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轨迹开始和我认知中的重叠,随着年数的增长,其他人开始渐渐遗忘他出生那一年的异常,宅邸内的仆从和侍女对他恭敬有加,他虽然还未行元服之礼,举手抬足间已经隐隐有宅邸主人的派头。 十二岁那年,卧病在床多年的夫人溘然长逝。在宫中进学的这些年,鬼舞辻无惨学会了摆出温和亲切的模样,风雅俊秀的少年郎在母亲的葬礼上表现得十分哀伤,我是宅邸内的侍女,和其他人站在他身后较远的地方,在焚烧经文的熏香中,看灰烬乘风而起,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夫人去世后的第二年,鬼舞辻无惨举行了元服之礼。 时间这种东西,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帮他系上外袍,束起海藻般乌黑浓密的长卷发。隆重的场合,我并不会在场,也不会亲眼见到他被社会承认为成年人的瞬间。 “走吧。”我拍拍他的后背。 身着正装的鬼舞辻无惨穿过长廊,仆从侍女们无声地弯下腰来。我目送着他掀开御帘上了牛车,心里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可能就和下雨时的湖面差不多吧,涟漪很轻,但余韵绵长。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外的走廊上有人在那里等我。 “你找到那位医师了吗?” 风尘仆仆从京外归来的侍卫摇了摇头。 平安时代的医疗资源十分贫乏,典药寮的医师只为贵族问诊。我在宅邸内待了这么些年,时常会帮其他仆人看病抓药,大家虽然依然觉得我怪异,对待我的态度却温和不少,在夫人去世后,俨然有将我当成宅邸的管家看待的趋势。 侍卫的名字叫八兵卫,家里父母双亡,和妹妹相依为命。我几年前治好了她妹妹的风寒,在那之后他一直想报恩,我正好想要找到当年的那位医师,就将寻人的委托交给了他。
可惜的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毫无所获。 如果事态依然按照我第一世的时候那样发展,鬼舞辻无惨会在一年后染上绝症。 “我知道了。”我放平心态,“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 这些年来,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学会了放平心态。 发现这一世的轨迹和我的第一世重合越来越多的时候,我表面上稳得不行,实际上恍惚了好久。 我以为我是来矫正命运的,结果命运自己把自己给掰回去了。 后来我学会了:如果心态无法放平,那就先试着将自己物理放平,在地上咸鱼躺一会儿,总能找回心理平衡。 我躺在硬邦邦的木地板上,终于躺够了,重新坐起来,来到梳妆镜前理了理头发。 待会儿鬼舞辻无惨回来了,我还得去宅邸的大门口迎接他。 我该对他说什么? 恭喜你,终于成年了。 可惜我的责任还没有结束,肩上的担子也还不能放下来。 元服之后,就是成年人了,既然是成年人了,就该准备娶妻了。 平安时代大家都是早婚早育,说起来的话,鬼舞辻无惨出生的那一年我十四岁,以这个年龄差,我都可以勉强当鬼舞辻无惨他爸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希望鬼舞辻无惨叫我一声爸爸。 我看着铜镜中的倒影,倒影里的人保持着十八岁的模样,同样平静地看着我。 我的时间静止于十八岁那年,在那之后,不论光阴如何流逝,我的容貌都没有改变分毫。 如今还能勉强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但如果再过十年,二十年,我可能就要被当做妖怪抓起来物理超度了。 在被物理超度之前,我希望能解决鬼舞辻无惨身上的诅咒。只要他不染上绝症,或者染上绝症后一气之下把医生砍死,后面那糟心的一千年就不会发生。 我觉得我之所以会重生,就是为了阻止这命运的轮回。 等我实现了这个目的,把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也就差不多到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的朝日子:我要把无惨养成正直的青年。 现在的朝日子:算了,不杀人就行。 感谢在2020-05-31 13:55:09~2020-06-09 13:4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平安·三 鬼舞辻无惨订婚了。 然后他又退婚了。 平安时代,因为访妻婚的制度,夫妻分居,孩子由母族抚养。鬼舞辻无惨的生父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夫人怀孕时,他满怀期待,拜访的次数格外勤快,鬼舞辻无惨出生以后,这个男人一连消失好几年,我都差点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现在这个人又冒了出来,以鬼舞辻无惨生父的名义,开始为他筹谋政治联姻。 于是便有了这大半年反反复复上演的闹剧。 蝉鸣在树影里喧嚣,我在厨房里给自己开小灶,将地窖中取出的冰块削碎,浇上微甜的甘葛,进行到最后一步时,慌慌张张的侍女跑进来:“不好了——” “又退婚了?” 她噎了一下,在门边收住脚步。抬眼看向我时,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我放下勺子:“……怎么了?” “那位大人想要见你一面。” 鬼舞辻无惨继承了父母的好容貌,红梅色的眼瞳像妩媚的母亲,五官的轮廓则受父亲那边的影响较多。 英俊的男人立在中庭的廊檐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阴沉地注视着平安宫的方向。 关于鬼舞辻无惨的事,他问一句,我就答一句,话题没多久就绕到了对鬼舞辻无惨的逼婚……哦不对,让他接受自己需要未婚妻的这一事实上。 我内心十分感慨,没想到鬼舞辻无惨也会有被逼婚的一天。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可惜鬼舞辻无惨并不是会坐以待毙的类型,如果要让他对厌恶的东西做个排行,受制于人这件事一定能名列前茅。 “……你在听我讲话吗?”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不悦地开口。 我立刻垂首敛目,一点也不敷衍地回答: “您拜托我的事,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脚步声沿着回廊走远了,我才直起身来,结果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拐角处的身影。 那个身影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我,也不知在那里待了多久,将我和他生父之间的对话听进去了多少。 夏季炎热,少年模样的无惨穿着浅色的狩衣,乌黑的长卷发用简单的发绳系着,少许碎发落到狭长上挑的眼尾,红梅色的眼眸里好像有一簇小火苗在暗自燃烧。 我好脾气地走过去,好声好气的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比我还高了,他的身子骨逐渐长开,隐约有了几分青年时期的挺拔模样。 无惨微抬下颌,语气寒凉地告诉我:“你离那个人远一点。” “好的。”我笑着看他,“要不要吃点东西解暑?我做了点心。” 已经行完元服之礼的人不喜欢我用这种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和他说话。 我摸摸他的头发,将他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这是被允许的举动,而且效果立竿见影。 阴沉的感觉散去,走廊上迎面走来其他人时,鬼舞辻无惨又恢复了平日的面孔,又变回了那个风姿俊秀,众人交口称赞的少年郎。 “你下次不必见他。”他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他吩咐了你什么,你也无须答应。” 我跟在他身后,保持三步的距离。 “以及……我不打算订婚。”他收回微微游离的目光,语气高傲而矜持,“未婚妻那种东西,我不需要。”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见到鬼舞辻无惨的生父。 他可能依然在忙着寻找最合适的政治联姻对象,但这个计划不得不因为命运中止。 夏蝉从树上剥落,红叶落满岚山时,一场忽如其来的疾病,像提前来到的冬雪,毫无预兆地覆没了诺大的宅邸。 所有人都乱了套。这个宅邸上一次这么人心惶惶,还是夫人难产的那一夜。 典药寮的医师来了一批又被走了一批,积雪消融,庭院里的樱花绽出花蕾,腐朽的花瓣又零落成泥。 “走”这个形容词可能不太恰当,说是被病人轰出去的还差不多。得知自己身患绝症,极有可能活不过二十岁时,面色惨白的病人遣退周围的侍从,转身将寝殿里的摆设砸了个稀烂。 势力盘根错节的古老家族不愁没有继承人,繁华如梦的平安京也不乏崛起的新秀。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登门拜访,后来门庭逐渐冷落,这个宅邸被人遗忘在京城的一隅,再也没有热闹的人声,门外也听不见牛车的车轱辘滚过的声响了。 “……还是没有找到那位医师吗?” 我立在廊檐下,下雪了,细碎的雪花像芦苇的飞絮,慢而无声地从傍晚的天空飘落。 不远处的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灯,暖色的烛光在傍晚雾蓝的天色里像水痕一样朦胧地氤氲开来,窗边的光影里映出青年瘦削的身形,那个身影坐在半卷的竹帘后,海藻般乌黑浓密的长发松松束起,在烛光底下看书的模样恍然间和遥远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我站在廊檐底下,朝着大地坠落的雪花静止了一瞬,回忆里的画面染上白昼的光辉,竹帘在木地板上投下少年的身影,枝头的花瓣落进鲤鱼游曳的池塘。 咚的一声,水面泛起涟漪。 细白的雪花从眼前飘下,我收回目光,回到现实。 “抱歉。”八兵卫的声音充满愧疚。 我摇摇头,真心实意地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命运再次轮回,所有的事物都仿佛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行。若要说有什么唯一的不同,那大抵是这世上已经没有「朝日子」这个人了吧。 几年前,我假装迷路,去旧宅看望过我第一世的父母。 他们的孩子当年没有夭折,因此也没有名为「朝日子」的孩子。 我叮嘱一头雾水前来开门的仆从好好照顾夫人的身体,离开前,庭院的方向隐约传来孩童的笑声,我怔了半晌,嘴角最后也忍不住跟着弯了一弯。 重来一世,有人变得幸福,有人依旧痛苦。 我拍着无惨的背,帮他顺气,神色惶然的侍女匆匆收走只动了几筷子的晚膳,我垂下眼帘,轻声问他: “要不,以后都换成粥吧。” 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青年瞥我一眼。因为剧烈咳嗽,他的眼角微微泛红,脸色比窗外的积雪还要白上几分,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声音涌到喉咙口,又被无法抑制的咳嗽压了下去。 喝完药,病情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下来,我替他添了件衣裳,坐在不远的地方默默看着他。 烛光摇曳,时间被无限拉长。 “你真的……”我听见自己说,“不考虑未婚妻的事情吗?” 时间已经延后了三年。早在三年前,他就应该有婚约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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