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被和服绊得摔了一跤,她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朝我奔跑。 她张开手,我下意识地接住她。小姑娘几乎是跌到我怀里,软乎乎的一团,抱着我的衣服死活不撒手。 「阿福?」 我摸摸她的头发。 窝在我怀里的孩子,像小小的太阳一般温暖。 我忽然就明白了——我的母亲为什么会为我取名叫朝日子。 「阿福这个名字太土了。」她说,「你得给我想个别的。」 我想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说: 「好吧,荻子。」 我想,我以后得多赚点钱了。 吃饭时的碗筷多了一双,晚上铺开的被褥多了一份。 小姑娘长得很快,从最初瘦瘦小小的一团,后来抽长成纤细明丽的少女。我依然开着我的医馆,只是每到傍晚就得出去找人回家吃饭。 已经成为少女的荻子不知何时学会了爬树,但学艺不精,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折了几根骨头。 我没有再让她爬树。 她不理解我为什么忽然变得死板,我对她一向纵容,就算她想爬到天上去摘个月亮,我也只会给她递上梯子。 她以前想读书,所以我送她去读书。寺子屋读完了,字都认识了,她还想继续读,但私塾没有先生愿意教,我就挽起袖子亲自上阵,教她读那些令人昏昏欲睡的诗词和经书。 荻子被我惯得无拘无束,无法无天,是这个町内的小霸王,连柴犬阿吉见到她都要乖乖夹起尾巴。 不就是爬个树吗,她说。 你的技术太差了。我告诉她。 她愣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 你以前难道会爬树吗? 她在榻榻米上滚作一团,笑得乐不可支,过程中扯到伤势,哎呦一声,终于老实下来。 我看着她傻不拉几的天真模样,心里有些忧愁,邻家的大婶家里有三个姑娘,她在水井边洗菜的时候和我唠叨了好久,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哟,一不小心就会被哪家的混小子拐跑了。 我觉得邻家大婶说的很对,我自己就曾经有过脑子不太清醒的时候。 于是,在荻子养伤期间我对她百般叮嘱,务必让她记住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可惜千防万防,就是防不住一心想要出墙的红杏……少女心。 十八岁的时候,荻子破天荒地问我:年少时的恋情是一辈子的恋情吗? 当时是晚饭时间,我头也不抬地告诉她,小孩子家家的谈什么恋爱,吃你的饭。 荻子欲言又止,明显将我这么多年的叮嘱都当成了耳边风。 「我有喜欢的人了。」她说,「我对他一见钟情。」 荻子的风格就是这么直白。 我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就是一见钟情。」我面无表情地告诉她。 「我不会同意的。」 六岁就能从花街逃跑的小姑娘,成年之后也依然非常有自我主见。 那晚的争吵过后,荻子没有再回来。 我很快打听到了她喜欢的人是谁。对方是俸禄三百石的下级武士家庭的儿子,虽然不是长子,但好歹是御家人出身。相较之下,荻子只是平民,追溯出身甚至还来自最下层的花街。 对方不知通过什么办法,居然说服家中长辈,正式迎娶了荻子为妻。 成为武士家的妻子之后,荻子不能再随意外出,恰逢天保年间,各地出现饥荒,伴随着饥荒,瘟疫也随之蔓延到江户。 我忙着照顾病人,有许多医生被病人传染,只有我始终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但我不敢将疾病带到她面前,直到疫情得到控制以前,我都没有离开医馆。 后来还是房东先生亲自找上我,告诉我荻子在夫家过得似乎并不太好。 他有亲戚在那个武士家庭里帮工,荻子的丈夫因为不是长子无法继承家业,天保年间的饥荒使得家里的财政捉襟见肘,他的脾气愈发暴躁,终于将气撒到了还怀着孕的荻子身上。 房东先生坐在门边,抽着烟直叹气。 我跟他道了声谢,拎起药箱就出了门。 要说特长,我也没有什么特长。我这个人一直普普通通,学医那么多年,医术水平也只能说是勉勉强强。 如果一定要说我有哪些异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我不怕死。 荻子的丈夫,不对,是前夫,见到我的时候表情明显不太愉快。 但我手中提着刀,哪怕只是切药材的刀,也足以使那个没用的男人不敢上前。 ——你难道要让荻子的孩子以后没有父亲吗?! 那个男人的额头上绽开条条青筋,他显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嚷嚷着要砍下我的脑袋。 有你不如没有你。 说完这句话,我牵着荻子的手走出了那道门。 荻子没有回头。她明明怀着孕,看起来却瘦了好多。 我告诉她,别急,回家后我就给她做她最爱吃的甜酱油蛤蜊饭。 「……阿朝。」 人怀孕的时候可能会比较傻,荻子握着我的手,喊了我几声,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我有点慌。 ——要我再回去砍他一刀吗? 荻子摇摇头,告诉我算了。 女人怎么总是说算了。 荻子捏了捏我的手,将脸埋到我肩窝里,像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一样,抱着我不肯撒手。 怎么了? 我现在有点相信了。 什么? 你以前又会爬树又会翻墙这件事。 …… “阿朝。”荻子问我。 “你为什么会给我取这个名字?” 夕阳西斜,白昼的余烬落在她的发梢上,棕红的色泽像燃烧的火焰一般温暖明丽。 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我告诉她: “因为我曾经见到过非常美丽的荻花。” 那也是,平淡而普通的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参勤交代:亦作参觐交代、参勤交替或参觐交替。是日本江户时代一种制度,各藩的大名需要前往江户替幕府将军执行政务一段时间,然后返回自己领土执行政务。【来自维基百科】 朝日子前世的回忆结束了 接下来进入最后一世,大正时代的剧情 感谢在2020-01-11 08:26:12~2020-01-18 12:3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家酥糖 40瓶;西索 13瓶;陛下、月饼一枚 10瓶;渺无人烟、半只蒙蒙 6瓶;小星星的痴汉、xxxx、星夜、苏苏酥 5瓶;翼然、甘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现世·一 我第一次乘坐东京的市营电车,是在明治四十四年(1911),年号更改为大正的前一年。 穿着洋服的男女老少难掩好奇地左右张望。我抱着行李,坐在靠窗的座位。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载满一车人的铁皮箱子沿着轨道滑行,穿过电线杆林立的市中心。 「快看——」「是电车——」 街边有孩子跟着电车奔跑。 那一年,市营电车开始正式运行。 旧江户和东京的街道拼接在一起,气派的红砖建筑围着雕花的铁栅栏,旁边挨着三百年不变的木制町屋。画面奇异而又和谐,一如电车上将行灯袴和系带皮靴搭配在一起的女学生。 那些欢快的身影让我想起了荻子,但上一辈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到窗外。 作为东京当时最高的建筑物,别名为浅草十二层的凌云阁极好辨认。 最高建筑落成后,前来观光的市民带动了浅草周边地区的发展,到了晚上,渐次亮起灯光的街道十分繁华热闹。 我来浅草并非为了游玩,行李箱中有着我拜托产屋敷家主为我写的一封介绍信。 这一世,我出生于东京都外围多摩郡的一处农家,家里包括我一共有五个孩子。 我原本以为这又会是普通的一世,直到我十四岁那年再次踏足已经成为东京的城市,偶尔路过街边的橱窗时,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妙。 ……太像了。 隔着漫长的时光,曾经无比熟悉的面貌已经变得有些陌生。 但我当然认识自己的长相,也记得自己一千年前的模样。 虽然并非完全相同,橱窗里映出来的身影,和过去的我分明有八分相像。 年幼的时候还能糊弄过去的事实,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鲜明,已经到了我不得不去面对的地步。 我许久没有联系和鬼杀队相关的任何人,产屋敷耀哉——现任的产屋敷家主,回复我的速度极快,快到我怀疑他一直都在等着我的来信。 对于产屋敷一族的存在,我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态度。 知道这世上被诅咒的并非自己一人,这一千年来有人为同样的宿命所纠缠,仅仅是知道对方还存在就宛如一种奇妙的慰藉,仿佛自己并非完全孤身一人。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战友情吧。 因此,见到产屋敷耀哉那张和无惨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时,我非常淡定。 我活得太久了,就算身体年轻,内心经历过的年岁也无法抹除。 如果将少女的内心比作幼鹿,我心中的那头鹿早就退休了,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躺在草丛中晒太阳,时不时翻个身,伸伸蹄子踢踢腿什么的,早就蹦跶不起来了。 「您可以留下来。」 产屋敷耀哉微笑着对我说,「没有哪里会比鬼杀队的大本营更安全。」 我想了想,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 「年纪大了,懒得躲了。」 就算鬼舞辻无惨本人当时啪地一下落到我面前,我也能面不改色地喝完手中那杯高级玉露。 那么高级的玉露,我还是第一次喝。 产屋敷耀哉没有再提这件事,他只是给了我一封介绍信,告诉我如果愿意的话,产屋敷一族在东京有不少店铺。 三个月后,我带着那封介绍信,在浅草的一家咖啡馆前停下了脚步。 我在那家咖啡馆成为了一名应侍生,一待就是五年。 在这期间,年号由明治改为大正,日新月异的东京每一天都在不断涌入从西方而来的新事物,咖啡馆也正是这新兴潮流的一部分。 经常拜访咖啡厅的有附近的大学生,各种商界人士,还有一些小有名气的文人作家。 我的工作很简单,煮咖啡这种比较复杂的工序并不会交给应侍生去做,我主要负责记录点餐和端茶递水,在冬天或夏天的时候为进门的客人递上温度适宜的毛巾。 稀薄的日光透过窗帘漏进来,看外面的天色,今天下午似乎可能会下雨。 来到咖啡馆时,木地板光洁的大厅有些空荡,留声机唱着异国悠远的歌谣,清丽的女声像丝绸一样在氤氲着苦涩香气的空气中飘荡。 我在和服外面套上围裙,和我同为应侍生的女性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过来,问我可不可以今晚替她代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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