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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正说笑时，听得草叶浮动，一声咆哮，三藏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就见林间钻出一只猛虎来，约有三尺来长，威风凛凛，目露凶光。 此时早别了刘伯钦，荒山野岭，哪里去找人求救？ 三藏只叹天意，心灰意冷时，却见牵马的悟空跳步迎上，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铁棒径向虎头敲去。 那虎张口跃起，似要将猴连毛带棒一同吞下，三藏哪里敢再看？闭了眼只闻一声巨响，多时没有动静，方才睁眼探看，只见那大虫头浆迸裂，趴倒地上，再无动静。 而他那娇小的弟子正蹲在一旁提刀剜虎皮，甚至有闲情抬头向他咧嘴解释：“师父稍待，且等我把这虎皮做个短裾，继续上路。” 三藏只是点头，许久不知如何反应。 直到两人走出好几里地，他终于回过神：“徒弟啊，你那铁棒却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 “师父可是说它？”悟空将手放于耳侧，晃了晃头，三藏便见那手心多了一根银针，那手掌又一翻转，银针便渐渐伸长变宽，恰好被握于手中，“这宝贝叫如意金箍棒，乃是当年大闹天宫前我自龙宫得来的宝贝，可随心变化，平日里我便将他藏于耳中。” 三藏心中惊叹，又问：“那老虎何等凶猛，你如何只用了一棒便将他降服了？” “不瞒师父，莫说是虎，便是一条龙，见我也不敢放肆。我有降龙伏虎的功夫，亦有见微知著的本领，今日却难尽说，来日若有疑难，师父自然知道我的本事。” 三藏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却又不知如何夸赞这个徒弟的本事，终是闭口。只是心中那诸多顾虑早已烟消云散，只觉晚林悦目，鸟鸣悦心。 马蹄轻快，勉强得见路时，师徒二人早已穿林过涧，正巧到达一户草屋篱外。 三藏未及下马，见悟空已上前敲门叫嚷，只叫里间主人开门。 三藏忙下马制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门吱呀一声从里间打开，探出头来的老丈人看见他未及一笑，目光触及雷公模样的悟空，当即吓得松了手中拐杖，退步不稳便向后倒去。 一旁还有个八九岁的孩童，却哪里扶得住，惊得三藏快步上前急声道：“老人家小心！” 却见悟空极灵巧地一个箭步上前，正巧不轻不重地将老者扶住，笑问道：“老倌，可还记得我吗？” 那老者过了最初的惊慌，如今倒恢复了精神，颇有中气道：“莫要胡说！我几时曾见过你？” “你倒不认得我了，”悟空看向一旁的孩童，“彼时他同他一样大，还给我带过水，吃过我门前的鲜桃，扒过我头上的草煮菜，如今我脱离了那石匣子，你却不认得我了？” “悟空，不得无礼！”三藏出声训斥，便要替他向老人家道歉。 不想老者当真围着悟空走了一转儿，笑出声来：“彼时您老人家又长草又长泥，如今看着倒瘦了，又披了虎皮，莫怨我，便是让别人夜间看，也会被吓到的。” “我还没问你，彼时你怎么便不来了？” 三藏听出他们是旧相识，便只跟一旁的孩童往里走，听到此处见老者颇为感慨，只是抬手请三藏先进门。原在跟老者打混的悟空亦当即跳至他身侧，将他扶进去。 老者将两人请至炕上，先去生了火，方才回来同二人闲谈，将往事徐徐道来。 原来老者幼孤，彼时上山牧牛，曾替悟空带过一段时日的熟水，后来悟空感激，便教了他识字和医术。直到某日晚间砍柴时，被官府抓了壮丁，猝不及防便上了沙场，这才不辞而别。幸得一手医术才远离烧杀，却也少不得颠沛流离。 后来战乱结束，老者受友人之托替他照看儿女，却不想天意弄人，友人的儿女亦在战后的灾荒中纷纷走失，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正是被他催开去看火门的孩童。 老者说得轻描淡写，三藏却不由得心生悲痛，最后只叹出一句“阿弥陀佛”。 再看一旁的悟空，亦失了早先的笑容，只端坐炕上挠头。 倒是老者最先缓过神来，“皆是往事了，两位长老不必挂怀。想来饭菜已热好了，虽无佳肴，只将就着吃些罢。请——” 三藏整理袈裟下炕：“老人家客气了，本就是我们叨扰，你请！” 吃过斋饭，三藏想起先前悟空随意捆上的虎皮，便借了针线，欲替他缝一件虎皮裙。老人家抱了一捆稻草去帮他们喂马。悟空则缠了那个孩子，问他可想要什么物件？ 吃晚斋时，悟空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之后便开始陪着他玩闹，甚至有些莫名的宠溺，又像是对什么旧识。 三藏心下有些许困惑，亦只当自己误会，专心行针。 正好收针时，悟空回来了，三藏便让他试了一试。 那双极醒目的眼睛里又散出了光来，三藏此时常怀疑他那五百多年的年岁不过虚度，否则也不会得些许照顾便高兴成这般。 但见他合身，也不禁得一同欢喜。 突然，听得窗外一声异响，接着传来那个孩子慌乱的声音：“救命啊！”话音未尽，面前的人已消失在房中。 第22章 金箍 三藏匆忙出去时，已无悟空的身影，院中只有那个孩子将老人家扶起。 三藏上前帮手将人扶到房内。细问后方知，原来老人家同孩子喂马时，忽起一阵旋风将马卷去，那孩子尖叫出声，老者去扯不住，悟空出来后便闪身追去了。 老者因着弄丢了马，极为内疚地连连向三藏致歉。三藏将几次俯身的老人家扶起，好不容易才将人止住，劝他回去歇息，自己仍回到暂住的房内。 月色逐渐高升，出去的悟空一直没有回来。 三藏心中强压的担忧亦随之逐渐升起。 他出了国门不及一日，已失了仆从行李，只剩几件衣物，好不容易得个徒弟，如今却又丢了脚力，不知前路何等崎岖，这十万八千里路仅凭徒步如何可行？ 奈何无人可问，三藏只得坐等房中，确信悟空有他先前所言的本事，得以追回马匹。 不知多久，直等到那先前照明的油灯几乎散尽了油，三藏忽而想起灯油对于这户人家并不便宜，忙起身吹灭了灯芯。四周突然黯淡，法师无心再坐，就着月光缓步踱出户外，站于庭中。 天色将明，勉强可见五指时，终于听得路旁林中一阵响动，三藏只当悟空回来了，开口唤了一声“悟空”。 那声响停了片刻，之后是全然陌生的声线：“大哥，是个没睡的柔弱和尚！” 语未尽时，已呼啦啦跳出一群恶人来，各执利器，在三藏反应过来前便一刀砍开遮拦的木门。最先一个独眼的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摁住双手攥过袈裟将他嘴捂住，其余人两三步便冲向房中。 三藏早吓去了三魂七魄，只愣愣看着抵在颈下的冷白刀刃，终于回过神要叫喊出声时，已被堵住唇舌，再扑腾不出任何动静。 房中只听得翻箱倒柜的声音，这声音惊醒了睡梦中人，老人的哀求声和孩子的哭喊声纷乱传来，听得三藏心乱如麻，有心叫他们住手却有口难开，欲起身制止又被捆住双手抵住喉咙。 那个出去的徒弟不知身在何处，一群老弱无从反抗，只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正此时眼前一闪，只见院中多了一个身影，正是上穿直?下着虎皮裙的悟空，他目光扫过，口中吓声：“你们是哪路来的毛贼？敢来抢我的宿处！” 三藏不自觉松了口气，而后又想起那六人皆手持凶器，悟空却是赤手空拳，如何抵挡？当即摇了摇头，示意他自保要紧。 不想悟空全无惧色，反倒笑出声来：“师父莫忧，我自有手段应对。何况如今，他们舍得叫我走吗？” “这小和尚倒是知事，一片孝心眼巴巴跑来陪你师父送死，”先前的六个强盗已有四个围在悟空周围，领头的人对他嘲讽出声，“待会儿自会给你一个痛快。” “那便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只见悟空掏出耳中铁棒一个起跳飞转横踢，那四人便口吐鲜血倒了一地。 三藏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想那四人又抽搐了几下，全然不动了。 他上回见这般惨况还是自己的仆从皆失去性命，却是丧于妖魔之手；不想如今再见，那歹毒之人竟成了自己的徒弟！ 当下只觉头晕目眩双耳失聪，先前的担忧已不知飞去何地，新的恐惧密密麻麻涌入身体。 三藏甚至不知是如何被先前捆住自己的强盗拖起后撤，重新清醒时只见悟空浅笑吟吟。隔着悟空对面是另一个先前尚在屋内的强盗，手中抵着那个如今已不敢哭喊的孩子。 两个强盗分开后撤，虽放轻了脚步，却显然觉得捏住了悟空的软肋，瞪着悟空格外凶悍。 三藏却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徒弟的强大，甚至无暇叹息他们的自作聪明，只颤着声音喊出一句：“饶他们性命！” 却只是徒劳—— 所有人都看清了悟空的动作，他只是脚尖轻轻一个用力，踹起了两颗石子，那两颗石子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两侧，径直没入了两名强盗的喉咙。未待人做出任何反应，三藏和那个孩子彼此眼睁睁看着对方身后的强盗直挺挺侧倒了下去。 周遭寂静了几息。 那个孩子终于大哭出声，而三藏无力地跌坐在地。 正中的悟空看着这场面似乎有些无措，他看着那孩子顿了顿脚步，见房中老人已经蹒跚着脚步出门，忙几步跑到三藏身侧替他解绑，欲将他扶起：“师父，只因我与那吃了白马的白龙纠斗，才回来晚了，望师父恕罪。” 三藏只是推开他的手，自己踉跄着起身，低头看了眼遍地的尸体，不忍地转过身去，许久才强压怒气出声：“我问你，你为何不肯饶他们性命？” 匆忙赶回来的人显然被这斥责弄蒙了，片刻后方才嚅嗫出声：“师父，他们都是恶人……” “他们自是恶人，可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理昭彰恶因自有恶果，或是送去官府，或是他日堕下阿鼻地狱，自有律法或天道惩戒，如何轮得到你替天行道？再则你既有本事，赶走他们便是，你如今出手行凶，与他们又有甚么区别？不，他们不过谋财，你却是害命，你比他们更恶！” “师父……”悟空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们作恶在先，我相报在后，哪里算恶？今日我若不斩草除根，他日这些强盗再来，这房中一老一幼如何自保？” 悟空越说越觉不服气，恼道：“何况今日若非我及时赶回，不知师父可还能立于此处，与我争辩他们是谋财还是害命？” “你……”三藏不想他非但不知错，反倒这般同自己顶撞，更觉怒从心头起，“我便是死于此处，亦是命中注定，宁死不行凶！出家人一心向善慈悲为怀，似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别人冲撞于你，便要将他打死，如何做得了和尚，到得了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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