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那边,又是什么?这个世界的边际,在哪里? 孩子们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玩啊。水草是深海王国公主丢弃的纱裙,捡起贝螺可以听见美人鱼歌唱的声音。他们不会知道人鱼的故事,但他们总在故事中相信。 “她们一定长得非常漂亮!”一个女孩说。 “你错了,她们都是丑八怪,生起气来会吃人的!”另一个男孩反驳。 他们在沙滩上吵了起来,小脸憋得通红,然后都生气了闷气。又一个男孩从水里游出来,脱掉湿透了的上衣,一屁股坐在热烘烘的细沙上。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来了个奇怪的人,一直在问什么金色的苹果……妈妈说怎么都不要相信海那边来的人。”他说。 “大人们总这么说!”女孩嘟着嘴。 “哎,是那个人吗?”先前的男孩伸出手指。 深黄色的沙滩上,黑发男孩光着脚丫,任由海浪的白沫冲过脚踝又退下。他面朝海上灿烂的落日,神情显得有些迷茫。事情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但镇上已经有人开始躲避他,即使表面很友好,他还是能轻易感觉到。 就像临近考试的时候总有新的电脑游戏发布,图书馆的窗外总有人在乒乒乓乓打球,哈利实在不知道这一无所获的几天是因为梦神在耍他,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这上面。 “这只是个梦……” 他闭上眼,轻声对自己说。 可是就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的时刻,他发现自己想的不是“我很快就要醒来去上课了”,而是“德拉科和苏伦妈妈在等我吃饭”。 又过了几天,右腿基本恢复正常的德拉科偶尔会和他一起出去。这一方面让哈利无处可逃,另一方面也为他稍稍缓解了一些尴尬,因为德拉科在问问题时总是能更快地切入重点。那七分礼貌三分命令的圆滑姿态,让哈利错觉看到了卢修斯作为股东代表在家长会发言的样子。最要命的是,哈利痛苦地发现,这幅模样的德拉科在梦里看来竟然该死的迷人。 一定是海边风太大,让沙子吹迷了眼睛。 但他们任然没有打听到任何和金苹果有关的消息。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教堂躲雨的一个星期之后。 圣沙镇的居民本就不多,只够塞满沙丘间几十座小小的茅屋。很快,每个人都认识了哈利和德拉科,他们也渐渐地不再认真寻找。 大部分时候,两个人只是在海边漫无目的地行走。德拉科总是走在后面。哈利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让他非常紧张。他想起他们刚刚遇见的时候,德拉科也是跟在后面的。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那个晚上,没有再提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度过了整整一夜的事情。 好吧,哈利其实也不确定,德拉科是否真的记得这件事。那天早上回到梦境,意识还模模糊糊的时候,他就感到德拉科松开了手。他忐忑地睁开眼,却见对方还闭着眼睛。 希望他不要记得。哈利默默念着,却不由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动作? 傍晚的沙丘上空,太阳依旧有些刺眼,看不见轮廓,只剩下一个发着光的、空茫的凹陷,像是灰蓝的天壳突然塌了一个骷髅,而人们的眼睛每每避开,不敢直视那里上帝的威严。哈利和德拉科一起回到苏伦妈妈的小屋里,前脚刚踏进门,就闻见一股微咸的喷香。厨房的炉子里亮着火光,白茫茫的气体从铁炉门的缝隙飘出来,散在满是鱼腥味的空气中。 哈利揉揉鼻子,他本以为他早已经适应这个味道了。偏头一看,德拉科也做了相同的动作。他们像往常一样站到桌前,看着苏伦妈妈戴着手套,从烤炉里端出一盘鳝鱼,摆在小木桌上——这是两个男孩到来后才从邻居仓库里搬来的废家具。 “为什么他们不能吃点人吃的东西......”德拉科皱起眉头,在苏伦妈妈去拿刀叉时低声说。 哈利端详着面前烤得焦黄的鳝鱼块,内心表示赞同。 但要说这段旅途有什么好处的话,首先必然是治好了他们的挑食症,特别是德拉科的。哈利看着他拿起刀叉,一脸不情愿又有些好奇地切着鳝鱼,不由想起那盘白花花的蜗牛。 那是他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苏伦妈妈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在吃饭的时候也只是闷头料理自己盘里的食物。她的眼角已经爬出了细细的皱纹,手也早已生茧,却依旧携带着一丝倔强的贵气,又被厚厚的沧桑覆盖。她对德拉科和哈利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没有任何的兴趣,只是允许着他们的留宿。 “砰——” 茅屋的木门被推开。哈利扭过头,看见一个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是苏伦妈妈的丈夫。在这一天之前,哈利只两次偶尔瞥见过他的侧脸。苏伦不常回家,总是扛着渔网和鱼叉进屋逗留一阵,或者简单过个夜,又披着晨辉出门去。苏伦妈妈对此也无任何意见。 “把烧酒给我拿来。”苏伦扔下肩上的渔网,用门口挂着的毛巾擦了汗,对妻子说。苏伦妈妈随即放下刀叉,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那个雕了花的橱柜。 苏伦走到木桌前拉开椅子,简单瞥了一眼两个男孩,话也不说地坐下。哈利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汗味,感到有些不太舒服。他看向德拉科,只见后者也停止了切鳝鱼的动作。 另一边,苏伦妈妈弯腰拉开橱柜的最下层抽屉,顿住了。她跪下来,把抽屉又拉开一些,歪着头伸手进去摸,但什么也没摸出来。 “怎么?”苏伦嚼着鳝鱼,头也不回地问。 苏伦妈妈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她又检查了一遍抽屉,还打开了上层的橱柜,最后还是空着手走回了餐桌旁。 “没有烧酒了。”她说。 “没有烧酒了?”苏伦抬起眼看她,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你没有去买?” “我没有注意你喝完了,我——” “啪!” 苏伦唰地站起来,狠狠扇了妻子一巴掌。 座位前的刀叉和盘子哐啷一声掀翻在地。男人瞪大那双满是愤怒的棕色眼睛,死死盯着苏伦妈妈。半晌,他一脚踢开碍事的凳子,转身走向门口。 又是“砰”一声,屋门猛地合上——男人离开了屋子。 德拉科和哈利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苏伦妈妈的脸火辣辣地红了一块,油淋淋的鳝鱼块和刀叉掉落在地上一片狼藉,盘子没有破,里面盛着的汁水却撒了一地。 面对这样的情景,她的神色平淡得出奇,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摸自己被打的脸,没有显露出哪怕一点点悲伤,只是默不作声地捡起地板上的东西,又转身去拿扫帚和抹布。 再回来的时候,她瞥见了男孩们脸上的表情。 “别以为你知道什么事情,小孩,”苏伦妈妈说,“别以为你知道什么事情。” 哈利微微张开嘴巴,想要说点什么。出乎意料的是,德拉科反而比他先出了声。 “他是你的丈夫。”金发男孩的语气里满是质疑。 “我告诉你们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苏伦妈妈的声音变得低沉,“他年轻的时候并非这样,小时候也不是......人是多变的,再说这是我的选择。” 说着,她走到了窗边。 屋外已是黑夜。 “看见那个烧毁的房子了吗?那里面从前住着一个老太婆,为了提醒沙滩上的人暴风雨来了,点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把自己活活烧死了。那也是她的选择,好的坏的都是。”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哈利望不见窗外的景色。他唯一能看见的,只是这个女人干净利落的侧脸。苏伦妈妈凝视着窗外,明亮的眼睛未被丈夫的怒火烧出任何不堪的痕迹。有晚归的穴乌飞过沙丘,她抬起头,像是远远地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那是哈利第一次见到苏伦妈妈脸上浮现近似于“笑”的表情。 她叮嘱了男孩们把盘子放到水池里去,从门板挂钩上取下那件黑色的斗篷,数了买烧酒的铜币,独自一人离开家。灶台上的牛油烛缓缓流着泪,哈利一声不吭地帮忙洗了碗,擦干手后,转过身看向德拉科。 最开始,他们谁也没有出声,直到德拉科平平开口道:“我的魔杖还在你那里。” “啊,对。”哈利都快忘了这事。 他走到通往阁楼的那把梯子旁边,抓住两侧的木条。梯子小幅度晃动了两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哈利十分清楚这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在这等我,我给你拿下来......” 哈利停顿了一下。他扭过头,望向餐桌旁站着的德拉科,“......或者,你愿意一起上来?” 德拉科看着梯子,耸了耸肩。 阁楼真的很小。德拉科从地板的洞里钻出来的时候,差点磕到了头。他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柔软的发顶毫无悬念地蹭到了天花板。见他安全爬上来了,哈利扭头走到自己的床头,弯腰拿起躺在那儿的山楂木魔杖。 “你真的就住在这么小的地方?”德拉科审视地环顾这个箱子一般狭小的空间。一张床,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柜子,还有上面散落的蜡烛。房间随着屋顶的形状被压缩成三角形,德拉科往前走了几步,好让自己站在最宽敞的中间。他抬起头,看见了顶上的活板。 哈利握着魔杖直起腰,跟着德拉科把周围又看了一圈,瘪了瘪嘴,“也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对他来说没有。 他将魔杖递给明摆着不予苟同的德拉科,十分注意不让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德拉科伸手接过它,将它握在手里重新熟悉了一阵,用眼神指向那块活板,“那是做什么用的?” 哈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了一声。 “显然你可以从这里爬到屋顶上去,我之前打开过,”他说,“晚上可以看到星星。” 德拉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脚底传来了模模糊糊的人声。两个男孩同时竖起耳朵,屏住了呼吸。 苏伦再次回来了——他们可以从楼下沉重的脚步声听出这个。随后,苏伦妈妈也进了门。他们开始了争吵,更准确地说,是苏伦的单方面训斥。 男人的抱怨和女人的沉默隔着并不厚实的木板弥漫,一时间,整个屋子像是一个酝酿矛盾的热气蒸笼,或是轰隆隆作响的工厂机器。哈利缓缓抬起头,和几步距离外的德拉科对视。 “上去看看?”德拉科晃了晃魔杖,指向那块活板。 哈利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如果有人问,伊万度阿大地的西岸什么时候最像一个幻境,那么答案必定是夜晚。璀璨的繁星与绵延沙丘上温暖的百家灯火遥相呼应,如同打磨抛光后的金银细粉洒落在黑色绒布上——淡薄的月光随之将它们照亮。山丘剪影上泛起的冷冽柔光游走、延伸到远处去,模模糊糊勾勒出大大小小的房屋轮廓。上一次哈利遇上这样的景色,还是抵达圣沙镇的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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