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姜看上去年纪很小,眉宇间还有几分稚气。赵琨洗脸,玉姜就拧了一方湿帕子,“镐池君,奴婢替您擦脸。” 赵琨一面抬手去接巾帕,一面说:“谢谢,你们退下吧,我自己来。” 两个小宫女的神色都不太对劲,一副天塌地陷、十分恐慌的模样。尺素更是扑通一声跪下:“奴婢若是被赶出去,女史一定会认为是奴婢不尽心,处罚奴婢。求镐池君开恩。” “那有劳了,替我擦脸吧。”赵琨配合地微微俯下身。他这个年纪,血气方刚,定力不太好,被少女的纤纤玉指不经意间蹭到唇角,就有些心猿意马。偏偏两个小宫女还不断地撩拨他。 当他好不容易维持着坐怀不乱的假象,坚持到要睡觉的时候,两个小宫女竟然还不走,甚至主动跟进帷幄之中。 赵琨明白了,他一直未曾娶妻,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这是秦王政专门给他挑的美人。小宫女也是可怜人,这件事她们自己做不了主。其实,大侄子还挺了解赵琨的喜好。玉姜长得很符合他的审美,但看起来年纪太小,赵琨还没那么禽兽,不过装正人君子装得太辛苦,他的嗓音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低磁:“玉姜,你多少岁了?” 玉姜脆生生地回答:“奴婢今年十三岁。” 赵琨瞬间心如止水,他的脑海中甚至一下子闪过了大片的弹幕,刷屏一般参差地飘过: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于是,他只能继续艰难地假扮柳下惠。把床留给两个小宫女,几乎是落荒而逃,放下帷幔、挪动屏风遮挡视线,独自在另一边的软榻上合衣而卧。 第二天,秦王政听到消息,笑得肚子疼。想到小叔父平日里目光停留时间比较长的美人,就是玉姜那种长相。分明喜欢那样的,送到嘴边却不吃。秦王政挥手示意所有宫人都退下,神色古怪,悄咪咪地问赵琨:“小叔父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要不让太医来瞧一瞧?” 赵琨苦忍到深夜,全身上下哪哪都很精神,恨不得蒙上被子,偷偷地用五指姑娘纾解一下。问题是只隔了一道屏风和几重帘幕,他甚至能听见小宫女半夜磨牙的声音,如果他做点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小宫女虽然看不到,却很可能会听得一清二楚,那他岂不是要无地自容? 赵琨只觉得口鼻间呼出的空气都是灼热的,用了很多转移注意力的方法,终于成功入睡,却做了一个春梦。醒来就听见始作俑者秦王政的话,彻底怒了,随手抄起一只枕头砸过去,“你才有隐疾!” 哪个青少年愿意被人怀疑那方面不行啊! 秦王政接住玉枕:“……” 换一个人这么作死,早就拖出去砍了,他拿小叔父没办法。但小叔父的表现,委实像极了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 赵琨气呼呼地回府,谁知萱姬在宫里还有眼线,没过多久就得到消息,当天晚上,萱姬要求沧海君潜入赵琨的卧房,为他检查一下,万一功能有问题,尽早治疗。 赵琨好梦正酣,突然被继父掀被子,扒拉开寝衣,检查身体。一顿操作猛如虎,他茫然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翻身跳起来,揪住沧海君的衣领,随手摸了一把纸扇,大打出手。 当年沧海君没少以教赵琨练剑为借口,下黑手,刁难人,赵琨小时候打不过沧海君,性子又要强。没少被敲打,他咬牙坚持,剑术突飞猛进,是十里八乡身手最好的青少年之一,甚至比武将家族教养出来的蒙毅还能打。不过蒙毅跟他兄长不同,他走得是智囊路线。并不希望成为冲锋陷阵的猛将。 赵琨凭借着不要脸险胜沧海君,双方都挨了不少拳脚,就跟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专挑不会暴露出来,被萱姬一眼看见的位置下手,他们积怨已久,两败俱伤。 一场恶斗下来,看对方反倒没那么不顺眼了。沧海君挑眉浅笑:“你小子可以啊,功夫见长。” 赵琨十分沉静:“是尉缭先生教的好。” 沧海君最不爱听这话,反问:“难道我没教过你嘛?” 赵琨翻白眼:“呵,我用得上刺杀术?不过还是谢谢你,有了对比,才知道什么样是靠谱的师父。” 家里乱的如同遭遇了劫匪,锦墨和慕白默不作声地收拾屋子,赵琨也不想过多停留,刚巧学府竣工,负责人邀请赵琨去瞧一瞧。赵琨就约上韩非、李斯、张良,试用纸张,同游大秦的第一所综合大学。水上乐园已经开始售卖桑皮纸和竹纸,但是由于造价高,价位偏高,销路不太好,远远低于赵琨的预期值。 时人用惯了竹简和绢帛,用得起纸张的人,通常不会自己上街采购物品,他们的仆从,大多数宁可选择主人熟悉的绢帛,免得不合主人的心意。买不起的,就更不用提了,就围着摊位看特闹。书写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李斯对洁白细腻的纸张赞不绝口,只是心存疑虑,希望赵琨能告诉他,纸书和竹简,哪个保存的时间更久?赵琨从未想过,古人还会有这方面的疑虑,所以不能很快地接纳纸书。韩非倒是爽快,将新作直接写在纸上,准备托人寄给恩师荀子。 据赵琨观察,李斯和韩非的关系,其实还可以。至少是有来有往、有说有笑。还能一起商量着给恩师荀子写信、寄东西。 韩非伫立在宏伟的学院建筑群的门楼处,第一层汉白玉台阶上,平视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这地方让他想起了齐国的稷下学宫,都是海纳百川、兼收并蓄、广招人才的地方,多少会有几分相似。不过这里高大明亮的屋舍更多,环境更清幽雅致,是个修生养性、格物致知、静心读书的好地方。 如果恩师荀夫子(荀况)能到此一游,一定足以快慰平生。 恍惚间,韩非似乎瞧见荀夫子拄着手杖的身影,缓缓行过碑林、花圃。荀夫子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的祭酒(校长),亲眼见证过百家争鸣的空前盛况。曾经在游历的途中险些丧命于战火,无数次尝试为这个乱世做点什么。 无数人仰慕荀子的大名,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前来拜师求学。不过荀子收徒十分挑剔,韩非和李斯,是最先被收入门墙的。荀夫子望向他们的目光总是深邃平和,仿佛能透过他们,看见年轻时的自己。他不认为自己这一生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所以很少要求弟子必须怎么做,只是引导他们格物致知,探寻自己脚下的路。 韩非因为口吃,时常暗暗自卑,极少主动跟同窗说话,就算被人搭讪,也无心攀谈,总是很高冷地用单音节词回答问题。同窗们能看出韩非出身贵族,久而久之,误以为他孤高冷傲、自命不凡、心中瞧不起布衣学子,都不与他来往。 李斯一开始也不怎么搭理他。 直到韩非下笔如有神,将两篇文章交给荀夫子品评。荀夫子叫来李斯等得意弟子一同阅览,那种诙谐幽默、却又犀利无比的文字,打破了李斯对韩非刻板印象,原来他这位师兄,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只是被口吃限制,旁人没有耐心去了解,也无从了解他的内在而已。 李斯成为了韩非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仿佛能看懂韩非言辞艰难的窘迫,多次替他解围。渐渐变成关系很好的师兄弟。在稷下学宫的时候,经常一起去听齐法家的演讲,跟人辩论切磋。 每次有人嘲笑韩非的口吃,李斯第一个不乐意,总会忍不住嘲讽回去。 最终荀夫子选择在楚国的兰陵定居,治理一县之地,著书、办学。将他对这个世界的思考抛给弟子,却又鼓励弟子们质疑他,超越他,多才多艺,去探索未知的领域。 就这样,韩非和李斯也跟着荀夫子到了兰陵,楚国的兰陵美酒,韩非久闻盛名,却一直无缘品尝。 李斯是楚国布衣,临摹过无数古碑,只为字迹工整美观,好替人抄书赚钱。荀夫子照拂李斯,让他兼职县中的小吏,管理仓库,补贴家用。李斯第一回领月钱,就买了两坛兰陵美酒,请韩非同饮。 夏虫在漫山的兰草间鸣叫,皎洁月光在阁楼上流转。夜风温柔吹拂,韩非与李斯推杯换盏,酒壮肝胆,他头一回不再为口吃怯弱,说了很多话,还豪情万丈地唱歌。 他唱歌的时候不结巴。 李斯放下酒壶,抚掌大笑,走过去拍了拍韩非的肩膀,俩人并排坐在一张竹席上,赌棋斗酒仰望夜空中闪烁不定的群星。 在兰陵安顿下来以后,荀夫子又陆陆续续地收了很多徒弟。李斯跟新来的师弟们打成一片,还协助荀夫子治理河道、整理户籍、鼓励农桑、设计兰陵书院。忙得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韩非又不擅长交际,师兄弟间就有几分疏远。 后来,韩非与李斯又出现了分歧,李斯慕强,决定将来去秦国发展,当粮仓中的老鼠。韩非希望李斯跟他一起回韩国打拼,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但韩非的每一篇文章,李斯都会认真的誊抄收藏。临别前,他们一起偷了荀夫子亲手酿的兰陵酒,被罚抄书,相视大笑。 时光匆匆如流水,一转眼,他们都步入中年。这些年,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秦王政是从李斯家中看到韩非的文章,起了求贤之心。 此番韩非出使秦国,也是李斯向秦王政提议,扣留韩非。韩非有时候觉得这个师弟已经变得陌生,有时候又觉得当年的情谊依稀还在。 赵琨给这座学府命名为国子学。 很多建筑上都刻着醒目的标语,比如动物科学学院的标语是“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荀子的名言。 比如格物学院有十哲雕像,其中老子雕像的底座上有一行小字——人有国别,道无疆界。 国子学的校训就在一进门的石碑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 就在韩非被这句话触动,怔怔出神的时候,张良领进来一群少年郎,他被包围了,一双双渴望求知的眼睛,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学子,就像当年他和李斯,不远万里前往稷下学宫,战胜了内心的怯懦,鼓足勇气在荀夫子的面前展现自己,渴望得遇名师。 赵琨向韩非拜了拜:“韩公子非,恳请您担任国子学法学院的第一任院长,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我的要求不高,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每周讲一次法学公开课就行。” 韩非悟了,秦王政让赵琨陪他玩耍,赵琨却要他为秦国的教育事业当牛做马。荀夫子常说,如果没收这么多徒弟,他不用操心,就不会老得那么快。但如果没收这么多徒弟,他也不会一直被少年人的热忱激励、鞭策,经常重新审视这个世界,思考人生,经常突破年龄的限制,保持着强烈的求知欲和探索欲。 韩非沉默许久,对上少年们炽热的目光,终究是不忍心一口拒绝,只说:“可以,但我收徒弟,是很、挑剔的。”张良那种时而随波逐流、顺其自然,时而发疯掀翻赌桌的做派,就不符合他收徒的标准。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4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86 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