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那人道,放下手中的水篮,静静地望着他。 ……我来了?……你在等我吗……你等很久了吗? 那人向他走过来,递给他一支带着花苞的海棠枝桠。他疑惑地接过去,碰到树枝的一瞬间,原本未开的花苞悠悠绽放,盈盈如雪。 那人原本沉寂淡漠的表情染了一抹笑意,轻声道:“现在我该走了。” ……走?……你要去哪儿? 那人没有回答他,漆黑冷清的身影渐行渐远,只有满树的海棠还飘落在身上肩头。 望着他的背影,郭长城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仿佛若是不叫住他,那个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别走,别走。 于是他拼了命的追上去,却可无论如何奔跑都无法靠近,最后那人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然后郭长城醒了,窗外依旧漆黑一片。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放在枕边的帽子,躺着瞪了好一会眼睛,叹了口气下了床。 他还是放心不下那人,他得去看看,确认他还好好地睡着才行。 郭长城打开楚恕之的房门的时候还有点心虚,他想着,自己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大概又会被楚哥骂吧。 可是,下一秒他的血液就凝固了。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丝熟悉的气息也没有。 睡意一扫而空,郭长城踉跄着冲回客厅开了灯,只见茶几上放着白天他送给楚恕之的那个傀儡娃娃,旁边还有一张便签。 ‘我去办些事,别乱跑,等赵处他们来。’ 郭长城慌忙掏出手机拨了楚恕之的电话,冰冷的关机提示音让他的心沉了下去。这两日隐隐的不安像是在此刻如同泄了洪一样涌出,他直觉楚恕之不是出门办个事那么简单,他没办法就这么平静的回去睡觉,等到明早和赵云澜他们汇合,或者期待着楚恕之自己回来。 郭长城甚至顾不得收拾,抓起挎包直接冲出门去。这时,静静躺在茶几上的傀儡娃娃忽地一动,从娃娃手里提着的袋子里嗖地闪出一道亮光,直奔门口飞去。正要握上门把的郭长城只觉被一股大力弹了回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抬头一看,他傻了。一只成年男子那么高的白骨傀儡稳稳当当地挡在门口,拦住了他的去路。 (2) 此时,十几公里外的西南郊区。 一身墨色的男人在老庙门前站定。月色被薄云隐去,林间昏暗至极,男人没有开手电,整个人隐没在一片漆黑中,如同暗夜中的鬼魅。 似乎感觉到了来人是谁,那庙里地底深处有什么开始躁动不安,原本一片死寂的林间回荡起若有若无的悲鸣,和毛骨悚然的悠悠叹息。 你来了,你来了…… 楚恕之神色平静无澜,淡淡道,嗯,我来了,仿佛是对那声音的回应一般。 他走到边上折下一根树枝,退开到庙门百米之外的地方,抬手随意地在左臂上划了道深刻见骨的口子,瞬间血流如注,不过他不甚在意。楚恕之让鲜血顺着树枝淌下去,不一会就把整根树枝染成了黑红色。 他嘴里低边念着什么,边用沾血的树枝在地上划过,他不紧不慢地围绕着老庙一路走,被他划过的地方都闪出金色的光芒,仿佛立起了一道透明的墙壁。最后划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淡金色圆圈。 那是一道结界。 他回到最初划线的地方,将染血的树枝插进地面,燃起一道符咒,伴着冲天的火花,他沉声道。 “血作媒,魂为饵,设此结界。除此血此魂,凡生魂不得入,死灵不得出。血不尽咒不止,魂未灭咒不除。” 随着话音落下,一束强烈的金光将他包围了,然后他缓缓跨进了结界,身影消失在了老庙中。飘散着的鬼鸣也随之一同被隔绝了,结界外又恢复一片死寂,林间静谧无声。 ` (3) 酒店里。 一人一骨已经对峙了半小时。郭长城上一次见这么大只的白骨傀儡,还是镇魂灯重燃之前,他和楚恕之一起收集生魂,遇上一堆幽畜的时候。 这种傀儡,武力值强到可以一手捏断幽畜的脖子。 郭长城知道楚恕之这次是铁了心不放自己出门了。白骨傀儡就抱着臂靠在门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郭长城试了各种方法想绕过它,未果。来软的会被不耐烦的扒拉到一边去,来硬的他就会被一脚踹回沙发边。郭长城欲哭无泪,甚至开始和傀儡讲道理。 “大哥,你放我过去吧,我真的得去找楚哥,你家主人可能有危险啊。” 那白骨掏了掏耳朵,虽然他并没有耳朵。郭长城觉得,如果它有眼睛,现在一定是在翻白眼的。它仿佛在说,我家主人有危险也轮不着你去救啊,弱鸡。 在第一百次作战失败之后,郭长城终于颓然地坐回了沙发。他心灰意冷地拨了赵云澜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沈巍:“小郭,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晚来电话?我们明天一早的飞机就到了。” 郭长城虚弱地说:“大人,你们快来帮帮我吧。楚哥留下字条一个人走了,还留下一只大傀儡不让我出门,我觉得……他会出事。” 电话那端停顿了一会,再开口声音凝重了不少。“小郭你别急,我去叫云澜来接电话,我们马上就过去。” 郭长城只觉身心俱疲,机械地点了点头,他甚至没发现对面是看不见他点头的。焦虑,担忧,束手无策,郭长城一手拿着电话,屈起腿缩到沙发上,消沉地把头埋进了膝盖。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他沮丧地抬头瞪了傀儡一眼,神色幽怨。那白骨傀儡站在沙发面前低头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用拇指刮了刮他的脸,然后屈起指腹捏了两下,似乎在表示安慰。 郭长城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了,不可置信地瞪着它。只有一个人,会在捏他脸的时候有一些独特的小习惯,那是他绝对不会认错的。 电话那头已经换成了赵云澜,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郭长城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像第一次看见这只傀儡一样,上上下下地重新审视它。他刚才怎么没发现,这傀儡的身高,骨架,动作,神态,分明是……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赵处,” 郭长城死死地盯着傀儡,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的赵云澜,“你见过楚哥平时,用过一只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白骨傀儡吗。” 赵云澜也愣了好一会,犹疑道:“一模一样的傀儡,你说的不会是他的本骨吧……” 郭长城听赵云澜在那边解释着,听到最后脸上血色已经褪尽了。尸道者自己的骨头,称为本骨。尸道者善于操纵白骨当作战斗用傀儡,自身的本骨抽出几根,自然也是可做成傀儡的。只是本骨和魂魄相连,是尸道者自身命脉的一部分,若离了身太久,对自身魂魄有损,甚至有灰飞烟灭的风险,所以从来没有尸道者拿自己的本骨作傀儡。 除非,他本就有灰飞烟灭的打算。 郭长城默不作声,赵云澜在那头有点急了:“小郭?小郭你还在听吗?等我们,我们一会就到!” 郭长城沉默地挂了电话。这几天的场景在他眼前回放,让楚恕之流泪的梦魇,他布满血丝的眼瞳,不同寻常的脆弱模样,还有今天一整天陪着自己的温柔纵容。 他是沉溺在那个人不动声色的温柔里了,才没发现,当楚恕之隔着小熊人偶装轻轻拥抱自己的时候,当楚恕之今天无数次静静望着自己的时候,那样子,分明是在告别。 楚恕之不是出门办什么事,甚至不是可能会遇到危险,他是根本就,铁了心没打算再回来。 你又想,就这么抛下我吗。 郭长城心里没由来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这种令人呼吸困难的绝望他曾经也经历过一次,在很久很久之前。
郭长城站了起来。换了平时的他,现在一定崩溃地开始哭了,可是他没有。他现在出奇地冷静。白骨傀儡看他站了起来,又退回了门口,一副死守到底的架势。 郭长城只是走向厨房,扫视了一圈,拿起了一把看起来最锋利的刀。 (4) 老庙里。地下室。 楚恕之沉默地站在书写着亡者竹简的祭台前。面前三只香炉正悠悠冒着青烟,那是束缚亡魂的封印还在起作用的证明。 楚恕之走上前去,将还在流血的手臂伸到最左边的一只香炉中。 嘀嗒。随着鲜血流入香坛的泥土,原本燃烧着的香瞬间从根部开始腐化开裂,香炉中的青烟骤然熄灭。 他解开了第一道封印。 轰隆隆。与他前几日召唤尸骸时一模一样,从地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挣动着浮上地面,大量的黑雾从那只熄灭了的香炉中冲着涌出,瞬间顶破了地下室的天棚。 楚恕之身子动也没动,周围倏然张开白骨汇成的巨大屏障,将祭台和自己护在屏障之下。巨石与沙土从头顶滚落,不一会,在漫天的尘沙飞舞之中,四周塌陷成了一片废墟,形成一个骇人的巨坑,如同镶嵌在地面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只有他站的地方还完好无损。 源源不断的黑雾叫嚣着冲出,无数尖叫着的模糊的脸汇集在一起,最后只见一个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赫然漂浮在空中。那东西的根部还连在小小的香炉里,上头却像是一张有生命的黑色巨网,铺天盖地。 那是万千亡魂的怨气化作的实体。 那东西幽幽“开口”了,千百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齐声吟唱。 “楚江,一千年了,你何时偿命!” 那声音卷挟着气流,几乎要把地面上所有的东西一扫而尽。和那庞然大物相比,楚恕之小到如同一只一脚就能被碾死的蚂蚁。然而他岿然不动。 楚恕之沉声道:“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若欠你们的,我还你们就是。” “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搞清楚,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5) 郭长城从厨房里拿了一把锋利的刀,然后走了回来。 没有表情的白骨微微动了一下,竟然像是有点紧张。然而郭长城根本没有看它,与它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了客厅的窗台。 他拉开窗户,夜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他的头发和衣领猎猎作响。他向下望了望,楼下什么障碍物也没有,一片平地。 八楼,他□□凡胎,摔下去必死无疑。 郭长城转身看向白骨傀儡,向来软糯温和的声音此时平静极了。“你是他身上的骨头,你应该懂的,我必须去找他。” “要是不行,那就现在死在这,当作陪他吧。” 说着,他一只脚跨上了窗台。白骨浑身震了一下,突然向郭长城冲过来,郭长城一秒也没犹豫,直接翻身跳了下去。 郭长城感觉自己急速地下落着,天色太过漆黑,他连地面在哪里也看不太清,不过八楼并不高,他知道自己再过几秒就会重重摔到地上,摔得脑浆迸裂,鲜血四溅。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涌了上来,郭长城浑身颤抖,握紧了手里的刀,死死咬住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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