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的视线从青年的眼睛上移开,一路向下,停在某处:“——腹部的伤口,好些了吗?” 达达利亚神色一凛。不够,他很快便调整好状态,在愚人众这么多年,他也稍稍学会了伪装情绪: “哦?这我倒是觉得新鲜了。”达达利亚睁开眼,神情严肃了几分:“这位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我的腹部有伤?希望您能给出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大概就要在这里……” “——这位便是……自璃月而来的千岩之主,尊贵的摩拉克斯大人吗?” 是雷萤术士的声音。达达利亚和摩拉克斯一同回头,雷萤术士正恭敬地将双手置于腹部,微微向二位鞠躬: “女皇大人特意吩咐我们,要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不过,在引您前去神座之前,请允许我传达女皇陛下的意志—— 雷萤术士稍微清嗓:“——‘尊贵的千岩之主,璃月的帝王之君。一别数年,再次相见,您的砝码,是否已经愿意押上契约的天平?’” 摩拉克斯微微颔首。 “好的。那么,请随我来吧——执行官大人,您也要一并同行吗?”雷萤术士轻轻问道。 达达利亚愣住了。 他先是看向雷萤术士,又看向眼前的人——想说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摩拉克斯,璃月的神明,千古之帝君,至高无上的武神——所以,这家伙就是所谓的岩神了? 虽然不能说什么“怎么看都很普通啊”之类的话,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达达利亚忍不住摸向自己的左眼。只是还没等碰到,摩拉克斯的脸已经凑了过来。这让达达利亚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摩拉克斯稍稍俯身,靠在达达利亚耳边,轻声: “我知阁下定有千种疑虑——但腹部的伤口,还需及时处理。” 只一句。莫名其妙的一句,也不知是关心还是挑衅,亦听不出什么感情。摩拉克斯浅身,向雷萤术士微微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徒留达达利亚站在原地,呆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背影。 摩拉克斯的背影。 黑色的长发束成细细的辫子,从獭獭兔毛的帽子里垂下。璃月的神灵,千岩化作的□□,此刻却穿上了至冬的防寒服。这是哪门子亲民装束?只要这家伙愿意,就算穿着大裤衩踩着冲浪板来也不会怕冷吧——可达达利亚就是觉得自己看过这样的背影很多次。很多次,几百次,几千次,甚至…… 要怎样追忆不曾存在的回忆?达达利亚只能想起,他注视对方的背影——最近的一次,是在14岁那年。 14岁,深渊,被诅咒的锁链束缚,倒置,被深渊之壤污染的神像。名为摩拉克斯的化身在至暗之地被诅咒堕落之物环绕,却永远高洁而沉默。他不曾被任何污秽沾染。他只是沉默地陪伴着自己,在自己受伤之时,无条件地为他治愈所有的伤口。 倒垂之神像。千岩之主。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摩拉克斯…… 钟……钟、 钟离先、 ……什么、 …… ……………… ? ——买好了酒精,药棉,纱布和绷带,达达利亚从药店出来,拐到旁边的酒屋,又给自己带了瓶火水。 并非刻意买醉,只是处理伤口太过麻烦,痛饮烈酒是麻痹疼痛的最佳方式。愚人众倒是也有随军医生,但达达利亚很少去麻烦他们——毕竟,要是被那些医生们发现了左眼的秘密,解释起来麻烦不说,执行官中的【博士】就会第一个抓他去做实验。 成为执行官之后,达达利亚的确想与更多强者战斗,只是刚刚上任,他暂且不想和那些人起冲突。 拎着口袋往回走,达达利亚思索着刚才与摩拉克斯的相遇。那人的确和神像有几分相似,但也并不完全相同。不过身为神灵,自如变化容貌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是那家伙是是如何知道自己腹部的伤口? 达达利亚确信自己在与巨兽搏斗时,绝无旁人在场。他在战斗时不愿波及弱者,所以都会观察好场地。这绝非怜悯,只是他单纯懒得保护,也不愿理会。 不过,摩拉克斯——算弱者吗? 而且那家伙的视线,分明是盯着自己的左眼。 左眼,金色的左眼,不属于自己的左眼。达达利亚仔细回忆着——如此说来,那人的虹膜似乎也是金色,瞳孔也是菱形? 所以……自己应该去会会那个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吗? 回到宿舍,达达利亚啪嗒一声关上房门——把药物和酒丢在床头柜上。口袋哗啦一声敞开,达达利亚把外衣扔掉,只穿一件衬衫瘫回床上。 脑袋触到枕头,疲惫立刻如滚水,蒸腾着地包裹他的全身。暖炉暖着屋子,他的四肢摊在床里,像陷入一片松软嫩香的列巴之中。 啊……肚子饿了。达达利亚费力地掀开眼皮,只一瞬清醒,又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中。 想来这些天的战斗部还是耗费了很多体力的。而且他也稍稍有点失血……肚子好饿,想吃肉了。 应该爬起来,先脱掉染血的衬衫,把伤口重新消毒……疼的话就喝点火水,然后去吃饭。吃饭的话……在须弥呆久了,咖喱已经吃腻了,打嗝都一股洋葱味。今天很想喝甜菜汤。甜菜汤……冬妮娅的手艺已经超越母亲了。母亲的身体……父亲的病好些了吗?须弥学者为他开的特效药应该已经送到了,还有答应托克的狂牛巨角——哦,在托克面前应该把那东西叫作,大角哞哞。 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璃月来的家伙……他也必须要见一见。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只是现在…… 只是现在,达达利亚只想睡觉。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也好,饥饿与疲惫,连续与魔兽战斗带来的困倦感也罢——翻腾的思绪渐渐平息,达达利亚抱着枕头,失去包扎的伤口随着身体不自觉地挪动,原本结痂的部分正在裂开。血顺着伤口流出来,一点一点染红他的衬衫,又染红他身下的床单。 门被人从外推开,达达利亚立刻醒来。 没锁门吗?不过他本来也没有锁门的习惯,愚人众里没有人敢擅自推开他的房门。战士的敏锐让达达利亚对脚步声格外敏感,何况那人并没有要隐去声音的意思。 青年竖着耳朵听着脚步声。那是很沉很稳的脚步,步伐轻快,大步流星。那人走得没有半点焦急,隐匿,鬼祟的感觉。如此光明正大,好像这就是他自己的房间。 意外地,达达利亚并没什么想要起身的欲望。他还是把头埋在枕头里,两胳膊抱着枕头,赌气般的睡姿,符合自己年纪的模样——真奇怪。他莫名觉得自己就算不起身也没什么关系。 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意识涣散吗?人在失血的时候大脑的确会运转迟缓。还是自己本身就对这样的步伐感到熟悉?达达利亚确信这样的步伐接近他从无恶意。 但根据为何?青年不得而知。 并不打算起身,他甚至都不打算翻身——达达利亚继续抱着枕头,恍惚间只觉那人好像是来陪他睡觉的。那人。那人是谁?那人是璃月人,璃月人只是来陪他睡一会儿的。璃月人什么都不会对他做,他们在一起,只是他在睡觉,他在一旁坐着看书。他是执行官,打架受伤了,困倦了,做完任务放假了,就来到客栈。他就会过来陪他。无需多言,像一对多年的老友,更像一对……什么? 他与他有固定的房间,那是他们固定的住处。最高层的房间里有时盛放霓裳,有时插着琉璃百合的干花。璃月常常下雨,雨时泥土的味道最是鲜润。用竹竿支起半扇窗户,一点点的雨扫进来,把单宁的味道吹进来,随风飘来的还有药在炉中煎煮的味道。草药的味道,苦涩却让人安心的味道。那人就在他身边。靠着床边。辫子有时候扎起来又时候散下来。黑色的,长长的头发。绕在他的指尖。留在他的指尖。造访过他的指尖。造访过他。 他饮酒,看书。翻页的时候很小心,他是个惜书之人,遇到精彩处也不折页,只塞一片金银杏夹起来。他安静地等他醒来,然后读给他听。问他如何?他说之乎者啥的听不懂,那人也不失望。只是自己从来不会说出下半句。说出他很愿意听他读书,只因为他的声音好听。 要如何分清梦境和现实?几千次叠加至今的梦境随着失血的眩晕,让青年暂且从疼痛中脱身。有人把达达利亚从床上扶了起来。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束起一只长马尾,薄厚正好,多一分则显呆板,少一分略显轻挑。发尾落在他的指尖,造访他的指尖,造访他。 摩拉克斯的眼尾是上挑的。眉毛与眼睛挨得很近。一双象征权威与至尊的眼,金色眼。一只生了锈,摩拉落入了少年的左眼里,他们之间的契约至明至亮。 达达利亚垂着头,靠上摩拉克斯的肩膀。这触感一点都不陌生。他曾千百次靠过他的肩膀。活着的时候。死去的时候。疯狂的时候。灵魂破碎的时候。 伤口持续失血,让达达利亚有种在梦境中滑翔的感觉。他未曾睁眼,却如此坚信,自己并不陌生这个人。他甚至无需抬头看他,便足以了解他的一切。 达达利亚与这个人曾走过成千上万遍的旅途。 一遭不够,再走一次。 此世不够。再来一生。 ——啊。我知道这个人……我熟悉这个人。 “钟离先……生。” 岩枪停在青年的胸口处。 摩拉克斯皱起眉。 擅自黏到上来的青年,居然无意识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钟离。 他怎会知道这个名字? 摩拉克斯收起岩枪,沉默地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曾经名为阿贾克斯的青年,愚人众的执行官,代号为公子的达达利亚。拥有自己的左眼,来自深渊,却不曾回归深渊之人。 本应在几年前就终结于自己手中的性命,如今仍然鲜活,甚至成为了至冬国的武人,万事万物斗争的中心。摩拉克斯无法说清自己的感受,他只是觉得这个人不能活下去。这个人如果活下去,就一定会发生难以想象的糟糕事情—— 可是到底会发生什么,这又与他的左眼有什么关系,摩拉克斯无法做出合理的联想与猜测。 不过说到底,这件事毫无根据,摩拉克斯也从来不会凭冲动做事。 可这一次,摩拉克斯分明觉得……他必须要在这里杀死他,不然他和他一定会—— 有什么堵上了他的嘴。 血,血的味道顺着口腔扑鼻而来。一个完全没有侵略性的吻,不深,太浅,轻轻点点的吻。微凉的唇瓣相抵,他与他的体温都低得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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