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霂骤然兴起,全然不理会身后侍卫的劝谏,身下马儿跑得越来越快,除了元南聿**良驹,其余人的马只能勉强跟在他身后。 他们追击许久,那只鹿不知怎的,在林子里左奔右突,无比灵活,渐渐的就要逃出包围圈。 陈霂哪里肯放它逃走,遂夹紧马腹,挥舞着马鞭,奋力向前追赶。 又过许久,众人追赶不上,早已被远远甩在后边,待陈霂回头望去,除了元南聿紧跟着他,身后已无他人踪迹。 元南聿一直紧随着陈霂,见他今日行事如此莽撞,担心他安危,跑了这半天,也不敢让陈霂离开自己的视线。 既到树林深处,眼见那只鹿就在右手边不远处,陈霂赶忙搭箭。 “咻——”的一声箭啸刺破了风声,放眼看去,却未得手,那只鹿感知到了危险,猛然转了个圈,朝相反方向奔去。 陈霂赶忙调转马头,奋起直追。到了岔路上,转弯转的太急,他身子一时没有坐稳,从马鞍上滑了下来。 元南聿心里一紧,跟着从乌云踏雪背上跃下,几步奔到陈霂身边,将他从地上拉起。 “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陈霂右腿刚一着地,还没站直,忽然痛叫一声,若不是元南聿及时抱住他腰侧,怕是又要跌回泥地里。 前天夜里下了一场秋雨,围场里比平时泥泞了许多,陈霂方才落马的地方,好巧不巧正是个水坑,一下子弄得满身污泥,样子十分狼狈。 陈霂惊魂甫定,气喘吁吁地斜了元南聿一眼,并没有说话。 元南聿见他如此不知轻重,忍不住劝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为了一只鹿如此任性,方才万一有个闪失,该如何向宗庙社稷交代?向天下百姓交代?” 陈霂忍了几日,此刻已经失了耐性,“你还知道关心我?” 元南聿不明所以,反驳道:“我怎么不关心你了?” “你还敢顶嘴?”陈霂愈发的生气,也不顾疼痛,死命将元南聿推倒在地。 二人在草丛里翻了几滚,陈霂一个挺身,将元南聿狠狠地扑在了身下。 愤懑的情绪充斥在心口,陈霂张口便朝着身下男人嘴唇上咬去。 “呜……”唇齿相撞间,也不知道何时从撕咬变成了亲吻,陈霂全无一点温柔,元南聿顾及着他腿上有伤,也不敢使劲挣扎。 不多时,二人嘴里全是血腥味儿,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受了伤,元南聿心头一阵烦乱,也不再纵着他,硬是将陈霂从怀里推了出去。 陈霂的眼神宛如鹰隼,热烈且直白地盯着他,如同猛禽盯着自己的猎物。 元南聿垂首而立,神情略显冷漠,也倔着不肯先低头。 两人分立两端,连眼神也不愿相融,更弗论开口多说一个字。 林子里只剩他二人,除了耳边不停略过的风声,和偶尔惊起的一两声鸦鸣,安静的简直不似人间。 最后,还是元南聿先迈步,主动靠了过来。 他用左肩架住了陈霂右臂,另一手扶住他的腰,带他到旁边青石上休息。 到底是见不得陈霂跛着脚,一蹦一跳地要摸向前面石头上坐下,看他龇牙咧嘴,口中啜着凉气,几次还差点跌倒。 元南聿心里又暗唾了自己一口。 元南聿低头道:“这里离营帐太远,我们是先在此歇息片刻,还是我先回去找人?” 陈霂不等他说完,竖起食指,在嘴唇上比出了个“嘘”的动作,“你别说话,这里很安静,就我们两个人,真好!” 他将脸埋进那人炙热的胸膛,感受着胸口有力的心跳声,“我是故意甩开他们的,也看看你是否还在意我。” “太胡闹了!”元南聿忍不住责道,“在意你的人何止万千,你何必非要在乎我一人态度?” 陈霂见他那模样,愈发觉得可恨,又恨方才自己没有多咬他两口,嗔道:“哼,不识抬举!” 他甫一坐定,便觉腿上感受了些,又想起元南聿方才的话,觉得所言毫无道理。 这世上,有几人真的在乎自己? 三年前,带领楚军从封野手里夺回京师,终于得偿所愿地坐上了皇帝的宝座。王公贵戚,文臣武将无数,他们哪个是真心拥戴自己?哪个不是各怀心思? 宁王将幼妹嫁与了自己,也是见他当初起兵时,朝廷已是风雨飘摇,江山易主只在朝夕,辅佐他这个皇长子登基,他便是开国第一功臣兼国舅爷。宁王如今封邑在太原,位高权重,自己以恩报德,对他,不算亏待。 皇后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却也时常轻慢自己,直言没有他父兄,他只能偏安一隅,做个无权无势的楚王。 他想起了沈鹤轩。 沈鹤轩,自己的授业恩师。 从永州时便一路追随自己,没有他不亚于燕思空的王佐之才的辅佐,自己怕也进不了这紫禁城。可他辅佐自己,所为不过是实现他匡扶天下,位极人臣的理想而已。 燕思空说的对,等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陈霂脚上又是一阵抽痛,方才所思之事顷刻烟消消散。 他抬眼看向元南聿,见他正摸着自己的小腿和脚踝,那双手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儿,先是在他脚腕处轻轻转着,再猛然发力,听得“咯嘣”一声脆响,倒吓了陈霂一跳。 陈霂大呼:“你把我脚拧断了?!” 元南聿行医多年,手上自有分寸,陈霂不过是腕骨脱钩,伤的并不重,方才已给他接好,知他是故意寻事,并不理睬他。 日头渐高,已近中午。 陈霂兀自东拉西扯了半日,元南聿却态度冷淡,除了点头摇头,就是“哦”、“嗯”之类的应答,弄的陈霂很没趣。 陈霂道:“你心眼真小。” 元南聿连眉都不挑一下,“何以见得?” 见他终于肯搭理自己,陈霂故意哂笑道:“你定是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元南聿淡道:“我早就忘了。” 陈霂拊掌笑道:“聿儿果真聪慧!人生不如意之事甚多,何须处处计较。对,忘了就好,忘了就好……” 元南聿横了他一眼。 “我今早没吃饱,出来半日,腿又伤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你去弄点吃的。”陈霂故作痴憨,朝元南聿身边又蹭了过去。 元南聿在背囊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个巴掌大的小口袋,解开系着的线绳,往手心里一倒,“就着一块儿了,你吃吧。” 陈霂往他掌心看去,竟是一块牛乳糖。 “你恁大的人,竟还吃这哄孩子的东西。”陈霂伸手去捏那糖,说话同样不客气。 元南聿道:“我自幼浪迹江湖,几次险些活不下来,这已经是我当时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你不吃,就还我!” 陈霂一口吞了,冲着元南聿咂了咂嘴。 元南聿驾起他一侧胳膊,道:“你腿没事。脚腕我接好了,你别光坐着。”他朝前伸了伸下巴,“走两步试试。” “好,听你的。”陈霂立时从大青石上跳下,双脚却不挪动半步,尽踩在元南聿的鞋面上。 元南聿顿怒:“陈霂,你踩着我做什么?” “我脚上的靴子刚才从马上甩掉了,地上太脏。”
第5章 拱卫司指挥使王韬亲自带兵,在日头偏西的时候,终于在围场寻到当朝天子。 王韬率众人跪下面圣时,陈霂正裹着元南聿的披风,靠着他的肩膀在火堆旁打盹。 王韬得知当今天子受了伤,吓得跪趴在地上,连连叩头,自陈护卫天子不利,罪当万死。 陈霂心道:“你来的真快,确实罪该万死。” 嘴上惩戒了一番,罚了王韬半年俸禄,贴身侍卫每人领了二十廷仗,此事就此揭过。 回宫后,因陈霂腿上有伤,免了三日早朝。 陈霂是跟元南聿在一起时受的伤,于情于理,元南聿都不好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故今日一早便递上拜帖,让府里下人送到宫里,说自己今日打算进宫,探望天子伤情。 入了宫,刚进太和门,孙末便已等在门口。 他一路笑吟吟地领着元南聿到了乾清宫。乾清宫乃是内廷正殿,正是皇帝寝宫。 元南聿进了宫门,正好见陈霂倚着软枕,坐在靠窗的矮床上批阅奏折,一条腿斜搁在褥子上,显然还没好利索。 陈霂一见是他,将笔置于笔架上,眼睛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看。 元南聿单膝跪地:“臣恭请陛下圣安。” 陈霂抬手示意:“平身。” 陈霂让孙末搬来椅子,又奉了茶过来,朝元南聿挥了挥手,“爱卿坐吧。” 元南聿看了看陈霂的腿,又看他这两日虽未早朝,神情却甚为疲惫,想来他虽受了伤,于政务上却不肯懈怠。 元南聿问道:“陛下的脚伤这两日好些了吗?” 陈霂道:“回来后又召御医看了看,筋骨确无大碍,这两日修养,已经好多了。” 孙末看着两人寒暄一番,识相地退到殿外,待左右皆被孙末遣了出去,东配殿里就剩下了陈霂和元南聿两个人。 二人交谈了些许琐事,陈霂的眼睛一直盯在对方身上,元南聿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故意装作懵然不知。 他心里别扭,眼睛跟着乱转,忽见西墙上挂着一幅画,共上下两卷,也不知画的是哪里的风景,画中峰峦叠翠,江面阔水细沙,风景十分灵动。 他本不懂这些,只觉得画中场景似曾相识,便起身盯着仔细看了起来。 陈霂顺着他目光望去,见墙上所挂的乃是袁公望所作的《秋居图》,笑道:“南聿,你看此画如何?” 元南聿随口说道:“画的极好。” “这是前朝王孟希所作的《昆山万玉图》,你看这山石皴法以披麻与斧劈相结合,设色则是唐以来的青绿画法……” 陈霂是故意诓他,见元南聿连连点头,分明就是不懂装懂,他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对陈霂的一番解释,元南聿也不关心,他上前说道:“这画的中段让我想起了广宁城外的一处山谷。每到秋天,我和二哥都偷偷从马场牵了马去山上跑马,回家后常常要被我爹责骂,每次犯错,都是我二哥护着我。” 他和燕思空那时才不过十几岁,那段恣意纯澈的少年时光真是让人无比怀念啊! 元南聿不禁暗道:“离开大同已近两月,二哥是否依旧忙于政务,也不知有没有好好顾惜身体。” 陈霂见他说起往事,道:“你的命比我好多了。” 元南聿笑道:“你这话说的好无道理!你已经是一等一的投胎了,还想怎样?” 陈霂摇头说道:“你这才叫兄弟情深,我的那些兄弟,个个想着我死。”他继而叹了口气,“……不提也罢。” 自古无情帝王家,此话已被世人说成陈辞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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