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收笔,一面同悟空道:“芝兰松柏等明日再说,各样瓜果我虽也能画,但想来你也不乐意,正巧我也不乐意,就你自己去找苗吧?” “果子自然要花果山上长出来的才好吃,等我明日去要些仙露,管保你半月内就能吃到花果山的鲜桃!” “你说的。”悟览收好笔,整个人往悟空身上一挂,“累死我了,快,扶我去歇息!” 此次相见,两人其实多少生了隔阂,如今难得在这句话上看到二人昔日相处的影子。 悟空果断往旁边一闪,直接捻诀将人变到石床上:“你且歇息,下次一定。” 悟览:“……泼猴,你等我明日把你洞府画满桃子!” 悟览言出即行。 于是在悟空带着众多猴妖栽种的果树成熟前,整个花果山吃了半月空有其形、而无其香其味的桃。 若非悟览画出的芝兰带香,悟空甚至怀疑他仙术修得不够。 栽种的果子成熟那日,悟空让众多猴妖摘果装盘,造汁酿酒,摆了一个鲜果会。从早间闹到夜深,那些猴子方才各自散去,留下悟空同悟览在水帘洞外吹风。 花果山如今已复旧如新,草木既生,各类飞禽走兽亦回,不时得闻鹤鹿相鸣。风过处,白日的汁果残香仍存,混着各类花香,分外清甜。 悟空啃着熟悉的鲜桃,觉得也到了同悟览说话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回花果山了?” “悟云师兄传的信,让我来这里看看你。” 悟空了然。当初在师父门下悟云师兄便学的求仙问卜一途,能算出他在此间也不奇,“师父也不拦着你来看我吗?” 悟览面色一僵,声音只做淡然:“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向来不过多理会门中弟子做什么。倒是我问问你,你既脱离苦难随金蝉子西去取经,却半途而废,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便不想,是我过惯了锦衣玉食,受不得那风餐露宿之苦,自己跑回来了?” “你不是这样的猴。” 悟空原本强作玩世不恭的语气,直到听到那个“猴”字不由得一窘:“你不觉得把猴换成人,念起来更顺口吗?” 悟览逗他得逞笑出声,笑完方才继续解释,“想当初在方寸山,你每隔几日替师父摘桃,每次都能挑出最甜的,便是旁人不及的用心。后来你说要一日将五洲四海游个三遭,也当真夕寐宵兴,从不懈怠。” “我那时便敬佩你有滴水穿石之志。如今你既踏上取经路途,我不信你会自己折返,必然途中发生了不得已的变故。” “师兄……”悟空放下手中脆桃,看着海中月影目光怅然,许久长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我又被师父赶出来了。” “就在我回来之前,我们四人在路上遇一白骨成精,化作一家三口意图加害。那位唐长老不识妖魔,误以为我杀人行凶,他正巧又新收了两个徒弟,便将我赶回来了。” 悟空说到此处,音色渐低:“师兄,我当真如此惹人嫌么?当初祖师要赶我走;如今有了一位新师父,仍旧要赶我走?” “胡说什么!”悟览厉声打断他的妄自菲薄。 待见他神情萎靡,不禁降低了声音,“那时在方寸山,你总向我嘚瑟最得师父喜欢,怎么说出这等胡话来?不说师父的苦心教导,便连师兄们的悉心关照也白费了。委实如你所言,你回来的事分明是那和尚有眼无珠、善恶不辨,让你受了委屈才对。” “师兄,他本是肉体凡胎,又怎能强求他明察秋毫?” 悟览听得这话,第一次觉得这个师弟稳重了,“你既然知晓,为何又为此事烦恼?” 悟空沉默良久:“许是方寸所在罢?当初我不解师兄们为何怕师父,后来方知这畏惧不生于忧虑,而生于敬爱。如今我因此事而委屈,也因我心有挂碍,有所期盼。” “那倘若他们再来找你,想必你也会慨然归去?” 悟空点头:“我与祖师已是有缘无分,亦无从报答,只得劳烦师兄和众师兄弟尽心服侍。如今我既然再拜唐长老为师,当有始有终,不再如当初一般……”中道而别。 “悟云师兄当初总嫌我俩不够稳重,真该让他看看你如今这模样!”悟览口气颇有吾家儿砸初长成的欣慰,莫名叫人想打他。 但未及悟空动手,悟览又恢复了一派稳重,“当初师父担心你冷心冷情,特地让年里引你入门,你却现在才醒,也不知是不是天意?” “……所以我替你摘桃的情谊,其实是错付了是吗?” “这句话你可别想辩驳,那时候你处世看着像没心没肺,其实仅有情谊不曾入心。否则我问你,你离开方寸山后可还念过我们吗?” 悟空汗颜。 他当初只有离开菩提的悲痛,之后便在追求天宫的尊位权势的途中迷了眼,如今回想,确实半点未曾念过旁人。 悟览哼了一声:“人家年里可是在随师父送你离开后,回来凄凄惨惨哭了两天。” 悟空更加羞愧,但听见年里,想起年前在农家看见的那个孩童:“师兄,年里师兄如今还在师父座前吗?” “年里早些年便大限已至,如今已该有四五世轮回了,”修道之人看待生死倒是平淡许多,“不过依他仁善的性子,倒是每一世都在兴旺之家,也可平安顺遂。” 悟空想起那个小破茅屋和祖孙二人——那也算兴旺之家吗? 悟览见他发愣,出声询问:“怎么了?” 悟空思索片刻,便将自己在途中遇见年里转世的事讲了一遍。悟览听完也觉诧异:“这般必然是转世途中出了变故,等我离开花果山后去找找,若是有心人动了手脚,必然叫他好看!” 悟空虽也心中忧虑,但听悟览要去查探,也就放下心,只让他彼时若有疑难一定同自己讲。 悟览点头应下。 两人见月色已高,也就不再闲话,各自睡去。 悟览斜卧榻上,思及年里的事,愈觉不安,次日早早便要告辞。悟空只得给他各备了几筐鲜果,将人送出水帘洞外。 悟览看着够他吃几个月的果子目瞪口呆,然后听悟空解释:“自然不是给你的,主要替我带给其他师兄弟,你要是想吃几个,也行。” 悟览:“……” “然后,每筐里头单独装的果子,你替我问问祖师要不要尝尝,若是不要你便吃了吧。” “悟空,师父的事,”悟览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有些不忍心,“此事我亦不好多讲其中隐情,然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他其实很念你。” 悟空被这话震在了原地。 心底有点点欣喜蠢蠢欲动,他只强压激动,仍小心翼翼剖析这话中每个字的含义,而后恍然似被一道雷电击中,无数的欣喜茫然欢畅委屈蜂拥而至,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 第29章 九九 悟空回神时悟览已离去。 唯见天地开阔,东海无际。 而此时,那宝象国的国君方才求大唐高僧施展神通救他女儿,于是八戒受召进入宫门,欲去卖弄他降妖捉怪的本领。 那呆子如何本事不足弃了悟净已不必详叙,而年轻的法师如何众目睽睽之下被冤枉做老虎也不用细提。终归是小白龙诚心恳求,劝得八戒一路腾云,来到花果山求悟空回去。 悟空早知今日,但见满山猴妖切切挽留,亦有些不忍相别。 好容易将众猴妖劝住,让他们好生看守家园,待他回来同享欢乐。悟空这才换上旧日僧衣,随八戒向西而去。 黄袍怪的本事不值细提,悟空救回百花公主时,八戒悟净两人已在打开的笼子外等候。 悟净上前恳求:“师兄,这笼中虎正是师父,且救他一救罢?” 哪里是虎…… 悟空看着伏在地上被困住五感的法师,将走又停,终于抬手取过八戒拿来的水,喷出一口将妖怪的障眼法除去。原本只在他眼中的圣僧又现回世人眼中。 悟空便要过去将人扶起,忽又止步;要舍身离开,又不愿抬步,只转身僵在原处,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悟空!” 悟空回身。 四目相对,只此一句,他知道自己先前的委屈和恼怒都散开了,就像知道三藏不再怪他了,“……师父。” 三人的取经路行不及一月,四人重归于好,仍往西去。 这一路去,悟空也曾上天入地拯万民,也曾降魔捉怪救师父,也曾与师弟闲来无事插科打诨彼此戏弄,也曾与天宫几番纠缠让他们认回丢失不过两三日却为祸人间三四载的宠物。 不觉悠悠十数载,年轻的法师已不年轻了。若他的光头上有发,或许也该生白发了。 悟空想到这里时笑出声,然后见长老看着他怪道:“你这猴头吃饭便吃,看我的头做什么?” “无事,无事。”悟空强憋笑收回目光,低头又扒了几口饭。 他们这半月借宿的寇员外府乃是一个许斋万僧的好人家,到他们四人方得圆满,故而将他们留了又留,今日做完法事方才不舍送行。 八戒心知过了今日又少有这般吃得饱饭的日子,故而只是低头扫荡,直到其他三人都止筷了,他仍又倒了四五碗饭,又拢了好多馒头花卷等,才被悟空揪住耳朵一同上路。 到晚间,莫说吃饭,果然只得了一间破庙过夜。八戒冷醒时,见外头正下着雨,他睡的地方恰在低处已被淹了大半。 八戒兀自抱怨了几句,拎着湿透的衣摆到门口拧干,抬头见悟空正蹲在树尖上,掰着手指不知在算什么。 “师兄,如今离灵山不过八百里,又无妖怪,你半夜不睡觉,坐在树上也不怕挨雷?” 悟空见是他,笑道:“呆子,哪个雷公敢劈我?你今日倒醒得早。” “我倒不想醒,水都填到耳后跟了。这雨要是当初下在凤仙郡或者火焰山多好,该下时不下,不该下时乱下,尽叫人受罪。” “嘘——小声。” 八戒住口,铺开耳朵仔细听时,雨声中果然有人说话:“大哥快看,那不是昨日那几个和尚的马匹?白日里看那马匹走得慢,想来行李中有不少金银。” 悟空早一下跳下树。 八戒怕他又惹出人命,慌忙进去把师父和沙师弟摇醒,两个人迷迷糊糊睁眼,才听了缘由便匆忙往外赶去。 三藏口中掐好了紧箍咒,哆嗦着赶到门外,却见那三十个盗贼虽然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珠却还慌得提溜乱转,显然都还有命在。 三藏松了口气,转头见悟空看着他挑起眼角:“师父放心,我既然说愿改必然是真的。” 三藏知他在打趣自己,想起他先前两次打死盗贼的事,又羞又恼,最后忽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笑了半晌,低头见地上还有些器物,看着像是寇员外家的样式,方才正色道:“这些东西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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