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了这些关系,元南聿心中坦然许多。 眼下最要紧的,是确认季槐是否平安,陈霂若能将她放回,他得先想办法尽快将她送回大同。 时候不早了,宫人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领头的太监,竟是数年未见的孙末。 “元将军。”孙末进得门来,先朝元南聿揖了一礼,“几年未见,将军英武之气如昨,俊逸不减当年呐。” 元南聿连连摆手,笑道:“赋闲已久,何谈英武之气,是孙公公客气。” 二人是旧相识,相谈并不陌生,元南聿曾得孙末照拂,对他总有几分感激,二人聊了片刻,孙末慨叹:“将军无恙便好,你不知自你离京后,陛下是如何挨过这宫中长夜孤寂的……” “有佳丽三千相陪,长夜漫漫,陛下必不会孤单。” “辽北战事结束后,换俘途中,陛下曾亲自去接你,见你伤重,他自己也是痛断肝肠,后来你被燕大人……” “孙公公,今日我们先不谈这个吧。”元南聿忍不住打断了孙末,不管是过去,还在现在,无论陈霂对他报以怎样的感情,他都不能,也无法回应。 “好,好。”孙末点头,“陛下即刻就到,将军先梳洗更衣吧!” 孙末示意众人,将陈霂命人送来的东西奉上,元南聿略扫一眼,便知尽是锦衣华服,古玩玉石等物件。 这些时日,这些东西并不少送来,他也不抗拒,索性伸直双臂,方便伺候的人为他宽衣。 一番梳洗后,元南聿换了件蓝色流云纹长袍,腰束月白色祥云锦玉带,头发由玉冠高高束起,看着铜镜中自己虽年华不再,却仍难掩英武隽秀的风姿,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他自小就孺慕忠义仁孝的英雄豪杰,大半生都是在江湖沙场上度过,他的理想是成为守护一方百姓,建立不世功勋的大将军,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成了被人豢养在深宅中的笼中雀。 “陛下已经到了。”孙末笑道,“将军即刻随老奴去西花厅,别让陛下久等了。” 孙末说完正欲转身引路,却先被元南聿拉住。 “孙公公,我问您一件事。”方才服侍的众人已经退下,元南聿这才敢拉住孙末,小声向他问道。 “将军请讲。”孙末小声附和。 “孙公公日日在天子身边侍奉,我且向公公打听一事,您可知我妻季槐现在如何?” 见元南聿脸上满是关心之色,孙末见此不由得一叹:“夫人是将军发妻,如今又怀有身孕,陛下已将她妥善安置,您不必为此事烦忧。” 元南聿表情凝重,似有诸多疑问,却不知怎样开口。 孙末见他如此,近身说道:“只要您不再忤逆陛下,陛下爱重将军,就势必会善待您的夫人。” 元南聿点了点头,对孙末躬身一拜。 一行人来到西花厅,陈霂已经在此等候了许久。 他今日再见元南聿,神色已比先前平静了许多,端庄持重的俊颜温情款款,举手投足尽显从容气度。 西花厅素来玲珑雅致,现下正值春季,各色花卉竞相盛放,尽态妍媸,在角落里散发着它们特有的香气。 服侍的人侍立于花厅两侧,晚膳的菜肴精美,照例有舞乐助兴,歌舞散后,陈霂命这些人退下,只留他与元南聿并列于主座上。二人互相敬着酒,却都各怀心事。 想起几年前,两人也曾在此宴饮,那时他们虽有龃龉,倒也亲密,不像现在这般生疏谨慎。 “你在大同被朝臣参奏的事,我都知道了。”陈霂先开口说道,“你与封野是异性兄弟,想不到关键时刻,他竟不能保你。” 元南聿道:“是我恣情任性,带累三军,镇北王处事公允,我亦甘愿领罚。” 陈霂低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对封野忠心的很,他能得到你这样的臣子,我很羡慕他。” “有什么可羡慕的?”元南聿神情落寞,声音也在颤抖,“若不是因为我,大同的五万精锐也不会折损在金国人的刀锋之下,我补过尚不能够,怎有面目再谈忠心?是镇北王顾念旧情,才没有将我军法处置。” 元南聿的失意被陈霂看在眼里,他就势拉住了他置于桌上的手。 触手全是粗粝的硬茧,陈霂低头看去,见那原本修长有力的手指如今尽被点点疤痕覆盖,他看向元南聿的侧脸,那脸颊上的疤痕在灯下看去,竟有几分吓人。 陈霂心中一痛,伸手就要去触元南聿的脸颊,又后悔起那日对他口不择言地一番羞辱。 元南聿觉察到陈霂的意图后,生生的避开了。 陈霂心中酸涩,“那日是我不好,可你怎就这么倔强?我千方百计向你示好,你又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霂心里恼恨,他恨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的生疏冷僻,却又不忍心去苛责。元南聿今日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陈霂心里再是痛悔,也不能让时光倒转。 “南聿,你与我这般态度,可是有话要对我说?”陈霂也不强求,只轻轻按着他的掌心,柔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让我见她?” 陈霂登时一愣。 想到元南聿再次来京的原因,陈霂的心瞬间变得阴冷无比。 他并不屑于使这种下作手段,但若不如此,怕是今生今世元南聿也不会再见自己。往日里两人相处的温柔时光,自己心里从未有片刻忘怀,可在元南聿心中却仿佛不曾留有半点痕迹。 这样的事实,让陈霂感觉难以言说的失望和痛苦。 陈霂尽量克制着怒意:“我说了,该让你们相见时,你们自会相见。除了她,你就再没有话对我说了吗?” 陈霂对元南聿的态度已是尽量忍让,甚至有些谦卑,元南聿想到今日孙末对他说的话,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顿了顿,却问出了另一个在他心中压抑许久的问题:“我曾想过再见你一面,我想听你当面告诉我原因,当时我们围攻泰宁,你与我,还有付大人,我们三人当日所商议之事,为何到最后,竟然全变了?” 元南聿说道最后,不只声音,连带着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陈霂看他将断过的指骨攥的骨节发白,面容也因为惧怕听到可怕的事实而微微扭曲着。陈霂心中不忍,他伸出手,托起元南聿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他深邃的目光,像是一汪深泉,似乎要将陈霂的灵识吸引进去。 “我说的话,你会相信吗?或者说,你还愿意信任我吗?” 元南聿神情木然,许久之后,带着一丝痛苦的意味,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着这个男人如困兽被逼到绝境一般,困惑、孤独、无助着,陈霂就知道,如果此刻自己有胆量,将任何丑恶的事实透露一丝一毫给他,对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的打击,都将会是致命的。 他终是不忍心再让他受到伤害,满心的悔恨与柔情在陈霂的胸中澎湃着,仿佛随着都要控制不住喷涌而出。 他不顾元南聿的阻拦,硬是将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是赵煦!”在元南聿看不见的背后,陈霂的脸上一片霜寒,“本来一切都可以按原计划进行,是赵煦在我军中安插了细作,致使阿勒根知晓了我们的计划,我军当时即便驰援清潭洞,也是羊入虎口。若我不依沈鹤轩之计,提前攻下永安,那么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元南聿闭紧双目,颤声问道:“所以,你宁可牺牲我……陈霂,你当时那么做,有为我考虑过吗?” “聿儿,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陈霂声音嘶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是那么的真诚,话语里道尽了无奈,“如果我当时不那么做,就会痛失战机。我不瞒你,与金国人想比,封野的威胁才是朝廷的心腹之患,我虽然不想与他再起争端,也不可能放任他坐大,他已从大晟割走了大片封邑,若再将大半辽北纳入囊中,他日封野若再将战旗插向京畿,你以为我还有还手之力吗?” 陈霂说的话,让元南聿周身充满了无力感,他被迫夹在陈霂与封野之间,许多事都是他无法左右的。 陈霂的解释很有说服力,他并没有文过饰非替自己辩白,而是将事实,**裸的展现在了元南聿面前。 陈霂身为晟军的最高统帅,以帝王之尊远赴辽北,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更改了进军路线,这个选择现在看来,无疑是正确的。 他是大晟江山名正言顺的主人,他为了延续国祚,对封野时刻提防,本质上也并没有过错。 那么错的人是谁? 他们都没有错,谁都有自己的难处,谁都有不得已的地方。所以,错的人,只能是他。 元南聿被陈霂紧紧地抱着,几乎喘不过气,他此刻只感到了无比的厌倦,他想推开陈霂,却被陈霂蛮横地托住了头颅,霸道的唇舌热烫地贴了上来,擒住了他的唇瓣。 陈霂痴缠地亲吻着怀中总是为他心软的男人,饥渴了许久的心终于再一次被填满,他无处可依的悲苦躯体,终于能紧贴着让他感觉温暖踏实的人。 只有炽热地爱着,才能感觉到这样无比的满足与喜悦,尽管陈霂对自己不配爱他的事,心知肚明。 “我看着你被金国人带走,却无能为力。我只能告诫自己,只有尽快攻下泰宁,才有换取你平安的资本。” 陈霂感到怀里的人渐渐放软了身体,知道他内心的防线正在一点点地崩溃。 “我想尽一切办法,终于还是把你救了回来,我想好好对你,我会用我能给的一切,尽力弥补你,却不想你还是被带走了……所以,你既然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就不要再走了,你如果在封野和我之间继续摇摆,你会害死你自己的,你知道吗?” 陈霂说着便哽咽起来,他一双凤目生的极美,再加上这样脆弱无措的表情,每一瞬都在击打着元南聿的内心。 元南聿直视着陈霂,沉声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如你所言,我在你和封野之间左右摇摆,世人已经将我视作二臣,我无颜再见镇北王。” “你信我,不会再有封家军占领京师的那一天了,如果你能容忍北境继续存在,那么你和封野的争斗,到现在就可以停止了。” 陈霂犹豫着,试探地问:“若将来不能如你所料呢?” 陈霂不知,若有朝一日再与封野刀兵相向,元南聿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所有的未知,让他感到害怕,好不容易再次拥有的人,他绝不可能再放手。 “不会。”元南聿笃定地说道,“镇北王从来无意于此,即便真有这一天,我和二哥会尽力阻止你们。”
第38章 今夜已过亥时,陈霂不顾孙末劝说,执意留在行宫过夜。 “我听闻行宫的西山上有野温泉,今年冬天便让人从山上引了泉水下来,你身上旧伤无数,我们去泡泡,你也好舒坦些。”陈霂建议着,神色间已一扫方才阴霾,隐约间还存了些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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