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霂离的远些,对沈鹤轩的话听的并不真切,却也能猜出大概,他自觉今日时机正好,索性将当年之事,对着众人道了出来。 “我知你们视元南聿为叛臣,但当年之事,并非如你们所想。朕当初与他联手,故意演了一出连环计,金国人知道的情报全是假的,我们才寻得机会,一举攻下了泰宁。元南聿面对严刑拷打,故作不屈,后又吐了个干净,为的是将这出戏做的真切,诱敌人上当。故叛徒这个罪名,实在不该再让元将军背负了。” 陈霂看着沈鹤轩,又对众人说道:“朕一人所言不足取信,但此计施行,沈大人亦有参与,他知其中所有关窍,若有不信者,自可以去问他。” 众人齐向沈鹤轩看去,沈鹤轩双目微阖,点了点头。 诸将听陈霂为元南聿辩白,又知二人关系匪浅,自是不敢当面怀疑陈霂所言,又想陈霂所言若是实情,朝廷能用如此短的时日,便将辽北大半收归疆土,说首功当属元南聿,也不算他托大。 这些人大半是跟在陈霂身边的老人,个个精明如两脚狐一般,陈霂挑这个时候说话,明摆着是替元南聿昭雪,也是助他在众人面前立威。 若是陈霂允了元南聿,此战取胜之后,此人怕是还要重用。 众人一边齐道不敢,腹谤沈鹤轩迂腐刻板,说话不合时宜。一边又为元南聿背负多年不白之冤唏嘘,对他敬重同情不已。 元南聿跪于地上,神情倔犟:“世人皆知,臣曾事镇北王多年,与陛下亦曾有过龃龉,但如今天下一统,四府皆为大晟疆土,臣既为北境之臣,也就是陛下的臣子,如今赵昶叛乱,臣愿效绵薄之力,何错之有?且臣久经战事,作战经验丰富,此去襄助钱将军,又有何不可?” 他向前跪了几步,冲着陈霂恭谨一拜,道:“臣,谢陛下今日陈情。” 陈霂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将人从地上扶起,盯着他问:“你主意已定,非要如此吗?” 元南聿目光坚毅,陈霂看在眼里,当下就明白了。 “好,从今日起,起钱非同为游击将军,元南聿为副将,领兵两万,即刻翻过北岳,直奔鹤渡岭!” 钱非同与元南聿出列,二人当即领命。 翌日清晨,陈名琛和钱非同各领兵马,于梨城出发。 陈名琛帅军每日行军五十里,大约五日能到林州,北岳连峰巉巉,偏僻难行,到达鹤渡岭的距离是林州的一倍,钱非同若是以同样速度行军,到鹤渡岭大约也要十日。 形势紧迫,为保万无一失,钱非同只能早不能晚,他们只能抛弃不必要的辎重,携了来回二十日的口粮,尽量轻装上阵,以求尽快翻越北岳,赶到鹤渡岭。 兵贵神速,他们必须得快,要赶在赵昶援军赶到前围歼他们,更要在他们败退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四百里路,若是平地,日行军五十里已是不易,何况还要翻山越岭,若是中途遇险,或是遇上霜冻降雪,怕是这十日的期限便不够用了。 钱非同和众将士都清楚,此行必须背水一战,只能前进,绝无退路。 元南聿身着铠甲,提枪上了战马,待主帅一声“出发”,众人口衔枚,马裹蹄,默默向西北方向行去。 他们已尽快加紧了脚程,到了第三日,由当地向导领着,进了北岳山。 北岳山谷狭长,大军难以并排行进,最窄处只能容单人单骑通过,大军绵延数里,因首尾难以呼应,又被分为三段,若有人在此伏击,还可以互相救援。 到了第四日,山里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夹着西北风,到了下面就变成了冰粒子,吹在人脸上,像被小刀割肉一样吹的人面皮生疼。山路泥泞,寒衣湿体,实在叫人苦不堪言。 见雨势有变大的可能,钱非同下令,让三军支起帐篷,生起炭火,今日先休息一日。 钱非同在帐内烤着火,却见元南聿不顾帐外士卒阻拦,闯了进来。 “钱将军,我们只有半日时间,午后待雨雪稍霁,还是得尽快上路。” 钱非同知元南聿身份特殊,言语不敢似沈鹤轩那般毫无忌惮,他冲元南聿客气道:“进山前我们已经加快了速度,今日让大家修整一日,也是为了众将士尽快恢复体力,这种鬼天气,若是逼着大家强行上路,怕是怨愤之心难平啊。” 军情大如天,他们只有十日时间,哪里有一日可以用来休息,元南聿急着解释道:“我观这山中气象,积云不散,湿气环结于山涧,三五日之内怕是都不能停,此前即便倍速于行,往后也是时日紧迫,底下的将士必须要能习于在这样的天气下行军,若是耽误了时日,我们怕是不能如期抵达鹤渡岭。” 钱非同盯着帐外滴下的水珠子看了半晌,说道:“元将军,这荒山野岭的,又遇如此雨势,若是将士们人疲马乏,遇上伏兵,还如何抵挡?”他又看了元南聿一眼,“我既为主帅,元将军不必赘言。” 元南聿还想再劝,忽听帐外一声咳嗽,他朝外瞥了一眼,见门口的守卫身形高大,是个面色黝黑,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 钱非同身形一顿,转头对元南聿道:“我思虑一番,想还是你说的有理,不若便依将军意思,午后大家吃过饭,便整装出发。” 元南聿奇怪他主意怎变得如此之快,疑惑着对他抱了抱拳,告辞之后便退出了帐外。 回到自己帐中,元南聿让手下将钱非同帐外的守卫叫了过来,约过了半刻,那人被带了过来。 元南聿探身出来,见那人已候在了帐外,他几步上前,也不顾旁人眼光,一把抓住那人的胸甲,将人薅了进来。 “你是不是疯了?”元南聿恨声骂道。 那人也不恼,慢条斯理的将脸上的面皮连带胡子撕下,露出一张白皙英俊,又略显薄情的俊脸。 “是你让我为副将,发兵鹤渡岭的,你不在定州的御帐中好好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你又想反悔?”元南聿又气又急,伸手朝他身上指了指,“陈霂,你出尔反尔,岂不知君无戏言?” 陈霂向前一步,向他招了招手:“聿儿,过来。” 元南聿正在气头上,对他的话不为所动。 “我说了,你必须得跟着我,是你无信在先,为遵守承诺,只能换我跟着你了。” 元南聿怒气未消,对他没有一点好气:“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这样跟过来,全不顾自己身家性命,你身为君王,关键时不顾江山社稷,百姓福祉,怎不叫天下人失望?” 陈霂走过来,紧挨着元南聿坐下:“我始终不能放心你,除了钱非同和几个参将,军中无人知晓我的身份,我功夫不差,护你我周全绰绰有余。聿儿,就让我跟着你吧!” 元南聿眼神游离,对他狠不下心责备,问道:“你人不在定州,这么些天,如何瞒得住?” 陈霂眨了眨眼,笑着说道:“祝兰亭已帅军先到定州接驾,瞒不瞒得住,就看他的了。”
第57章 如元南聿先前预料,这场雨雪天果真连绵了四日。 山中湿冷,寒气侵体,众人在泥泞的山路上前行了数日,许多士卒都染上了风寒,莫说是人,就连战马都受不住,倒下了几匹。眼见行军的速度越来越慢,延误战机不说,他们带的口粮也要不够来回二十日之用。 钱非同急得没法儿,心想:“此次即便到了鹤渡岭,这师老兵疲,又如何打得了仗?” 不等元南聿找他,钱非同先耐不住性子,直接去了元南聿帐内。 二人相见,元南聿未发一语,钱非同先说了半天,最后跌足长叹道:“唉,天不佑我大晟啊!” 元南聿淡道:“钱将军此时哀叹也是徒劳,改道是不可能的,也不可盼着上天庇佑了,我倒是有个办法,还请钱将军参详。”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分兵!” “分兵?!”钱非同惊道,“这两万兵马,如何分法儿?” “你点三千精兵给我,然后配足战马,要人携两马,一马为副,然后配足粮草,我带着他们昼夜兼行,方可在限定之日到达鹤渡岭。” 钱非同道:“你们不过三千人,纵然能平安抵达,面对赵昶数万败军,怕也难有大作为。” “那依钱将军之意,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钱非同是陈霂还是楚王时,最早归附的一批旧臣,他对陈霂忠心无二,但作为统帅,此人性情过于谨慎保守,到底难成大事,元南聿心中已嫌他窝囊了数次。 钱非同若有良策,岂会向元南聿问计,他无奈之下说道:“若你执意如此,遑论对错,我们便试试吧。” 元南聿道:“大约两日之后,天便能放晴,你们也该出了这山谷,我带兵先到,乃是将自身置于死地,到时候还需钱将军带兵星夜驰援,才能解我危急,将叛军从京畿门户彻底驱逐。” 当年陈霂与封野争夺天下时,陈霂手下无人不知元南聿的威名,待他后来勇夺平凉、凤翔,再到攻下太原,大败卓勒泰时,已成了当世名将。若是当年,钱非同自是不敢与他比肩,后来京师盛传许多关于他与陈霂的流言,他初时还对元南聿深感不耻,如今再看,流言不足取信,但此人之忠勇,的确名不虚传。 钱非同素来谨慎,鲜有豪气干云的时候,他此时站起身,对元南聿拱手便是一拜。 军中上下分明,没有主帅给副将行礼的道理,元南聿想要去拦,却被钱非同阻止。 “你我都知道,此战对朝廷,对陛下意义非凡。我于云南时,便跟随陛下左右,当初楚军是如何一步步走出云南,攻陷蜀中,再到问鼎天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朝廷已有了中兴之势,岂能让赵昶这等乱臣贼子得势,再将江山百姓拖进战乱的泥淖中?” 钱非同握住元南聿的手,又道:“你我此战责任重大,若得脱身,我必援你,若贻误战机,自有军法处置,将军放心去便是。” 元南聿点了点头,二人心照不宣,算是达成了默契。 为免惊动陈霂,元南聿领这三千人马是在夜里出发的,陈霂不知实情,待他知道时,他们也走远了。 一路上,只要想起陈霂,元南聿便额角抽痛。 他从前只知道陈霂阴险诡诈,是看一步走一步,丝毫不肯冒险的稳重性子,却不知他现在做事竟能如此不顾后果,任性妄为。若此时还让他跟着,战场上刀剑无眼,一旦有个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陈霂不在身边,元南聿便能放开手脚,他带人疾驰三日,终于赶到了鹤渡岭。 此时已天朗气清,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元南聿位于山脚之下,策马奔向高处,极目远眺,视野十分清楚。 转过下一个山脚,是设伏的最佳之地,那处山谷犹如长蛇般盘桓于山岭之中,只要守住隘口,敌军便如进了蛇腹,想要冲出这道关口,难如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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