只能在走廊输液。 隔壁街区出了场车祸,一架疲劳驾驶的小货车碾过绿化带,和迎面驶来的一辆长途客车撞在了一起,伤者大部分被送了过来,重伤的立即安排手术,受伤较轻的都被安排在急诊科,等待转移。 医生给沈夜扎完针后就赶着去看下一个病患,谢衣向护士要了床被子,把沈夜严严实实裹起来,只露出扎针的胳膊在外面,然后一手揽着他防止他翻身,一手举高输液瓶——医生忘了给他拿架子。 谢衣一动不动地坚持了半瓶液体,直到一个路过的实习小护士看不下去了,给他搬来休息室里的衣架把输液瓶挂了上去,又灌了个暖水袋塞给他,说可以给病人垫手。 谢衣连声道谢,冲小护士感激地笑,惹得小姑娘红了张娃娃脸,扭头蹭蹭跑开了。 酸软麻木的手臂终得解放,谢衣小心翼翼抬起沈夜扎针的那只手,把暖水袋垫在下面,然后把他五根苍白冰凉的手指覆在掌下。 不一会儿,沈夜又不安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谢衣连忙把人抱紧不让他把针头扯掉,隔着被子轻轻拍抚,嘴里低声哄着,像是安慰生病的小孩子。 沈夜昏昏沉沉地喊他:“初七?” 谢衣手一顿,停在被面上。 沈夜眉心难过地拧着,脸上半分血色也无,低声道:“对不起。” 谢衣终是看不得他这样,闭了闭眼,喉咙一哽,替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应道:“没关系,阿夜,没关系的。” 这下安抚作用倒是很好,沈夜眉头舒展开来,渐渐睡得沉了。 不断有车祸受伤的病人推过走廊,病人呻吟哀嚎,医生忙乱调度,人影纷纷来去,各种声音汇在一起,喧嚣杂乱得不堪。谢衣抱着沈夜坐在长椅上看着听着,所有的声音都空洞地在耳边激起回响,一切都像是甚为遥远。 心底有什么一丝一丝的涌起来,极为酸涩,极为苦楚,谢衣仰头把后脑勺抵靠着墙壁,感到头昏目眩。 他知道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去想,但还是有道声音在不断地执拗地追问。 初七…… 初七是谁?
第五章 第一瓶液体挂完后,谢衣发现他找不到医生给沈夜换药。 走廊上倒是不时有医生护士跑来跑去,通常没等谢衣开口就嗖地没影了,要不然就是听见他喊人,丢给他一个匆忙的背影再加一句连歉意都欠奉送的“没空,找别人吧!”。 谢衣眼看着输液管里回了半管血,恨不得自己动手拔针头。 最后,还是那个给谢衣输液架和暖水袋的小护士来解了围,小护士显然是真人实际操作经验不足,拔针时带出一长串血,顺着沈夜瘦削的手背直往下淌,扎个针也能流这么多血,小护士和谢衣俱是吓了一跳。 沈夜的手生得很漂亮,肢节秀削而纤长,色泽偏冷的瓷白皮肤下埋着淡蓝色脉络,带着些缺乏生气的病态,长长的血痕从手背划过,嫣红惨白,对比分明到令人心悸。 虽然说男人流这么点血算不得什么,但对象换成沈夜就让谢衣眼痛心也痛,他不受控制地拿责备的眼神看向小护士。 “这……这个先生凝血功能怕是不太好吧?” 小护士涨红了一张脸,手忙脚乱地拿药棉按住针眼止血,嘴里轻声辩解着,又连声道歉。
见小姑娘慌张又自责,谢衣心下不忍,但看着沈夜手背上一团狼藉血迹又着实说不出“没关系”,只柔声细语地叮嘱小护士扎针时小心点。 小护士重新换药,推出塑料管里一段空气,药液顺着针管涓滴而下,然后就如临大敌地盯着沈夜沾血的那只手猛看。 谢衣注意到小护士捏针管的手指在发颤,立刻就想反悔让她另找一位医生来扎针。 这时候,那只被两人同时致以强烈关注的手动了动,手指一拢,按住谢衣的膝盖,倚在他怀里的人就这么一手按着他,慢慢坐起来。 见沈夜醒来,谢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怕他吹风又受凉,连忙拽着被子往他背上披,关切道:“阿夜,头还晕吗?” 小护士被晾在旁边,眼睛不住两人身上打量,正纳闷他们似乎显得过于亲密了,下一幕就震得她狠狠一哆嗦,恨不得扔了针就跑。 沈夜二话不说,抬手扭过谢衣的下巴,往他左边脸颊抚去,从脸部缓慢地滑到脖颈再到肩膀,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触抚过去,确认每一处肌理和骨骼,简直旁若无人。 旁观的小护士当场傻眼,当事人谢衣也愣住了。 沈夜的眼神,那种无法掩饰的惊惧与惶然,他再熟悉不过。 酸苦的情绪变本加厉地翻涌而上,谢衣几乎要难以自控地脱口而出,阿夜,我是谢衣,别把我当成其他什么人。 沈夜确认他完好无损之后,终于放下心来,胸膛一个起伏,压抑地吐出一口气,抽回手按住额头,沉默不语。 谢衣心乱如麻,脸色极其难看,沈夜手掌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淡白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巴,看不清神情。 两人各怀心思,默然相对少顷,最终还是谢衣对沈夜身体状况的忧虑占据上风,他强自稳下躁动的心绪,握住沈夜骨嶙嶙的腕子,把他挡着脸的手移开:“阿夜,怎么了?是哪里还难受?” 许是高热之后发出汗来,沈夜一头一脸的冷汗,额发软塌塌地贴着皮肤,鬓边几丝散发也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衬得肤色愈发惨白如纸,整个人都显得衰弱。 沈夜不言不语地看着谢衣,眼睛晦暗无光,像是沦陷于更为深重的迷惘,他再次用湿冷的手指触上谢衣的脸。 “没事,”沈夜喃喃低语,嘴角甚至泛起一丝浅微的笑,欣悦又辛酸,劫后余生似的:“我很好……很好。” 沾着冷汗的指尖停在谢衣眼角,淡淡的湿气晕开,他眼下那片皮肤无端端针扎似的作痛,像是被沈夜的手指划开了一道口子。 谢衣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只是茫然地去握住沈夜的手。 这时,沈夜已经完全恢复平日沉稳又主见的模样,他环视四周阴森森的医院走廊,再看了眼脸色阵青阵白的小护士,掀开被子从谢衣怀中下来,一手握住谢衣胳膊,把还在发愣的人从长椅上拉起。 “走了,回家。” 彻底石化的小护士见病人要走,突然激活过来,忙着出声阻止:“哎?先生,你还有一瓶液体没输呢!” 谢衣回过神来紧跟着拽住沈夜,苦笑着劝道:“阿夜,你刚才都烧到四十度了,输了液温度才退下来些,还是把药用完再回吧。” “不必。”沈夜头也不回,用力抓住谢衣手腕,步子迈得急切径直往外走:“已经不烧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沈夜这人平时好说话,一旦犟起来谁也劝不住。谢衣温柔好脾气,通常都顺着他,可现在沈夜生着病,哪能由着他任性。 谢衣不赞同地皱眉:“阿夜,病来如山倒,不可轻忽,你……” 沈夜身子一顿,肩头晃了晃,突然按住胸口,用力到指节上经络凸浮,脸颊与嘴唇灰白得不成人色。 谢衣大惊,上前将人扶住:“阿夜?!” 沈夜很快放下按着心口的手,深喘了几口平复疼痛带来的眩晕感,看谢衣神色惶急,反去宽慰他:“没事,我只是不喜欢医院,走吧。” 谢衣这会儿给他吓怕了,沈夜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即扶着他走出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楼,沈夜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回到家以后气色大为好转,除了苍白些许,跟平时几无差别。 沈夜自己根本不当回事,谢衣仍是放心不下,把从路上早餐小摊买的豆浆煮热了让他喝下垫胃,又半劝半强迫地灌了一次药,然后重新量了体温。 五分钟后,谢衣盯着指向37°5的温度计,深为诧异沈夜这病情来得古怪,去得也蹊跷。 沈夜出了一身汗,黏糊糊地浑身都不自在,他有轻度洁癖,这种状况怎么都不能忍,一定要去洗澡,谢衣好说歹说把他拦下来,自己兑了一盆温水动作迅速地给他擦身子,用浴袍一裹,赶紧推进卧室让沈夜躺下,拿被子严严实实包起来,生怕他着凉又生病。 沈夜不耐谢衣小题大做,又拗不过他,只得无可奈何地由着他折腾。 谢衣把沈夜安顿好,看了眼挂钟时针已经走到五点,今晚上诸事频出,回笼觉是别想再睡,他衣服也懒得换,只脱了外套,钻进被子里躺在沈夜旁边,一臂环过细韧的腰。 “阿夜,过几天去做个身体检查吧,你好像经常发烧。” “我做过,结果都很正常”沈夜轻轻打了个哈欠,声音倦倦的,有些低哑:“大概是体质的缘故,你别担心。” 谢衣埋头在他颈窝,鼻尖触着他耳边湿润的耳廓和头发,闷不吭声地蹭了蹭。 沈夜蹙起眉头,往旁边挪了下身子:“我身上都是汗,别碰。” 谢衣将他捞回怀里抱着,脑子里反复着沈夜病中念着的那个名字,心里像是塞着一团乱絮,闷得难受,乱的心慌,隐忍半晌还是耐不住疑虑,沉声道:“阿夜,你烧得意识不太清楚的时候,喊了一个叫‘初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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