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 “虽不是急事,但见你先前那般急切,想必……”话音在乱风掀翻云时戛然而止。 若不是被跌得疼,八戒只觉这半日在梦中:先是猴子看着棵树一惊一乍,后是师父有了未卜先知的本领,在天上便能断定要遭劫难。辛苦取一场经,如今倒像是在演戏。 幸而还有个悟净同他一样迷茫:“师父,你何时能未卜先知了?” 法师踉跄起身,被摔的还有些晕眩:“我不能未卜先知,却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因果藏数。这里是什么地界了?” 悟净回应:“师父,是通天河。” 八戒忽然觉得今日的遭遇绝对不止这些。 果然在过河时,驼他们的老龟因几人失信,将他们连人待经文甩进水中。四人费尽力气才狼狈不堪地将经文收回岸上,之后又晒了一日经,护了一夜经,终于得松一口气。 八戒躺倒晒经石上歇息,心中担忧接下来会不会又如去时一般步步有难时,却见师父把悟空叫到了跟前:“悟空,想来你可以去了。” 慌得八戒把人扯住:“师兄,去不得啊!” 悟空将他的手拉开握住:“八戒放心,七日后受职听封,想来菩萨不会再安排磨难了。若无变故,我一定按时赶回。”话音尽时已无人影。 八戒看向师父,不敢烦他,只同悟净缩到一处:“师弟啊,你觉不觉得现在师父同师兄一样难懂了?” “师父不是都说了,这一难是为合藏数,这一路不会再有变故了。如今想是师父回想这一路种种艰辛,皆为定好的命数、有意的磋磨,心中不快,故而沉闷了些。” “那火焰山一热几百年,凤仙郡三年不下雨,比丘国被抓一千孩童,也都是定好的?” “听大师兄的意思,也许是。毕竟这般苦难摆在师父面前,以师父的心肠,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若不是……”悟净忽然哑口——若不是岂不说明民生艰难遍地是灾,那尊者却还有闲心计较人事,倒不如真只是做了场戏…… “二师兄走吧,八日后便要回灵山,我们糊涂便糊涂,只要师父清醒便好。” 悟空离开三人后,原本要径直赶往万寿山五庄观。 却在行至半路时,忽然想起什么,就最近的松尖降下云头:“悟览,快出来!” 见无回应,他从颈下掏出那只竹哨,注入仙力憋红脸连吹了四五声。之后收好竹哨闭上眼,等待判官勾笔一般等待猜测的验证结果。 时辰并没有多久,连日光照射的角度也未偏移几许,但悟空手心还是沁出了汗,在听到悟览叫他的时候。 悟空睁开眼睛,直直看向面前的人,目光却不是落在悟览身上:“所以,真的是师父,是吗?”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称呼那人,是说那个吹笛的牧童,还是说那位命途多舛的老人? 悟览点头:“是。” “我该猜到的。”在对方出现在他跌碎竹哨之后的时候就该猜到的,在看到年里时也该猜到的。 但他甚至没有将人认出来! “悟空,不怨你。此事瞒着你,是我同悟云师兄商议的结果。而且在去花果山之前,我也不曾想到年里师弟会撞到师父转世。悟空,这里不适合长谈,我们回方寸山吧?” 方寸山的草木更浓郁了。 但两人直接进了菩提院中。庭院破败依旧,只是蛛网和灰尘少了许多。悟空上次回来曾在院门口跪过一日,又将庭院内外打扫了一遍,连同那个摆拂尘的架子一同擦了干净。 但院中的草木终究没有长出来,故而两人只对着坍倒的石桌在石凳上坐了,神色也随这姿态添了几分稳重。 “悟空,”悟览并不想徐徐道来,“你可听说过十世轮回?” “或许听过,我如今的师父陈玄奘不正是在凡间经历了十世,今生方才修成正果?” “我和悟云师兄当初也如此以为。故而听师父说他要去的时候,我们虽有不舍,但也并未阻拦。直到你说见过年里转世身世凄惨,我去因果册上探查了一番,方知这一世年里师弟的种种遭遇,皆因他将气运送给了旁人。 “那人身世遭遇之凄惨,世所罕见,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几乎都占尽了,便是以年里师弟那般富足的气运去填,也只能替他求个晚年少病、善终。我再细查那人因果时,却发现他无前生,也无来生,却好似凭空生出来一般。 “之后我同悟览师兄翻找了不知多少古籍,方知那叫——十世轮回。” 第31章 合昏 这般境况却与法师不尽相同了。 悟空止住思索,发问:“师兄,所以什么叫十世轮回?” “所谓十世轮回,不是暂时抛却仙身去凡间转个十遭,而是散去一身修为填补世间苦厄,再将三魂七魄各入轮回,故而需要整整十世重塑。这十世,须每世做尽善事,但有一世心生恶念即魂飞魄散。十世后,便可寻回记忆,重塑仙身。” “可是……人少了三魂七魄之一尚且生存困难,仅存其一如何得活?” “正是。”悟览的声音生出苦涩,“所以十世轮回中的人,其他魂魄皆要预借,因此那人生时体弱多病,命途多舛。而代价,是每世不得善终。 “年里让出气运、投身他家替他养老送终的那人,正是师父转世的胎光。” 当头喝棒不亚于此。悟空听出其中的九死一生,只觉头脑空荡、四肢酸软,勉强抬腿便要往外面闯,半日才道出一句,“你……你怎么不早说啊你?” 却被悟览一声呵住:“站住!” 悟览从石凳上起身,看着前头好像被定住的人:“你如今去两界山已经晚了,他在当年的早秋便已过世了。 “为了试炼也为了保护,那十世中,天上神佛与人间妖魔皆不能有意同那人产生因果,故而在尘埃落定前,常人也寻不到那人的命理。年里师弟能够成功,皆因他是无意之举,又恰巧同师父转世撞到了一处。如今人海茫茫,连找到转世都是天方夜谭,你又能去哪里?” 定住的人缓缓转身:“师父他,为何会去十世轮回?” 悟览欲言又止。几度开口,才终于发出声音:“悟空,你可还记得火焰山的起因,不过是天上丹炉里一块烧红的砖头?天上的些微差错,落到凡间便是一场大祸。而你当初将天宫搅得大乱,好不畅意,又怎知凡间是如何生灵涂炭……” 话中的讽刺透过石壁荡开,悟览惊觉,抿唇止住了问责。 他本以为十数年过去,自己早已接受了师父因悟空踏入这番境地;也知悟空若知晓此事,必然比他们更加难受,故而一直隐瞒。 可如今一朝开口,才发现那些被填补的伤口中充斥的都是砂石,颠簸起来反搅得血肉模糊。 悟览坐回石凳上,只将目光放在面前残破的石桌,声音才平静些许:“有了因,两界便都放任之以结更大的果。师父不忍便关了洞府,当时只说要去凡间走一遭,可能会有些许坎坷,于是我和悟云师兄送师父入了轮回。” 如今洞府已无生灵,悟览话音落后,寂静便充斥了其中。 不知多久,才听得悟空回问—— “师兄,那时是什么时候?”话中并无悲戚,却好像只余肺里吐出的气,“可是五百一十二年前?” “正是那年的冬月十六。” “对的,是该冬日……只是当时四时不分,才下了一场暖雨。” 悟览想过悟空可能有的许多反应,却没有一条是这般死寂。 他下意识上前扶住悟空肩膀,急声道:“悟空?你莫要自责。难过只管说出来,方才是我有意迁怒于你,才将天庭的过错怪在你身上。你当相信以师父的仁善,再来十世亦能平安无事。” 面前的人并未摆脱他的动作,甚至还抬头看着他一笑以示安抚: “师兄放心,我都晓得。”毕竟那人,是当初与他重逢也不忘先请他师父进门的人啊! “那你如今……” “我只是想,必然有法子可以找到师父的。想必当初师兄们找这些消息时,曾有意隐瞒了师父的一众好友?我们何不去镇元大仙处问问?” 悟览点头:“因着他们也曾一道隐瞒,想着问也无用,确实未曾问过。” 悟空话音很轻,嘴角却还在笑:“既这般,劳请师兄叫悟云师兄一同前往,我先一步赶去五庄观。” 悟览看着悟空目光中的笃定,说不出否决的话,点了点头,先辞别出了院门。 悟空转目看遍周围的荒凉,亦往外走。 他觉得脚下有些软,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云上,却也无心在意,只一步一步走到府门前陡崖上,一个筋斗翻下去,腾云飞起向五庄观而去。 日光有些刺眼,云雾也有些厚重。悟空行不多时便看不清脚下景观,只得下了云,徒步赶路。 周遭恰巧是一片农田,前方可见十来间房屋,他恍惚了一会儿,看地势才认出竟是白虎岭。虽不知此间是何时搬来的人家,但显然离万寿山已十分接近。 悟空不想再绕远路,又怕引起惊动,便掐了隐身诀,径直从农田和房屋中间穿过。 心中继续思索待会儿见了镇元子该从哪里问起?又想到倘若镇元子亦不知如何找到师父转世,茫茫人海自己又该从何处找寻?又想到如今师父转世给的竹哨,再敲碎时他可还能知晓?又想到为何两界没有菩提这个名号,若是什么过节,师父坠入十世轮回他们又可会知晓? 万千思绪,断断续续,悟空脚下不停。 先前的人家都未发觉悟空行动。前头还剩一户人家,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夫君,这腰带还是长了些,且待我再改短一些吧?” 悟空多看了一眼,见院中有一个男子转身将在他腰间比划的女子环住:“娘子可真心细。” 女子娇羞低头,拿过剪刀,却并不将腰带取下,而是就这个姿势将男子腰间的结一剪,带下的衣襟随之散开。 悟空猛然清醒,咬破舌尖将眼一抹,再看时,哪里还有农田人家,却是一片荒山,几株合昏树。那粉红色的绒花印在绿枝背光处,随风摇晃,清冷中又添几分风情。 他有些站不稳,只来得及掏出铁棒撑住身体,便觉心头一痛,蔓上舌根,好似失了浑身力气,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却仍强撑着将那几株合昏搅了个断根,再不敢停留,一路飞上五庄观,只来得及扣动门环便倒在槛前。 清风明月来开门时,看见昏厥在地上的猴子吓了一跳。清风叫几个师兄帮忙将猴子抬进去,明月匆忙去禀告镇元子,把原本在喂鹿的人唬得放下草叶便走。 待清风从安置好猴子的屋内出来,见观门还开着,便近前将门合上。未及上闩,又听见外头传来叩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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