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从来没有为我写过和歌。 洒着金箔的信纸温热,滚烫,我将那封信放在案桌上,希望它会自信消失,分解融化,像醒来时的梦境那样,消散得干干净净。 但它没有。 我又考虑了许久要将那封信扔到哪里去,也许可以扔到水里,也许可以埋到土里,但如果遇水无法溶化,埋进土里被人翻出来,那个时候我要怎么办呢,我已经看到了这封信,看到了它的内容,也知道了它是借由谁的手诞生于世。我看到了那颗心,每一首和歌里都藏着某个人的心脏,我没有办法假装它从未存在。 我最后将那封信收了起来,没有回赠诗歌便是拒绝,这个时代的规矩就是如此,男女之间的关系由和歌联系,什么时候不再收到回音,关系便也就结束了。 薄薄的一首歌,被我收进梳妆台上的匣子里,没过几天,那位侍从又来了一趟,这次的和歌也一样系在花枝上。 我虽然极力隐藏,阿夏还是有所察觉,她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听说我不打算回信时,她露出格外同情的表情,长吁短叹地说这不知是哪家可怜的公子,好好的一腔爱意居然被人当做了一堆废纸。 那些信堆叠起来,不知染的是什么熏香,味道弥久不散,我无法集中注意力,不得不因此告假,去了一趟京郊的佛寺散心。 佛堂里的高僧在讲经,女眷们待在牛车里,时不时透过御帘的缝隙,悄悄打量外面的男客。 我靠着车壁,闭上眼睛,但心静不下来。 也许我该提前辞职。 也许我该告诉鬼舞辻无惨,我不喜欢猫,也不想收到和歌。 我不想要我曾经一切想要的,我只想保持平静的心态,安安稳稳地过完我的这一辈子。 我在佛堂外待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我回到宅邸,房间静悄悄的,有人坐在我的桌边,窗外的夏花被风拂落进来,恍若这个季节的晚歌,将要枯萎的花瓣散发出最后的馥郁芳香,像毒药一样令人沉迷。
青年披着单衣,长发乌黑如墨,侧影如冰冷无暇的白玉,微垂的眼帘在眼窝处投下细密阴影,明明身形单薄清瘦,却无端有种海棠般的萎靡艳色。 听说世间的狩猎者都擅长伪装,他最近总是这么一副神情郁郁的模样,别人瞧了可能会心生怜悯,但我不会。 一夕之间变回了软弱无力的人类之躯,他的心情理所当然地十分糟糕。 “你为什么没有回信?” “因为我不会。” 我不会写歌。如果想要表达爱意,曾经想要表达爱意,也只会拙劣地,拼尽全力地对一个人好,最后把自己的良知都搭了进去。 他一动不动,红梅色的眼瞳盯着我,好像在观察我是否在说谎,在努力寻找我表情中的空隙。 半晌,他动了动喉咙,仿佛无法忍耐似的,语气压抑地开口:“你为什么坐得那么远?” “因为天气太热。” 因为我必须坐得这么远,离他越远越好。 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 “你回去吧。”我对他说,“让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看到了又如何。”无惨并不在意,“他们难到不知道吗,给你送这些信的人是谁。” “他们当然不知道。” “那他们迟早会知道的。”他说,“我会成为你的丈夫。” 我一时间觉得过于不可思议,以至于忘了发出声音。 从世人的角度看来,我几乎算是他的长辈。 他微微侧头,乌黑的长卷发散落下来,苍白俊美的脸庞如同神话里冷血的海妖:“你以为我会在乎寿命短暂如人类这种生物的看法?” “我已经什么都试过了,朝日子。” 不管是用强硬的手段掠夺,还是软下姿态道歉,他甚至允许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避而不见,但也差不多忍耐到了极限。 “你究竟想要什么?”鬼舞辻无惨问我,神情冷静得如同一个疯子,“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你就这么不肯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5 13:27:27~2020-07-01 18: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静吖! 40瓶;夏悠诺、茶树咕w、浅浅喵~ 10瓶;fu° 5瓶;简简单单小透明、45747427、宁宁紫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平安·八 鬼舞辻无惨在我的印象中是不变的。 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是在即将陷落战火的城池中重逢,还是在大正时代的咖啡馆中相遇,我见到他时,他似乎永远都是相同的模样。 长发的模样,短发的模样,慵懒残酷的模样,温文有礼的模样,总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那里,时隔多年也能让我一眼认出他来。 “……无惨。” 暮色沉寂,天光被穹庐压成薄薄一线,周围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随死去的风声一起屏住了呼吸。 指腹触到的皮肤微温,是人类才有的温度。蹭过我手背的长发乌黑如墨,他的身上没有覆盖怪物的毛发,没有长满獠牙的豁口,胸膛和肋骨也不会张开变成噬人的嘴。 我抚上他苍白的脸。 “获得永生后,你究竟想做什么?” 鬼舞辻无惨可能觉得我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因为过于愚蠢,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嘲讽我的话。 他追求完美,渴望永恒。永生是目的,而非达成其他愿望的手段。 我了然地笑了笑: “你会战胜死亡,永永远远活下去。” 鬼舞辻无惨凝视着我,他放缓呼吸,答复:“那是自然。” 手指微动,他似乎想要抬起手臂,握住我放在他脸侧的手。 不管他是否病弱,对于家族来说是否形同累赘,在我那小小的,曾经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他就是完美的,最好的——如同所有名为一见钟情的美梦。 “但是无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告诉他,“我也只想当一个普通人。” “我是目光短浅的女人,只想过完短暂的人生,死后在泥土里腐烂。” 我们的世界从一开始就天差地别,如果不是那诅咒般的疾病串起了命运的红线,我们根本就不会相遇。 “你会腻的。”我心平气和地说。 “我这个人十分普通,和你完全不同,如果第一世我没有成为你的未婚妻,你根本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事实证明,就算我成为了他的未婚妻,他也没怎么多看我几眼。 “你现在只是觉得不甘。” 就算是自己曾经瞧不上的东西——不如说,正因为自己瞧不上,所以受到拒绝时才会格外执着,由不断膨胀的占有欲和强烈的自尊心驱使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他要赢,他才是这场关系里的主导者,怎么可以有人对他说不,他要对方臣服,只要是他想要的,他都会得到。 一千年来,这个人一直如此。 “也许五年,十年,你会觉得还好,但你最后一定会腻的。”我放轻声音,“你会发现,我并不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无惨。” 沉默原来是有重量的,寂静比声音更加窒重。 我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用力到血肉从指缝间挤出来。 他送我和歌的时候,我可能还是有点开心的。 但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了,一瞬间的悸动也不能真的代表什么。 对面的人不说话,这很好,我觉得这是他在思考的证明,只要他开始思考了,重新审视这件事,我们就有沟通的希望。 无惨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狭长的眼瞳在黑暗中凝着血一般的颜色。 我收回手,慢慢蜷起指尖。 “你放过我吧,无惨。” 就像我也放过你了一样。 ……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见到在窗外等着我的侍从。 随着季节向秋天过渡,我也没有再收到系在花枝上的信笺。 被那样拒绝之后,自尊心那么高傲的人根本不可能会继续找我,他之前坚持了那么久,已经足够令人惊异,如今一切重回正轨,我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 鬼舞辻无惨一直都十分理智,因为理智,所以显得格外冷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就算偶尔会被情绪蒙蔽,一旦意识到这不值得他付出,他很快就会转移策略甚至收手。 信断了,阿夏替我颇为惋惜了一阵,惋惜的时间不长,她很快因为家里的急事告假返乡。 「我会在枫叶变红之前回来。」 庭院的枫叶嵌上红边时,我见到了传说中的青色彼岸花。笑容温善的医师风尘仆仆地带着药材归来,那束能改变所有人命运的花小心翼翼地被他存放在漆木的长匣里,保持着刚刚采摘下来时的模样。 除了颜色奇异一些以外,它看起来和普通的彼岸花并没有太大不同。 作为鬼舞辻无惨上天入地寻找了千年的奇花,它看起来甚至有些普通。 也许命运就是这种东西,所有的骤变和契机,其实第一眼看来都平凡无奇,只有知情者才知晓它的分量,明白摆在眼前的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分水岭。 服药有一个过程,不是喝下就会立刻见效,我在接下来的几周提心吊胆,睡觉都将切药材的刀放到枕头边上。但根据寝殿那边传来的消息,鬼舞辻无惨的身体似乎确实是渐渐好起来了。 “没有副作用?” “请放心,”医师笑眯眯地望着我,目光十分慈祥,“不会有副作用的。” 我靠着廊柱坐下来,望着庭院中的枫树发了好一会儿呆。 枫树全红了,像蔓延的火,盛放的山茶,红得绚烂夺目,浓郁如同新鲜的血液。 疗程进入收尾的阶段,一切风平浪静,我的职责似乎已经结束了。 我回到屋子,房间里空落落的,阿夏一直没有回来,庭院的枫叶早就变红了。 我记得阿夏不是京城本地人,但她出生的村庄距离京城不远,家里似乎还有一个哥哥。 她很少和我提起自己的兄长。 八兵卫问我需不需要陪同,我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转身上了牛车。 牛车的车轱辘碾过地面的石子,嘎吱嘎吱地发出声响,侍从举着火把在前面照明,傍晚时分的光线稀稀拉拉,隐约勾勒出村庄的轮廓。 “阿夏?”背着木柴的樵夫眯起浑浊的眼睛,“阿夏是个好孩子,她的哥哥生病了,她一直忙着照顾呢。” 我谢过那位老人家,前面的路不太好走,牛车过不去,我拎起裙摆下了牛车,高大的树木遮去了残余的日光,火把的光亮在林间摇曳着,像浮在暗中的生物。 阿夏的家在小路的尽头,我敲了半天的门,没有人应答,拉开木门,围炉周边空空荡荡,散发着药味的被褥里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我离开房间,来到堆积着柴火的后院,跟在我身后的侍从啪嗒一声,松开了手中的火把。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4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