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二人并排坐在石头上。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三根呆毛在远处连在一起。 信一如既往地没什么重要的内容,时节更替,花开花落,母亲的思念,父亲的问候。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句子阿贾克斯也不忍放过一个字母,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托克好像对木剑产生了兴趣,已经在努力砍木桩了。母亲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把劈柴的工作姑且交给了他——读到这里,达达利亚不由得笑出声,他把信折在胸前,笑得开心极了,眼尾的睫毛高高地扬起。 凡人的笑容。那是凡人在被家人和亲人惦念时,从心底往外露出的笑容。钟离注视着达达利亚摩挲着信的样子——并不陌生,也并不感怀。摩拉克斯曾以武神之姿注视人间温情,足足六千余年。他看得多了。他喜欢,但也习惯了。 这是指属于至冬武人的私密时刻,凡人的温暖。 再后来,异世的旅行者联合诸神向天理发起了叛逆之战,而天理也对败者降下了残酷的神罚。 摩拉克斯主动抛弃神之心,天理便助他成为真正的凡人。 无限漫长的残酷轮回开始了。 ‖﹕00001 ﹕‖ 这一次轮回中,岩神在将神之心让给冰神后,真正地成为了凡人。 一个阅尽千帆,却仍会对万事万物有着新鲜触感的,普通凡人。 而达达利亚。阿贾克斯。至冬的武人,最年轻的执行官。他拎着一把弓,风风火火地跑到老璃月布鞋店,与坐在长椅上试鞋自己再次相逢。青年又愤怒又惊喜又兴奋的表情涂在脸上,愤怒的是自己被耍,惊喜的是他找到耍自己的人了,兴奋的是他要和耍自己的家伙打一架,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打架更让人快活的事情? 达达利亚橙色的呆毛一动一动,他像一只橘子,噗哟一声,砸中钟离。 那是摩拉克斯彻底成为钟离之后,第一位称得上“总是不期而遇”的凡人。他与他一同试穿了老璃月布鞋。青年皱着眉拎起鞋子的样子很好玩,穿上布鞋在店里对着镜子蹦来跳去的样子也很有趣。后来,青年在万民堂点了一碗热汤,番茄蛋花汤,吃的时候难得没有像平日里兴致高昂,他说他还是觉得至冬国的甜菜汤更好喝一些。再后来,他终于答应他去灵矩关一战,一路上青年射爆各种史莱姆火药桶,看丘丘人吱哇乱叫满天飞,才总算露出点笑容。 青年的笑容,顽劣的笑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符合这个年纪的笑容。 再再后来,他收到了家书,他笑得更开心了。家书从海屑镇一路南下,送别至冬的雪,乘着蒙德的风,穿过璃月的山。家书来自他的小妹,名为冬妮娅,和青年有一样的橙色头发。达达利亚收起弓箭,坐在木桩上读信的样子很是认真。夕阳的余晖落入他深蓝色的眼里,如金色的摩拉掷出一枚,呯地一声,翻转着落入深深深深的海底。 那一刻摩拉克斯忽然明白自己的心情是什么。 他在让出神之心前,是岩神,是武神,是摩拉克斯,是岩王帝君。他曾经有过很多朋友。他与他们把酒言欢,无话不谈。 桂花败了再开,美酒愈沉愈香。六千年的时光白驹过隙,六年前的岁月承载着太多悲欢离合。以神人之躯支撑至今,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早已空无一物,唯有记忆之中故友的笑容,鲜明如昨,不曾忘却。 而现在,他是一位名为钟离的凡人。 真正的凡人。活了六千年,拥有一切又失去一切,收复一切又镇压一切,守护一切又涤荡一切,最终彻底回归平凡的,普普通通的凡人。 没有家人,没有故人的钟离先生…… ……也许,需要一位朋友。 “哈,读了信,就更想回至冬了……”达达利亚收起家书,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样平和的感觉,连打一架的心情都没有了。算了,这回是我食言,等下次我们再战。钟离先生,到时候可别又躲躲藏藏,拒不见客才好哟。” “醉心于战斗的武者如此没了兴致?这倒难得。”钟离笑着,看向达达利亚手中的家书:“公子如此牵挂家人,对璃月人倒是雷霆手段,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哈,没点文化还真是听不懂先生在骂人。我当然不喜欢滥杀无辜,但如果是女皇陛下的命令,就算不情愿,我也会去做的。” “而且,家人当然是要好好守护的。他们有他们的战斗,冬妮娅也好,安东也好。人活着不就是在与看不见的命运战斗吗?”达达利亚笑着,向天空伸出手,光透过五指落入他的眼中:“——嗯,不过我是那种,就算被命运丢进深渊,也不可能向天理屈从的人。我的梦想可是征服世界!钟离先生,在那之前,你可要好好被我战胜才行!” 钟离忍不住笑了。 “如此诳语。我拭目以待。” “哈,真是不甘心!你们一个个都怎么回事?我的同僚们听了这样的话,私下里都说执行官大人不仅长得年轻,连心智还停留在青春期呢……难道你们都当我是叛逆期的少年吗?”达达利亚眯起眼,一指着自己的脸:“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吗?我都22了,受伤了只要喝些火水就能镇痛,我可不是小孩子啊?” “火水——至冬的烈酒吗。下次一战过后,倒是可以共饮一杯。”钟离道。 “先生居然对火水感兴趣?有意思,早说啊。”听到钟离对自己家乡的特产感兴趣,达达利亚立刻来了神,他站起身:“璃月有家专卖异国酒水的店,我这些天无聊,买回旅馆尝了个遍。蒙德的酒太清甜,须弥的酒又太苦涩,璃月的酒虽好,但总觉得寡淡,不够尽兴!果然,只有至冬的烈酒才最合胃口,如果不是旅行者年纪太小,我早就拉他喝上一杯了。” 达达利亚想了片刻。 “嗯,不如接下来,钟离先生同我我一起?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去吃点烤鱼垫肚子,今天似乎还有辛焱小姐的演出,不妨买上一瓶火水进场。摇滚配美酒!这样的机会可很是难得,我必须带你去试试!” 达达利亚说着,向摩拉克斯伸出手。 那是二人真正相识。昔日的神明以凡人的身份,以凡人的眼光,以凡人的心绪——重新发觉了自己的内心。 曾经沧海,除却巫山,沧海桑田,千年一人。他的内心坚如磐石,磐石不会崩坏,磐石只会磨损,磐石只会被岁月一刀一刀劈刻,留下深深深深的孤独。 而孤独的凡人,永远会想办法摆脱孤独的。这是生命的趋光性。这是灵魂的趋光性。 阿贾克斯向钟离伸出手。 他说——钟离先生,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喝酒,品菜,赏花,聊天, 然后,与我共同去经历一场,由你我二人命运交织而成的,盛大而炽烈的残酷演出? ——演出。盛大而炽烈的演出。演唱会的最后,深色皮肤的少女举起单手,爆炸头与烟花腾空而起,如金菊盛开,交叠着绽放于天幕之上。 欢呼声,叫好声,红色橙色流光满溢,光沿杯盏融入火水,落入二人的口中。 青年一把举起酒杯,大笑着看向身边的人。 “哈哈——先生,这么爽快的演出,几千年来第一次看吧?” 他笑着看向他。这盛大的烟火,这无尽的落幕,都一一落入了那人金色的眼中。有如落日熔金。 那是青年达达利亚的梦境。梦境连接着灵魂,灵魂烙印着回忆。至久至深至遥远的回忆。第一世的回忆。 只是回忆要如何长久——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达达利亚隐隐看到有人正坐在自己身边,细长的辫子垂落于他的指尖,发丝有缠绕之意。 此世是他们梦的延续。 ‖﹕10001﹕‖ 摩拉克斯拿着止血棉,动作一滞。 水刃悄无声息地抵住脖颈,此处是凡人的动脉,深一分则会殒命,精准的判断。达达利亚从床上撑起半身,只稍一动,额头上的冰包立刻掉落,咯啦两声滚到了床上。 青年愣住,五感也渐渐从麻木中恢复。酒精与血混在一起,刺鼻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青年首先感到头晕,然后是冷,沿着血管里流遍全身的冷。失血过多的冷,生死边缘的冷,烙印在灵魂之中的冷—— 达达利亚看着摩拉克斯转过身,左手拿着止血棉右手拿着纱布,一片鲜红,那是自己的血。 摩拉克斯全然不在意达达利亚的水刃,他微微颔首:“嗯,醒了就好。” “你是怎么进来……哈,这种问题事到如今也没有意义。”达达利亚勉勉强强地支撑着身体,眩晕感尚未散去,但手中的水刃不曾动摇分毫——“说吧,摩拉克斯。你来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偷袭我?还是杀了我?” 摩拉克斯一把握住达达利亚的手腕。 没有很快的动作,也没有要与对方比试速度的姿态。好像拂去柳枝上的飘絮,岩神的五指拢于青年的手掌下侧,只轻轻一折,达达利亚手中的水刃倏然消失。 “什…” 达达利亚立刻愣住——不仅对是家伙的实力感到惊讶,更是对这样的动作感到熟悉。14岁那年,阿贾克斯自深渊归来,曾遇到一位来自璃月的古怪家伙。那时的自己本想拿对方试试武艺,可剑未出鞘,便被这熟悉的一折打断。 “你似乎记起来了。” 看到青年惊愕的表情,摩拉克斯淡淡地,放开了对方的手。 “你就是那时的…哈,原来是你。”达达利亚垂下手臂,“我那时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在森林里凭空消失。冰天雪地的,藏得连个脚印都不剩。既然是岩神就不奇怪了。而且,我们还挺有缘的。” “并非与你有缘,只是与冰神有契约在先,所以我不得不多次造访此地。”摩拉克斯将染满血的棉包纳入口袋,“如今我与她签订契约,而她也与我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自此以后,白雪之都,坚冰之城,至冬我大概是不会来了。” “那些都无所谓。我就是想知道,你——”达达利亚指了指自己腹部,被包扎得异常规整的伤口:“尊贵的岩神特意跑到执行官的房间里,勤勤恳恳地为对方包扎伤口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举手之劳罢了。” 摩拉克斯仍旧低头收拾着。他把棉签和纱布,还有染着鲜血,从伤口处剔除的碎肉,一一装进了废旧的口袋中。看起来倒真像是举手之劳。 “呵,那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摩拉克斯大人既然如此慈悲,不如去管管【女士】的拷问室里的那些家伙。管不了,给他们个痛快也成。” 摩拉克斯动作一滞,片刻,他又继续收拾起来:“呵……看来冰神的确变了许多。从前的她,是万万不会纵容这种事情的。这就是至冬的执行官吗?” “哦,别把我和那些家伙相提并论。我不喜欢那些手段,那些家伙要搞的什么宏大计划,我也没兴趣。”达达利亚挥挥手:“好吧,既然你不想说明你来意,那么现在,轮到我提问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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