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见到了阳光。阳光又有什么意义?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他没法答,更不去想。烂人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他没有感觉;死里逃生的欣喜、满身污糟的疲惫,他全不存在。 走在野地里,他就用学的功夫杀饿狼,走在街上,他就去捡乞丐窝里的嗟食;活得下去,他就活,活不下去,他便死。一点也无所谓。 然后他遇着一个老乞丐,身上布料缝着一口大布袋,衣服其他地方破烂不堪,布袋却光洁得很。看起来疯疯癫癫摇摇晃晃,身体轻飘,可是却哗啦啦能从大口袋倒出十几把铁剑来,这人揣着这么多重铁却毫不费力。 “来来来小孩子,从这里面捡一把,我来教你。”老乞丐眯着眼睛打量男孩,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 “我……为什么要学。”男孩太久没说过话,嗓音有些沙哑,但干硬得比铁剑还冷。 老乞丐也不惊奇,不知从哪变出一盘菜:“你跟我学一天,我就给你一盘吃的。” “我为什么要吃。” “你为什么不吃?” 男孩低下头,的确没有理由,那便吃罢。 当他拿起剑,老乞丐更兴奋了:“你是左撇子?” “不是。” “哦,那你为何要用左手?” “因为我的左手不够右手好!” 他的天分的确是令人吃惊的。一个月后,一只蜜蜂从他耳畔飞过,钝剑一闪,蜜蜂翅膀不见了,只剩身体在地上嗡动。 再过一个月,老乞丐叹气道:“我已没什么可再教你,够啦,够啦。” “那我可以走了吗。”小男孩淡淡说。 “嘿嘿你这小娃娃,这话通常是由我说的。”老乞丐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语气却开心,摆摆手,把剩下几炳铁剑照济往布袋一装,就跟从不认识男孩一样,又摇摇晃晃走远了,感觉不过走了几步,人却远的再也追不上了,可见轻功之可怕。 夜暗了,只剩风,和木然站立的男孩。 迈步了,男孩走在街上,两旁低矮的光秃秃的树枝却突然顶上了烛火,灯烛下每棵树上不知何时都挂上形态各异的彩色纸鸢,煞是壮观。 前后有四个人形纸鸢脚不沾地地飘过来。 男孩恍若不觉地继续往前走,他走几步,纸鸢前后围着他也走几步。男孩在妓院里听五湖四海的人谈天,自然猜出这四人就是“飞鸢夺命四天王”,据说这些人杀人时总讲究一个美字,不仅环境美,死人身上看不见血迹伤痕,表情姿势也安详得很! 不挣扎便倒地,那杀人者得有多高的功夫。 男孩终于停下了脚步,没看这四人,倒像是欣赏起树上的纸鸢来。 其中一个燕子纸鸢传出惊雷般的嗓音,“这娃娃不看我们倒看树上,难道我们的纸鸢不是做的最好看的?” “呸,”一个老虎纸鸢却发出最尖细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愤愤,“追查了这么久,竟杀些那龟公生的杂碎,真无趣,杀鸡非用我们这宰牛刀!” “嘿嘿,斩草除根,也是很有道理的。何况那些孩子都习过武,习武之人死在我们手上也不冤。”白鹤纸鸢顿了顿,“你们看,那些小子见了我们要么吓得哆嗦,要么一个劲求饶,这小子倒是不怕死似的,莫不是个白痴?” “真可怜,”其他纸鸢是动物,这个纸鸢却是妖冶的梅花,响起女人的声音,“小娃娃,你是妓院老板的儿子,是也不是?” 男孩这才回转目光,似乎眼睛盯在梅花上,似乎透过梅花盯着背后的人,又似乎透过人盯着远处空气,“是。” 梅花道:“真诚实,诚实总该被奖励的。”从梅花背后扔出一把断剑,男孩接住了。 梅花:“你的手莫要抖,往脖子上那么一抹,就可以了。” 燕子不开心:“见了血,岂不是不美了?” 男孩恍若未闻:“谁的脖子?” 四人一齐笑出声来。 男孩拿着剑走到了老虎跟前。 尖细嗓门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 另外三人霎时全变了脸色,因为那剑尖已从下至上,透过纸鸢,刺进了老虎的咽喉!纸鸢也并没有被捅出一个窟窿,仿佛和透过它的剑身本是一体的。 好诡异,好狠,好快的剑法! 男孩死灰色瞳孔也霎时收缩了一下,连他没想到到那老乞丐教给他的东西在他的剑术上有了这样惊人的变化,致人死命的变化。 他这才缓缓把剑拔出来,血花从剑尖滴落,没有剑鞘,他只有把剑横在左腰侧。“我不喜欢他的声音。” 另外三人再不轻敌,燕子大吼一声:“咱们一起上,看还不把他剁成碎片!”这语气竟是再不理死尸美不美了。 三个纸鸢配合合拢,游走如龙,竟是毫无缝隙,毕竟这个孩子没什么内力,也没有实战经验,这样配合下来,他的断剑再快,明明眼见要刺透纸鸢,纸鸢又轻飘飘从剑锋溜过,近不了分毫。 可是三个高手,明明压制着男孩使其背部留出空门,梅花银鞭蛇一般咬过去,男孩的剑又像长了眼睛一般闪电格挡了回去。 而且更令三人冷汗直流的是,这男孩竟是完全不怕死的打法,已经防备吃力,还疯了一般进攻,全不理会暴露了多少空门。 或者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不要命的剑法,倒使三个战无不胜的高手不能一时取他性命。不过到底男孩腿上、胳膊上已经中了几招,血流如注。
三人更是振奋,同时又不约而同想,到时要把这该死的小孩毁尸灭迹,不然和一个十岁小孩缠斗至此,这传到江湖上,岂非笑柄! 男孩再猛,也渐渐不支,他的背部再次落空,而断剑也被银鞭缠住了,白鹤一声狞笑,鹤爪眼见就要啄在男孩身上,非把他心肺掏出个窟窿不可! 突然一声惨叫,叫的却不是男孩,而是白鹤,他整条手臂飞出,倒挂在树枝上。 三人立马滑开。 这就是男孩第一次看见上官金虹。 还很年轻的一个男人,身型高挑,眉目很淡,他从长街纸鸢中走过来,就像那些纸鸢都随他复活了,能遨游九霄。 男孩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从没一个人像这样。他灰色的瞳孔又收缩了一瞬。 那三人相视一眼,纷纷从纸鸢背后走出来,穿的都是蒙住周身的黑衫,几乎一样高矮粗细。白鹤按住断臂,嘶声道:“我劝你莫管错了闲事,你可知是谁派我们来杀人的?” 上官金虹淡淡道:“知道。”他的声线没有起伏,就像从旷野处飘来。 白鹤愕然:“你知道?” 上官金虹道:“就是我。” 白鹤目呲欲裂,其他两人震得一动不动,“你,你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默认。 “那你,那你为何帮他?”梅花一手紧抓银鞭,眼睛瞄向树后,他们常年轻功上乘,江湖上很少有人比得上的。 上官金虹到现在并没看那男孩一眼:“因为我改了主意。”然后似乎是自言自语平平说了一句,“他比你们有用多了。” 接下来无需赘述,那三人施轻功逃跑了,上官金虹并没有动手。 “为何不杀了他们?”男孩问。 “会有人替我杀。”上官金虹语气平常,“我一向不喜欢自己动手。”他走过去,俯视着男孩,并没有任何压迫的意味,男孩却感受到一种魔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顺从眼前这个人。 上官金虹道:“你在我面前说话时,最好记着一件事。我只发问,不回答,你明白吗?” 男孩道:“我明白。” 上官金虹道:“但我问的话,一定要有回答,而且要回答得很清楚,很简单,我不喜欢听人废话……你明白吗?” 男孩道:“我明白。” 上官金虹道:“杀你全家的人,是我。” 男孩抬头很认真地凝视他:“不是。杀那女人的是老板,杀老板的是我。” 上官金虹一阵沉默。“很好。” 他转身而去,走过之处,纸鸢尽化纸片。“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男孩跟着上官金虹到了一处庄园,上官金虹对他很狠,时常让他三天三夜不睡,做最累最苦的事,受最残忍的考验;也对他很严,把能教的都教给他。 同时享受这种“待遇”的,还有一个孩子,叫凌云。凌云在一见到男孩时眼睛便发光,他的眼睛和男孩不同,就像星辰一样有神韵、有感情。 “我在这里一个朋友也没有,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我会照应你的。”凌云笑起来也如天上流云一样舒服。 男孩无动于衷,就像一块石头,滴水可以穿石,他这块石头却怎么也穿不透似的。 凌云和他一起学武功,一起受训,一起吃饭,一起被安排去杀人。杀人时,他们脸上都会戴上面具,因为他们都是上官金虹精心磨砺的杀人工具,宝剑没磨炼出来前,是绝不可示人的。 他们杀的人有的比他们弱,有的比他们强,但是无论他们怎么生死一线回来,上官金虹都不会过问。用上官金虹的话说,这个世界没有孩子,只有活人和死人。 两年多来,凌云总是把最好的都给男孩。 “小心!”暗器飞来,凌云替男孩挡住了。 男孩从不想过去的事,没有感情的人,怎么会有回忆。但是他想起了方小巾。 凌云躺在屋里时,上官金虹第一次去看了他,然后出来,看见站在屋外的男孩。 “你的剑已经很快。”上官金虹说。 男孩说:“是。”他已得到上官金虹真传,也经历大小上百战,而且每一次他的剑都能刺入对方喉咙,他对自己已很有信心。 上官金虹道:“但是还不够快!” 男孩表情有了一丝裂纹。 上官金虹道:“因为你还有感情。” 男孩咬了咬牙:“我没有感情。” “你有。”上官金虹道:“我说过,没有感情,才能练出最快的剑。你若不明白,就永远只是把不能出鞘的剑。我不需要这样的剑。” 男孩拳头倏忽握紧了,他不愿争辩,只呆立在原地,看着上官金虹走远。 凌云伤好后,两人才又一道接受任务。 “一线天”,孤仙散人。 奇峰迭起,层峦叠嶂。原来这深藏峻岭中的孤仙散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双生子。 可惜发现这点时,他已经被一模一样的两人引到谷缝中,两人一前一后,立在上方。他的剑无法横刺斜行,竟似无了用处;若他想向高处蹿,也绝不可能同时刺中两人,另外一个人必会要了他的命,何况是心神合契、配合无间的双胞胎。凌云早和他追击时被引开了。 左首那人叹道:“看你不过十二三岁,我们与你宿无仇怨,并不想要你的命。” 男孩答道:“我却一定要你们的命。” 右首那人说:“要我们命的自己不来,却让你来送死。你又是何苦。” 男孩眼睛抬起来,比野兽还漠然,比妖魔还森冷:“你们可知我已杀过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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