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众人爱己,便觉得爱人是累人的事,待日后发觉长久地爱己除了虚长年岁别无他用,你的师兄们就明白了。你师兄们现在的心境,你日后也会明白的。” 自己彼时争辩日后才不会这般,但其实,他已经变成那般模样了。从在花果山称王称霸便变了;或许再早些,在他炫耀变化之功前便已经变了。 只是那人,从来没有对他们的这些变化苛求过。 悟空从回忆里拔出心神,没有看镇元子。他看着天上的明月,音色泛凉:“多谢,我日后会谨记的。” 第26章 分道 相较于先前一直在途中奔波,五庄观救活人参果树后这一段着实算少有的安稳日子。但时日一久,年轻的法师便忍不住焦忧取经大业,叫了三个徒弟要继续赶路。 镇元子送几人出门,临别叫住悟空:“我知你不爱求仙问卜,但还是送你一卦——便是善事,也不要急躁才好。” “多谢贤兄!”悟空拱手告辞。 然后在几日后的白虎岭,看见妖精幻化成的妙龄女子时,干脆利落一棍子打杀了白骨精, 的化身。 三藏要来扯悟空的手尚且只伸出了一半,悟净要劝师父的口尚未张开,八戒刚嗅完挎在胳膊肘上的篮子的香气抬起头。 顷刻之间,先前浅笑吟吟同三人说最爱斋僧的少女已倒在地上,鬓间插着的不知名字的山野鲜花已染上猩红,额间血流不尽。 三藏倒抽了一口冷气:“悟空!你一年前既亲口同我认了错,如今为何又加行凶,伤人性命!” 悟空尚未因为打死一个寻常妖精而过多在意,只辩解道:“师父,这女子乃是妖精。不信你且看她带的素食,都是些什么变化。” 三藏闻言看向八戒拎着的篮子,悟净八戒一同低下头,看见篮中乱动的□□长蛆。 惊得天蓬干出了卷帘旧事,只将那一篮子先前的面筋馒头,在地上摔了个干干净净。那几只□□落在地上,晕了几晕,然后聒噪着跳开了,路过三藏裾畔时,法师提起袈裟后退了两步。 误会解清,皆大欢喜,悟空只当事情这般过去,转身去拿摘来的果子。 然后听见二师弟气愤唆嘴道:“师父,这女子只懵懵懂懂挨了一棒就亡了,哪里会是什么妖精?只怕是师兄怕你念那咒,使了障眼法来哄你。” 悟空没来得及转回身。 他只觉一个头疼,便跌在那满枝熟透的果子中。 果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戴金箍的人闭着眼抱着头慌忙哀求:“师父,别念!有话好说。” “无话可说。”三藏的肩膀因恼怒尚在起伏,“似你这等穷凶极恶之徒,参什么禅念什么经?取经又有何用?我只当从无你这个徒弟,你回去吧!” 原将此事作平常的心一抖,悟空下意识仰头看向身前人,全然忘了头脑尚在昏疼,一骨碌爬起身在三藏面前跪下:“师父,昔日幸得菩萨指点,又蒙师父救我出山,大恩未报,怎敢离去?” 之后不知说了多少软语,眼底含泪,道不尽的凄惨。 三藏极少见他这样,生出不忍:“罢了,只饶你这一次,决不可再犯。” 然后在四人行不过三里处,又见悟空抡圆铁棒,一棍子打杀了来寻那妙龄女子的老母亲。 母女二人,两条人命…… 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可如今这般无冤无仇无辜的两条人命,却丧在自己徒弟手中…… 三藏觉得自己有些坐不稳马,他也确实从马上滚了下来。勉强扶住一旁的巨石,口中却想不出任何斥责的话,只记得先前的紧箍咒。哆嗦着唇不知道念了多少遍,才终于缓过神:“你回去!” “师父,她们皆是妖精变化,你错怪我了……” 相同的借口,倘若先前一次,三藏尚将信将疑;可如今那些将信将疑都转成了自欺欺人:“俗言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像你这般将人打死了一个又一个,我不听你辩解,你快些回去!” 却又耐不住悟空又苦苦哀求。 年轻的法师将袈裟挽起,背对悟空翻身上马便行,不敢去看此间景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再饶你这一次。” 悟空看着远去的人,不知该为他的宽容欢喜,还是为他不信自己的话委屈。 可是,这两番明明是同一个妖精,他们三个却都不认得。那妖精既未打死,必然还会再来,到时自己岂不是连伤三人不知悔改? 可若由那妖精放肆…… 悟空不愿再过多思索,只是在第三次看见那妖精时,再次抡圆了铁棒。 那妖精吃了先前的亏,只往八戒悟净身后躲,已经耳聋眼花杵着拐杖的老人躲闪起来出人意料地灵巧;他的师父了长了先前的智,却不觉这变化的拙劣,极迅敏地念起了紧箍咒。 悟空有些想笑,又止不住地头疼,那原本举起的金箍棒,只能砸在地上勉强支撑他不跌倒。 这妖精此番不除,必然还要再来,却不知到时要变个女婿还是孙子?可人言事不过三,对方三番两次戏弄,看低他昔日名头事小,唯恐她要害你性命啊——师父! 棍起,棍落。 唯见风雷折倒山巅树,跌进溪泉,斩断逐鱼火赤练。 漫天雨落无声,天旋地转,悟空只在隐约听见一句“师父快看,那老头变成了一副骷髅”后,便彻底闭上了眼睛。 醒时天色已晴,悟空偏头,看见一院竹影摇曳。他从床上起身,看见一旁案上的药碗同碗底一个飞扬的药字。 悟空并不去动,径出房门,听得有人进院,他闻声看去,见得熟悉的鹤氅。 悟空快步跑去时,那鹤氅成了白袍,竹影成了飞雪,那人面上的笑容成了怒色。 悟空不待他开口时便觉头颅一疼,终于从浩瀚的虚幻中收回五感,看清面前的袈裟。 先前的雨已转化成轻柔的雪,如今地面上还看不出堆积。他靠在四人的行李上,一侧有悟净相照顾,而他的师父在不远处,看他醒来便站直了先前半弯的腰。 悟空松了口气:“师父。” “不用叫我师父,我已经不再是你师父了。” “啊?” “你连伤三人,屡教不改,做不得佛门中人。只是八戒说得也有道理,不当让你空手回去,但出家人也无什么宝贝,你若要行李便收拾几件回去,我们就此别过。” 悟空从错愕中回神,委屈中带几分赌气道:“师父如今说得轻巧,只怕你日后遇到妖精又念那紧箍咒,我不仍要回来?不若你现在便收了此意?” “我再不念了。” 悟空惊觉他意,扯住三藏衣袖喃喃出口:“师父……” “你怕我言而无信?”年轻的法师并不看他,转对一旁的两人道:“取出纸笔,磨墨。” 待准备周全,他自在旁坐下,捻笔蘸墨,“待我写下贬书,以作凭证,从此与你不再相见!” 悟空浑身一颤,一把握住三藏手中的笔,往后的话已然半是哽咽半是乞求:“师父,写不得啊!我若走了,谁来保你一路西行?” 然而三藏已然恼怒,哪里听得他这状似威胁之语,冷声反问道:“难道八戒沙僧就不能降妖?” “啊?!” ……难道八戒沙僧就不能降妖? 悟空怔怔看向执笔的人,以确认这句话确乎是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然而指尖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带着肩膀、身体、将出口的哀求,随着漫天飞雪簌簌摇荡。 他喉间哽得一个字也吐不出,将红的眼圈重新跌回纸上,到底无力地松开手去。 恢复自由的笔在纸上畅行无阻。 “东土大唐国奉旨西行求经唐三藏书:以此为照,即日起,唐三藏许诺与孙悟空断绝师徒关系,不再相见,如违此誓,永堕……” “师父——” 悟空终于一把夺过纸张背过身去,闭上双目,神色悲怆:“莫要起誓!弟子,” 说到此处已耗尽了力气,只听得口中牙齿打颤,余下两字间断许久方才吐出,声音破碎而飘渺, “……愿去。” 三藏闻得此言,沉默半晌,许久将笔一抛,叹了口气。 悟空却只是带着纸张跌跌撞撞起身,背向众人往前踉跄了几步,撑开纸张,目光痴痴望着其上“孙悟空”三字,最后落在顶格的“贬书”上,满腔笑声却从鼻间嗤出来。 “从今往后,你便姓孙,叫做孙悟空好么?” “我再给你取个混名,叫做行者。” “我教你这个功夫,原是让你人前卖弄的。” “你连伤三人,屡教不改,参什么禅念什么经,做什么佛门中人?” “呵……你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便是了。” “待我写下贬书,从此与你不再相见。” “管你罪孽滔天,止不许说是我的徒弟。否则将你剥皮挫骨,神魂贬至九幽之下,教你永世不得翻身!” “如违此誓,永堕……” 师父啊—— 悟空仰头闭目,几欲张口大笑几声却哗啦啦堕下泪来:师父……弟子就真的那么不堪吗? 所以你们任谁收留了我都要抛弃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emo了,特别是原著中没有黑狐精,这一误会到取到真经也没明确解开…… 越说越emo…… 好想分享一首他的诗,应该,也许,大概,希望不会有什么事吧。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第27章 旧友 三藏看不得他这惨状,已叫八戒沙僧收拾行李,临走却被悟空一把扯住。 他有些仓促地甩开了:“你又要做什么?” 却见悟空已然擦净眼泪,恢复神色,只平声道:“师父,我跟您一场,虽不得成功,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恳请您受我一拜。” 说时不待三藏理会,俯身就拜。 三藏转身躲开,连躲几次,耐不过被他连着本身变作四个围住,到底受了一礼。 之后见他与沙僧耳语,又抱了抱小白龙,拾掇好虎皮裙,打个跟头跳上筋斗云。那云往东愈行愈远,顷刻便消失在了天边。 悟空这一回,有意放慢了云速,穿过南赡部洲也不过几息。 闻得东海潮响,他终于从别离中回神,收拾装束,洗去泪容,勉强打起精神,欲去见花果山众猴妖。 按下云头,却见满山焦土,石存树去,芝兰不见,桃李尽绝。更无狐兔相逐,禽鸣相应,莫说猴子猴孙们嬉戏打闹。福地洞天,变作凡间凄凉地。 悟空强撑的精神成了笑话,他却无力再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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