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菲罗斯跑过的路线分外蹊跷,游刃有余地踩过巨石,跨过河流,越过枯木。他对自己的身躯了如指掌,在保持速度的同时还能分神去关注一下落在远处的克劳德。人影闪过譬如刀影,一棵乔木成了刀下亡魂,倾斜着横倒在石头上。这是萨菲罗斯给克劳德留的小小恶作剧,他想这块死木也许会成为克劳德的绊脚石,但绝不能阻拦住出栏的野兽。 而事实也和萨菲罗斯预料的一样,克劳德在奔跑过草丛时被树枝狠狠地绊了一跤,整个人都滚出去好一段距离。萨菲罗斯看到克劳德脸上擦出血痕,皮肤磕出淤青,红紫的颜色像是点缀在青年身上的丹青描画,衬得眼眸更如解冻的冰湖。 也许是肾上腺素让他感受不到疼痛,又或是病毒的后遗症让他变得更加耐受,克劳德几乎立刻爬了起来,丝毫不管身上的创伤,锁定了萨菲罗斯的影子后就又抬腿追来。 啊,他跟上来了啊,真是双美丽的眼睛。萨菲罗斯把克劳德的专注收入眼底,欣赏着青年此刻旁无杂质的野性,和被释放出的纯粹生息。他纵身一跃跨过第一道山脊,在克劳德跟着他穿过那一线天时轻笑出声。克劳德总在有意无意地口是心非,明明会因为再度活过来而庆幸,也会为得到力量而欣喜骄纵,却总把这些欲望填压进缝隙里,盼着它们不见天日。 就好像它们是罪恶的,是不能见人的。 但它们应该是流淌着香醇汁液的果子,是会被采摘收获的战利品。萨菲罗斯摘下自己亲手培育的金苹果,啃食着鲜嫩的果肉,见证着新的花苞自克劳德的伤口中绽放。 经历过霜冻的侵袭总会让瓜瓤更加香甜,萨菲罗斯欣赏着克劳德的全力追逐着,看青年在泥泞里被藤蔓绊一个踉跄,在过河时踩空礁石落入水中,在拐弯时因来不及减速而撞上岩壁,闷声不吭地踩遍山林里隐藏的坑。但克劳德的直觉很敏锐,有狼一般的天性,在吃了诸多苦头后对自己的身体越发熟悉,也更熟练地掌握该在什么时候用多大的力气。 他们在预定的时间到达了第三座山巅,萨菲罗斯闭眼感受着清风拂面,连每一丝头发都自由地呼吸。克劳德一停下来就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汗珠密密麻麻地坠在脸上,反射着光。 萨菲罗斯坐在悬空而凸出的巨石上,一条腿撑起来,一条腿悬在空中。他扭头看着克劳德仰面躺下的姿势,用手指拨弄了下青年的刘海。 “做得不错。” “……痒。” 克劳德想拍开萨菲罗斯的手,恍然间看到自己长长了一点的指甲,悄悄把指头圈起来藏进掌心。 一夜极快地过去,克劳德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萨菲罗斯此时已经整装待发,克劳伸了个懒腰,赶紧跟上萨菲罗斯的步子。 后续的山路都是在疾驰之中蹚过的,克劳德不记得自己到底在攀爬了多少块石头,他的神智在剧烈活动中被抛去了九霄云外,直到追着萨菲罗斯自陡坡下落,双脚站定在柏油路上才找回自己的思考——他们竟然真的徒步跑了过来。 克劳德看到悬挂在红绿灯上的指示牌时确定了他们已经来到了巴诺拉,只是离市中心还有一段距离。这里和尼布尔海姆那边是不太一样,公路尽头的隧道已然坍塌,而路上滞留下的汽车似乎都被二次拖动,有的还少了轮子,只剩个空壳横在黄线上。 萨菲罗斯绕开路上的破铜烂铁,沿着公路向市区的方向走去。克劳德在报废的车辆间多看了两眼,走几步还能踢到爆了满地的铁皮保险杠。 这条路一眼看不到头儿,路边的护栏隔一段缺一节的,半途有个破破烂烂的加油站。加油站的门头牌子摇摇欲坠,左边摆了一张焊在地上的金属桌子,椅子全都不翼而飞。更让人意外的是加油站如今仍然有客人,油箱边上停着一辆摩托车,摩托车上涂着油漆,不像是饱受风吹雨淋的模样。 两人走近摩托车,接着就听到一阵叫闹声自加油站里屋传来,克劳德习惯性地捞枪,扑了个空才记起那支枪早就因公殉职了。他握起拳头,全神关注地盯着屋门,竟听到了能被理解的语言和文字。 屋子里走出几个穿着铆钉皮夹克,发色奇怪的莫西干头,身上明晃晃的别着枪,有一人手里还捏了根棒球棍。他们见到克劳德和萨菲罗斯两人时怪叫一声,互相对视一眼,用夸张的语调配合夸张的动作,把两人围在中间。 “哦豁,看看是谁来了。见鬼了不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啊——嘻嘻嘻,哥俩是哪一边的人呐?啊?” 领头的粉红鸡冠头五官乱飞,挤眉弄眼地绕来绕去,在克劳德脸边扇着风。克劳德被他怪异的腔调扰得心烦,当即拍开男人的胳膊,不耐烦地想要离开。他伸出去的胳膊被鸡冠头握住,鸡冠头力气极大,不似常人。 “小哥你也是同道中人啊。”鸡冠头男人啧啧称奇,与克劳德暗中角力,上上下下把克劳德看了好几遍。 “什么?”克劳德有些莫名其妙。 萨菲罗斯的关注点一直没有放在几个怪人身上,他往边上移动了几步,几个莫西干头却敢直接拦住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怪叫着。他们像是熬夜后又吸了大麻的人,看上去正常却疯疯癫癫的,完全没有惧怕的情绪,反倒有些神经质的张狂。 鸡冠头嘻嘻哈哈地笑着,回到同伴身边,用后腰摸出枪支弹药来,高声呼喊着。“哈哈哈看,那是怎么说的?最完美的新人类?我看可不一定,米德加的人都是群不要脸的臭婊子,呸,现在老子才是王法。” 萨菲罗斯在鸡冠头前仰后合时看到了那人眼中的青绿纹路,还有胳膊下的黑色斑痕。他在克劳德身上见过这些特征,那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和克劳德一样,都是半转化的感染者。看来那个女人给的消息没错,巴诺拉确实存在着类似的药物,并且流通的范围很广。该说运气不错?萨菲罗斯眯眼审视着癫狂的男人,这样的半感染者大概率也拥有感染正常人的能力,他在决定该用什么方式让这家伙只剩下嘴巴。 “克劳德,这些人和你一样。”萨菲罗斯说。 “…还是算了。”克劳德扫视着鸡冠头的全身,识别起丧尸化的蛛丝马迹,在对方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他沉默了片刻,别说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些宽慰了,他们甚至看上去都……精神不太正常。 “他们应该知道些什么,去试试收拾掉他们。” “……真麻烦…”克劳德嘀咕了一句。 “可恶!老子在和你说话呢!你这臭杂碎,狗眼看人低,装什么!!”萨菲罗斯置身事外的冷淡态度激怒了鸡冠头,男人率先发难,面容狰狞地拉下保险栓,在扣动扳机时被克劳德一脚踹断了手腕。 克劳德这次的力道毫无顾忌,对方是和他一样的东西,根本不是像普通人类那样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碎品。两头野兽的厮杀,何时不是刀刀见血。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被踢断骨头的鸡冠头越发愤怒,脸上绷出一道道青筋。他手腕的伤势极速愈合,一边从身后摸出匕首,一边伙同同伴一起左右夹击。 “把你们碎尸万段,砍掉胳膊,挖空内脏,什么狗屁完美新人类,让老子看看这张清高的脸变成怪物有多难看!!!” “闭嘴!”不知名的怒火在心底燃烧,克劳德迎上去挡在萨菲罗斯的身前。无论那个萨菲罗斯是什么人,说过什么不近人情的话,克劳德都觉得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不喜欢听到有其他的人肆意谩骂。 他利落地一拳砸在一个第一个男人的下巴上,在那人懵然的空当抓起他的胳膊,虏获他手里的武器,用过肩摔把他摔飞了出去。 克劳德掂了掂抢来的装着铆钉的棒球棍,对着第二个冲来的男人来了一记全垒打,把他锤趴在地。伤口并不致命,那两人倒下后立刻爬了起来,刚欲重回战局,就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翼而飞。 此时唯一站着的疯癫鸡冠头听着伙伴的惨叫越发抽搐,他拿着刀疯狂乱划,刀刀都冲向克劳德的面门。 这刀向左,这刀向右,这刀向攻击眼睛。克劳德第一次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不再是如流星过境,他能看清刺向自己的每一次攻击,而身体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跟上视觉进行反应。 他瞅准时机抓住了鸡冠头的破绽,一棍子抡向那家伙没有防备的腹部,把人给砸进了加油站的外墙上,就像前两天萨菲罗斯投掷他的方式一样。他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另外两人,拖着棒球棍走近了一些。 “结束了吧。”萨菲罗斯拎着刀,面无表情地拦住克劳德的动作。“现在来回答问题吧。” “你们是什么?” 萨菲罗斯的逼问不如说是审讯,有效且效率极高。明晃晃地正宗穿透了那两个男人的身躯,显然易见的悬殊差距也让先前狂妄的两个莫西干头冷却下来,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冷得直打哆嗦。 他们从没有见过萨菲罗斯,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听到过。而语言能够造假,新闻能够夸大,在他们获得比拟新人类的力量后,膨胀而起的狂妄终于被无情戳破。 他们是什么?他们是普通人,至少原本是。当他们在街上逃亡的时候,遇到了一身黑袍的人,接着就得到了一管丧尸的血和一颗药。这就是他们得到的救赎,生活在当下,也没人在乎这些黑袍人从何而来。想在这座城市里想活下去太难了,只有比其他人强,只有把其他人踩在脚下才不会死,所以当他们可以在死和变成怪物中间做选择的时候,他们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成为怪物。 萨菲罗斯过滤掉其中没有多少价值含量的内容,得到了一些琐碎的信息,对于初来乍到的两人也算有所收获,其中最大的战果是停在路边的那辆摩托车。萨菲罗斯拿走了摩托车的钥匙,熟练地跨坐上大排放的机车,向克劳德招手。克劳德稍微迟了一步,他很久没有开摩托了,此时有些手痒,但萨菲罗斯已经霸占了靠前的位置。 “……”克劳德有些纠结,在前座后座间摇摆不定,恋恋不舍地抚摸着车把手。 看克劳德鼓着嘴不说话是萨菲罗斯的日常娱乐之一,他故意发动起机车来,一边捏着把手预热,一边指了指后座。“累了吧?” “…我不累。”克劳德不肯,当即捏着车把,眼巴巴地看着仪表。“你的头发太长了,你去后面。” “个子小些的在后边更安全呢。” “没有的事。”克劳德更加固执了,他见萨菲罗斯一直不肯让开,干脆自己跨坐在机车前箱的位置,屁股一点点向后挪动,抵着身后的肉墙用力,想把萨菲罗斯强行挤去后座。 萨菲罗斯极其轻微地抽了口气,随后放开车把,自己主动向后挪开一段。克劳德终于完整地坐在了皮革坐垫上,他满意地把脚抬起来,脑后的碎发随着机车的轰鸣而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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