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比不过他的。句号。 * 大火之后第三天,我开始在茶屋打下手。 去京都的盘缠不够是其一,想要回报茶屋主人的那份善心则是其二。 白日里,我负责端茶倒水,打扫店内环境,将厨房的灶台擦得闪闪发亮。 到了晚上,待在阁楼里的少女才会缓缓踩着木梯下来。 她的脸色总是苍白似外面的月光,见不到一丝红润的生机。 但我没有想太多。 被鬼毁了一切的人总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我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对少女展现出的任何异常都以最宽容的心态对待。 更重要的是,少女除了脸色苍白、白日里从不出门以外,和那些食人的恶鬼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她的头上既不长角,嘴里也没有尖锐的獠牙,微笑起来时反而有让店内客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不论是武士、游僧、町民,还是见多识广的行脚商人,若是有幸在夜间光顾小小的茶屋,见到披着小袖端坐在窗边的少女,总免不了会愣一会儿神。 鬼袭人的事件发生后第七天,茶屋里迎来了几位不太寻常的客人。 我正要将门上的暖帘取下来放进屋里去,一转身,那几人就站在月色底下,身材面貌各异,唯有身上那股锋利肃直的气息是相同的。 再看那几人腰间的佩刀,我顿时有些了然。 “……你们是左兵卫的同伴吗?” 前几天死去的斩鬼剑士并没有告诉我他的真名。 他好像觉得名字是很麻烦的东西,在我问了几次之后,就随便将左兵卫这个名字抛了出来。 那位剑士一直都是单独行动,我虽然知道这世上还有其他的斩鬼人,但见到这么多人同时出现还是第一次。 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为祭奠同伴而来,好心打算将他们带到寺院后的墓园,但为首的男人摇了摇头,告诉我他们是来杀鬼的。 那只鬼的面貌,能力,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我将这些情报尽量详尽地告诉对方后,背后忽然升起一股阴冷的凉意。 “你们在聊什么?” 披着珊瑚色小袖的少女笑意温软地站在门口。廊檐下的灯笼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光影,那双红梅色的眼瞳好似裹着甜蜜的糖霜,微微垂下的眼睫卷翘似蝴蝶的翅尖,充满蛊惑性地柔弱无害。 我脊背发凉,寒意顺着脊柱一路向下蔓延。但那种不详的感觉毫无来源,我犹豫再三,将这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 旁人似乎对此毫无所察。 我原本担心和鬼相关的话题会勾起对方不好的回忆,在得知斩鬼人的计划之后,身姿柔弱的少女以袖掩口,似要垂泪,说出口的话语却截然相反: “请务必——务必让我与你们一起同行。” 我似乎从那声音中听出了一丝颤抖,但那并不是快要哭泣的声音,反而像一种无声的笑。 极力压抑,才不会从颤动的喉咙里溢出的一声笑。 在场的斩鬼人沉默了,但他们无法拒绝少女的请求。 她的家人因鬼为亡,她有权利亲眼看到那只鬼被斩下头颅。 搜寻鬼的踪迹花了三天。 那只鬼藏身在雾气弥漫的森林里,斩鬼人制定好计划,决定在满月之夜将鬼除灭。 “你确定要去吗?” 我帮少女换上便于行动的男装,绑上护手和胫巾。 少女的头发乌黑似绸缎,像天边的云一样柔软,像海面的波浪一样带着柔软的弧度。我帮她仔细地系起来,碎发挽到耳后拢好了。 “你不一定非得去。” 我忧心忡忡,但又不知道自己这份坐立难安的担忧从何而来。 少女微微笑着,安抚般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想去。” 明白少女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并没有花上太久。 我始终记得,那一晚的月亮格外明亮。 银色的月华像雾气一般在黑暗的森林中游走,那只鬼像等待蚊虫跌入网罗的蜘蛛,忽然从视野的死角处一跃而出,咬掉了一名斩鬼人的胳膊后又匆匆遁入黑暗,再次不见了踪影。 “快去!不要让它逃了!” 少女高声催促着,蹲下身来照看负伤的剑士。 我那一世跟着斩鬼的剑士学习了不少技巧,在紧急时刻算得上战力。当时的场景过于混乱,看到那只鬼逃走的身影,我想都没想,握紧刀就追了上去。和其他人一起在黑暗中跑了一段距离后,冥冥中有一股预感促使我停下了脚步。 我掉头就往回跑。 那段路真长啊。 呼吸完全乱了,肺部好像燃烧的枯柴。 如果我的师傅——他算是我的师傅吗?我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如果他还在的话,肯定又会说,一个女孩子,学什么斩鬼的歪门邪道。你看,你一点天赋都没有,别跟着我了,还是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吧。 他不知道,嫁人才不是幸福的起始,而是一切灾祸的开端。 我不想嫁人。 不管再来几辈子,我都不想嫁人了。 我想替他报仇。 我想杀了那只鬼。 但我发现自己开始往回跑。 地面凸起的树根绊了我一下,我几乎是从黑暗中跌出去,滚落到惨白的月色底下。 我当时看到了什么? 烙印在我视网膜上的,有两个身影。 失去一只胳膊的斩鬼人在地上翻滚痛嚎,声音之惨烈,好像有人掰开他的嘴将滚烫的热油泼了进去,一路沿着喉管烧到五脏六腑。 关节咯吱呻丨吟的声音,经脉噼啪暴动的响声,没有皮肤只有血肉的手臂重新从那个人的肩膀处长了出来,肌肉仿佛活的心脏一般张缩鼓动。 我的前未婚夫——是的,我的前未婚站在那里,身上穿着我帮他换上的衣服,乌黑带卷的长发是我亲手挽上去的。 他有着一张英俊的脸,红梅色的瞳孔如猫一般细长,嘴角微微勾着,居高临下的笑容残酷又愉快。 “痛苦吗?”低沉的声音在月色中响起。 我的前未婚夫收回手,漫不经心地在袖子上擦了擦指尖的血迹:“放心,有我的血,你马上就能变成不老不死的鬼了。” 他转头看向我,平静而幽深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 “你看,连饵食都自动送上门了,你可真幸运啊。” 已经变成鬼的剑士,全然失去理智,就像所有饥饿的野兽会做的那样,他毫不犹豫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的前未婚夫悠悠地站在一边,就像观看能剧的贵族一样,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和之前的同伴互相残杀。 对不起。我对那个人说。 对不起。对不起。 在他撕开我肠胃的那一刻,我将手中的刀猛然向前一送——滚烫的鲜血混合着脑浆一起爆射而出,我一刀贯穿了他的脑袋,任由狰狞的尸体砸倒在地。 呼哧呼哧,神志已经不清。惨白的月光映在眼底,回过神来时,我听见自己笑了出来。 “……是你啊……” 是你啊。 我大笑起来,但身体状况不允许,血沫和碎肉一同涌出喉咙口。 我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对于这种事,我非常有经验。 这次的死亡快捷而没有痛苦,比起第一世被鬼慢慢啃食殆尽,活生生沦为他人的腹中餐,这次的死亡简直像针扎一样微不足道。 “原来是你啊……” 我甚至不想去看他,但我逼着自己微微侧头,好好看清楚了,站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在意识消散之前,我无声地挪动嘴唇: “好久不见,无惨。” 他的脸比月光还要惨白。 …… ——在两家定下婚约时,我的母亲其实曾经问过我。 「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 愿意的。 我说。 那是我说过的最蠢的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被漫画180刺激到了 这是鳄鱼杀人事件【怒抽纸巾
第5章 前世·五 睁开眼睛时,我又活了。 将近一百年后的世界,战国的烽火连绵不绝,群雄逐鹿的年代拉开帷幕。
我摇摇晃晃长到五岁那年,家中粮食短缺,弟弟妹妹嗷嗷待哺,我被家人送到郡守的宅邸里,成了年纪最小的一名侍女。 郡守的夫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女性。她见我没有名字,觉得我怪可怜的,正好庭院里的山茶花开得正娇艳,她沉吟了一会儿对我说:“你以后就叫「阿椿」可好?” 夫人天真单纯,被郡守保护得很好。 山茶花有断头花的别称,凋谢时整朵花瓣从枝头坠落,高洁壮烈、此世毫无眷恋的姿态,格外符合武士道的美学。 夫人不知其背后的含义,在庭院种满了开得如火如荼的山茶。 武士的铁蹄踏碎平静的那一日,山里的雪下得甚大,撕棉扯絮的雪片落到人和花的尸体上,掩盖了殷红的颜色。 郡守的野心为家族带来了灭顶之灾。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一个人,实际上一直怀藏着成为一国之主的野望。 头戴鹿角盔的武士将郡守拖到主厅前的空地上,手起刀落,迸溅而出的血点落到雪地里,洒了一地的红梅。 男女老少被锋利的刀尖抵着,在死亡面前排好队伍。 夫人拔出藏在前襟里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奔赴黄泉。 我因为过于耐心,反倒和死亡错肩而过。 带着血液余温的□□抵上我的脖子时,我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但院墙外偏偏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战国年代,大家都是捕蝉的螳螂,也是那螳螂后的黄雀。 杀了郡守一家的武士被敌国的军队突袭,本打算砍下我脑袋的武士有了更加要紧的任务,不得不将我扔到一边,转身和敌军厮杀起来。 我有些失望。站在原地等冷箭的时候,一双手将我的后领提起,像拎起兔子一样,将我放到了马鞍冰冷的马背上。 那个凶巴巴的人冲我喊了几嗓子,狰狞的面具几乎把整个人的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威严而锐利的眼睛。 我莫名其妙被敌军的首领收养,再次成了一名侍女,专门负责照看年幼丧母的少主。 在那个年代,不怕死似乎是一种格外受赞赏的美德。但作为一国之主的独子,那位少主既不骁勇善战,也没有视视死如归的气魄。 家臣们为此忧心忡忡,他的父亲愁眉不展,见他一次就骂他一次,就连侍女们也偶尔会窃窃私语,说少主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大将之才。 乳名叫虎太郎的少主,每次被剑道师傅训得鼻青脸肿时,总喜欢躲到我的房间里。 “阿椿。”少年的声音总是分外委屈,“我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好?” 我帮人包扎伤口的本事,因此练就得十分娴熟。 元服之后,少主有了更加威风堂堂的名字,不再使用虎太郎这个乳名。 成年仪式进行过后没多久,战场上传来一国之主阵亡的噩耗。年纪轻轻的少主在家臣的推举下接过重任,继承了家主兼国主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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