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轩如今官至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朝廷正二品大员,他因腿脚不便,领兵之事本不应劳烦他,但他此次前来是主动请缨,陈霂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陈霂听闻沈鹤轩此刻已到帐外,外袍也顾不得披上,急忙奔出去迎他。 “沈先生。”陈霂唤了一声,他虽为天子,但沈鹤轩是他做东宫太子时的授业恩师,又在微末时便辅佐于他,为表尊师重道,陈霂如今仍以“先生”称呼他。 沈鹤轩是坐着轿子被人抬进来的,陈霂亲自上前拂开轿帘,将人从轿中扶了出来。 “参见陛下。” 沈鹤轩俯身欲向陈霂行君臣之礼,被陈霂一把拦住。 沈鹤轩已经年过四旬,昔日风华正茂的状元郎如今两鬓已染上霜华,身上穿的是件青灰色的半新不旧的长衫,全没有朝廷正二品官员的架子。 陈霂见他身形清瘦,双眸布满血丝,一身衣衫脏旧,风尘仆仆,知道他连日来紧急调兵,急赴辽北,这一路上应当十分辛苦。 二人在帐外不便多言,陈霂将他迎进了帐中。 大帐内与外面的严寒相比,简直是温暖如春,沈鹤轩脱下大氅,搓了搓冻麻的双手,对着连呼热气。 陈霂道:“沈先生辛苦,你腿脚不便,这一路千里之遥,我实不该让你走这一趟。” 沈鹤轩回道:“陛下不要说这等见外的话,能为朝廷尽忠竭力,是我等为臣子的本分,好在这一路上未遭金兵伏击,总算平安抵达了。” “陈将军前几日已经去了永安,想来阿勒根也快要来了。”陈霂凑近了些,低声说道,“我军严阵以待,只等先生前来,我们即可依计行事。” 沈鹤轩点了点头,问道:“陛下和元南聿商量的如何?” 陈霂道:“他对此计并无异议,一切计划都在进行中。” “那就好。”沈鹤轩将热茶放于一旁,“元南聿能征善战,在辽北连战皆捷,为人又忠勇异常,可为我们所用。” 陈霂微颔,心中对沈鹤轩方才的那番评价十分赞同。 沈鹤轩话锋一转:“只是如今要对付湛清的计策稍加改变,臣不远千里而来,所为正是此事。” 依付湛清先前所言,他们先放出消息,让金国人以为陈霂要发兵永安,若阿勒根增援,则兵分两路,一路引金兵主力入清潭洞,与元南聿合兵围歼敌人。另一路随陈霂去攻永安,彼时阿勒根的亲眷尽在他们掌中,以此为要挟,对攻下泰宁大为有利。 沈鹤轩此话一出,让陈霂骤然惊诧不已。 “陈名琛不用去永安了。”沈鹤轩捋了下颌下青须,低声说道:“让他带兵去泰宁。” “什么?”陈霂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说:“事关重大,沈先生何出此言?” 沈鹤轩道:“让曲角带着少数人马,将金兵主力吸引到清潭洞,只要阿勒根来永安,泰宁城内必然守备空虚,我已将新带来的四万大军埋伏于泰宁附近,瞅准时机,便可一举攻城。” 陈霂摇头笑道:“沈先生怕是想的太简单了。阿勒根就算去援永安,也不会让泰宁城的守军尽数出动,泰宁城易守难攻,你有多大的把握,能保证我军攻下泰宁?” “所以此战的成败,关窍不在泰宁,仍在永安。” 陈霂被沈鹤轩的话绕糊涂了,奇道:“这话我又不懂了,先生的打算,不妨今日直接说清楚吧。” 沈鹤轩冷道:“我军发兵永安,必走赤峰口,只是需要急行军,最少提前三日抵达。所以,攻城的日子并不是元南聿知道的下月初九,而是初六。” 陈霂问道:“那依先生之见,军中诸将派谁去援清潭洞合适?” 沈鹤轩微眯双目,只顾低头喝茶,半晌没有说话。 “不可!”陈霂大怒,“你这是要将元南聿置于死地!” 陈霂终于听明白了,沈鹤轩让诸将各司其职,唯独不说让谁带兵去清潭洞,他不是没想到,而是压根就没打算派人去! 或许,沈鹤轩的更深一层的想法,是要让元南聿成为向阿勒根传递错误情报的工具! 诚然,沈鹤轩此计若能成功,对晟军将大为有利,只是太过诡诈恶毒,若无晟军增援,仅凭元南聿一己之力,定不是阿勒根的对手,如他一旦被俘,恐有性命之忧。 “陛下对元南聿有情,他何时对您有义?”沈鹤轩也不怕得罪陈霂,直言说道,“陛下对他的宠爱,已到了让朝臣侧目的地步,可他是如何对您的?他虽忠勇,忠的却是封野。若今日您与他异地而处,怎知他不会为了封野,出卖陛下?” 陈霂一惊,顿时瘫坐于椅上,脊背如同被寒冰刺入,阵阵发凉。 沈鹤轩是社稷之臣,所言并无私心。陈霂知道,他今日所思所言皆是为朝廷考虑。辽北不过是肘腋之患,北境四府却俨然已是国中之国,若是再让封野将辽北七州大半收于囊中,对朝廷而言就更是尾大不掉的心腹大患。若北境四府再起波澜,刚稍有起色的大晟江山,便又会被封野拖入腥风血雨,风雨飘摇中。 “陛下可是担忧元南聿安危?”沈鹤轩半眯着眼问道。 陈霂没有立即回答,他与沈鹤轩对视了半晌,许久之后,才勉强着点了点头。 沈鹤轩又道:“那陛下是否敢与臣打个赌?” 陈霂颤声问道:“你打算赌什么?” 沈鹤轩答道:“赌假使元南聿被俘,会不会供出我们告诉他的出战计划?” “沈鹤轩,你……”陈霂说不下去了,他对这个赌局毫无信心,沈鹤轩咄咄逼人,分明是是在向他施压。 “臣赌他会!”沈鹤轩向前一步,双膝委地,重重跪于陈霂脚下,“陛下,此役关乎我大晟百年江山,封野已与朝廷分庭抗礼,若再割走辽北大半土地,敢问陛下,朝廷还有无辖制他的能力?” 陈霂思绪烦乱,犹如千钧重担压在心头,他无力地抬起手,示意沈鹤轩不要再说了。 沈鹤轩见他已然动摇,更进一步说道:“臣今日再斗胆一问,您如此看中元南聿,倘若他日封野剑锋再指王幾,他是选择听命于封野,还是选择对您留情?” 强调你所在乎的,质疑你所怀疑的。 所谓杀人诛心,指的就是沈鹤轩方才的这番说辞。 陈霂清楚的记得,在乾清宫,元南聿曾亲口对他说过,封野与他早晚还会有一战,到那时,他不会对自己留情。 陈霂用手捂住双眼,他向来精力旺盛,此刻却倍感疲惫,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了他的脖颈,压抑的让他无法呼吸。 他一时无法在元南聿和江山社稷间做出选择,即便这个选择能决定整个晟朝的未来。 沈鹤轩低声道:“即便元南聿被俘,阿勒根也不会杀他。” 陈霂疲惫地问:“先生何以见得?” “金国人只是从辽北败逃,北方还有大片领土可供他们安身立命,阿勒根只要聪明,就不会把事情做的太绝,若元南聿死了,燕思空一定会为他报仇,到时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沈鹤轩继续分析着其中利害,“还不如拿他换些实际的好处更实在些。” 陈霂冷着脸,依旧不置一词。 “陛下,攻下永安,金国宗室的生死便全凭我们作主,阿勒根不会置他们的死活于不顾的,我们到时可用这些人换元南聿,若有差池,陛下就算将臣千刀万剐,臣也认了!” 沈鹤轩知道今日已将陈霂彻底得罪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没有了退路,泰宁对他们太重要了,他必须说服陈霂。 两人俱是表情凝重,连眼神都在较着劲,沈鹤轩咬着牙,强逼着自己不在气势上退却。 两人僵持了许久,就在沈鹤轩即将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陈霂的眼神先出现了一丝松动。 陈霂僵直的身体瞬间就垮了下来,他眸中晦暗一片,全无神采,声音细小犹如蚊蚋振翅,他苦涩地道:“沈先生,此事关系重大,你容我再想想。”
第20章 沈鹤轩来后,晟军营中开始昼夜打造兵器,士兵们操练的时间也明显增多,一副马上要举兵去攻永安的架势。 当然,这些都是依沈鹤轩之计,做给金国派来的细作看的。 在一个寂静的夜里,陈霂身披重甲,突然整军发令,发兵永安。 这一路人马不过两万,但所携带的粮草辎重,却是全军所用,金国人的斥候前来,会凭这些东西判断发兵人数,加之夜黑风高,两万人鼓足声势,即可混淆视听,以假乱真。 寅时刚过,大军行至半途。忽然间,只见漫天箭雨如同织就的大网一般,冲他们兜头而下,敌军突然来袭,晟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间擂鼓应战。 阿勒根一早就得到探报,亲率五万铁骑,埋伏在晟军的必经之路上。这五万骑兵,全是金国精锐,他们身骑骏马,披坚执锐,如猛虎下山,直扑御驾所在的位置。 “不好,有埋伏!” 侯名高喊着叫大家撤退,但大军却被金国的骑兵拦腰冲断,一时间短兵相接,血肉相搏,脚下的土地很快便被倒地的马匹和断肢染红了。 “快,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金兵并不恋战,他们的目标是大晟皇帝,骑兵的行动速度很快,一片混乱中,数百骑由一人领着,不知从何处拼杀出来,那大将骁勇异常,骑在马上,从百尺外搭弓,一箭射在御驾后的帅旗上。 情况危急,御驾不敢久留,由众将保护着,向东北方向逃去。 那金将见眼前一人十分年轻,赤色披风下一身金色铠甲,被人群保护在正中,料定此人必是大晟皇帝陈霂,赶紧夹紧马腹,挥舞着长鞭,紧咬着陈霂不放。 眼见着离陈霂越来越近,那金将身下的战马下盘稳健,上身腾空而起,他一手持弓,另一手将弓弦拉如满月,瞄准了陈霂的后心。 “嗖——”地一声,箭矢如流星一般,夹带着令人胆寒的风声,擦着陈霂的耳朵直飞出去。 “保护陛下先走!”曲角大吼着,策马向后冲去,他举起手中长刀,迎着那人面门就劈了下去。 到了近前,曲角这才看清,此人乃是金国猛将阿厮准。 曲角心中一紧,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在他手下勉强过了几十招,阿厮准的长戟刺破了他的胸甲,险些掉下马来。曲角心里大叫不好,却只能咬紧牙关,一手勒紧缰绳,脚背死劲勾住马凳,将自己又拉回马鞍上。 阿厮准身后的骑兵来势汹汹,曲角不敢恋战,策马追着皇帝的御驾,向清潭洞方向逃去。 第一缕的阳光还未到来,破晓前的寒风裹挟着细雪,像刀子般割的人脸上生疼,晟军被金兵一路追赶,终于在黎明前到了清潭洞。 清潭洞三面环山,犹如扇形,此处地形狭长,易进难出,是设伏的绝佳之地,一旦将金兵引到这里,由援兵由外向里攻,合两军之力,便能将金国人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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