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力气,只相当于一个孩子。 他绝望了,从未有这样的绝望。 他不怕死,想过很多死法,一律是死在战场上,而从未想过像这样……难看。 血管里的红色仿佛冻成了冰碴子,除了疼痛什么也带不来,许三多开始眩晕,一整个洁白的、荒唐的世界,在他眼中扭曲成灯光,五颜六色的的、炫目的光,再看,灯光下,队长向他敬酒,在灰沉的天空上闪现,一会儿是人间,一会儿又像发了病的世界。 无尽的幻觉里,天边传来一声枪响。 许三多本以为它是炸响在回忆中,直到他的身子坠到雪中。 犀牛顿足,剧烈的喘息连许三多也能听得见,他下意识松开许三多,缓缓后退。 “别动。”属于男人的低沉、压抑着风暴的声音响起。 是幻觉吗? 许三多愣着,怔着,巨大的酸意从胸膛泛到眼里,他闭上眼,身体颤抖了。 脚步声渐渐来到他身边,一股强有力的力道把许三多扶起,来者凝视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许三多睁开一条小缝,撞入眼中的是另外一双眼,锋利的、微颤的,甚至泛了红。 许三多说:“队长。” 他说:“嗯。” “你来了?”一个很小的微笑,很天真的样子。 “我来了。” 袁朗嗓音沙哑,他侧头望着许三多,胸口仿佛破了一块,随后,他迟缓地扭过头,看向蹲在地上的犀牛。 犀牛把手伸过头顶,竭力表达他的无害:“我、我没有想要……”说话间,他的腿暗自发力。 袁朗根本没有看,却仿佛什么也知道,他把许三多细致地放在地上。 “等我一下,很快。”他低声安抚道。 许三多轻轻“嗯”了一声,哪怕只能躺在雪中,却也足够他快乐得如躺在云上。 袁朗摸摸他的头,转身,缓缓走向犀牛,每一步都仿佛极尽丈量,规律却重若千钧。 人生第一次,犀牛感到非常、非常重的压迫感,他咽了咽唾沫,竭力压制住恐慌,脑中琢磨着如何解释,突然,膝盖上一阵痛意袭来,他惨叫起来,半边身子摔到地上。 袁朗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犀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这时,另一只完好的腿也忽地一弯,又是一声痛呼,犀牛汗津津地跪在地上,蜷缩着。 也是毫无征兆间,许三多看见他的队长踹断了犀牛的腿。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恐怖的队长,看不出来发怒,却是海下的火山,浸透了海水而翻滚着爆发…… 犀牛的脸因为疼痛苍白至极,可真正恐怖的事还在后面。 因为一种熟悉的、冰冷的触感,抵上他的额头。 他瞪大了眼睛,缓缓抬起头,那枪口也默不作声地依着,直到视线中露出泛着金属光芒的黑色枪身,和同样黑色的眼睛。 “你真敢……”袁朗像是在叹惋,低语,“……胆子真大。” 犀牛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他最熟悉的、亡命之徒们的疯狂,他终于开始感到害怕,浑身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我、我……” 袁朗似乎并不想听他解释,因为他随即说:“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许三多和犀牛双双怔住,谁也没想到会是那一步。 犀牛强忍恐惧,但是他强做镇定:“我打听过你们,先生,你们的身份似乎并不简单,……我们是烂泥,但是先生,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不会随便杀人,我接受您的审判,完全接受。” “队长!”许三多用细微的声音喊他,“队长……” 那只黑洞洞的枪口稍微向左偏移,落在虚空中。 犀牛松了一口气。 袁朗的注意力放在许三多身上,他把他掺起来,让许三多靠在自己的胸前,声音轻的像是怕把他吓坏:“能站稳吗,来,靠着我,对。” “想说什么?” 许三多倚在队长身体上,被他的左臂紧紧环绕,天真地问:“我们会把他送上法庭,是吗?” 袁朗舒展地笑了:“闭眼。” “怎么?” 砰—— 随着耳膜那声巨大的爆炸声和突然黑下来的眼,许三多身体一震,然后剧烈颤抖起来。 犀牛的额头出现一个枪口,他缓缓向后倒去,瞳孔中还残留着不可置信。 袁朗垂下拿着枪的右手,目光冷淡而怜悯。 被战术手套遮住上半张脸的许三多,剩下的半张脸上,一道水痕从被遮挡的部分流下,迅速被冻成浅白色的霜痕。 被袁朗松开时,许三多的身子差点就要滑下去,袁朗及时揽住,这时他看见许三多脸上的泪痕,他下意识想用手抹去,可自己手上沾着不知何时溅的血,他只好颓然地垂下。 洁白的雪地上,犀牛躺在上面一动不动,后脑缓缓渗出鲜血。 许三多鼻子猛地一酸,他捂住自己的额头,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袁朗很镇定:“走吧,雪下得更大了。” “他呢?” 袁朗漠然地看了一眼尸体:“放心,我们离开后,痕迹会被雪埋上……柯加西从来不缺死人。” 他对许三多说:“来,我背……” 话冻在半空,因为许三多看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摔倒在地。 袁朗的神情忽然变得模糊,一点酸意从眼中泛开,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在许三多看过来时,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他向前走了两步,蹲在许三多身旁。 诚然,他有许多话可以说,让许三多相信他有充足的理由,让许三多不要怕他……尽管,有种阻力让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袁朗定了定,正要张开嘴,可是下一秒,他就怔在原地。 因为许三多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扑到他身上,在他怀里颤抖,他摸索上袁朗握着枪的手,两只同样冰冷的手碰在一起,袁朗不由松开手掌。 那只杀了人、沾了血的枪被许三多握住,他抬起眼,用坚定的目光凝视袁朗。 “队长,我向你汇报,出于自卫,我杀了犀牛。”许三多一字一句道。
第35章 长眠之歌 药劲又上来了,许三多浑身发软,模模糊糊中感觉在飘,队长走路时一震,又被颠簸回人间。 他回想起在他说出那句话时队长的脸色,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眼神忽然化成一汪水,然后沉下脸,咬牙切齿像是要把他吞掉。 一声没吭,就这么一把把他背起来,用腿破开雪地沉稳地走着,沙沙的声音中,许三多感受到身下肌肉的收紧和粗重的喘息。 “队长?” 声音小到连自己也以为是错觉,可是身下的人听见了,把许三多的身体向上提了提:“我在。” 许三多便放心睡过去,或是晕过去。 等再醒时,从眯着的小缝中映出亮光,耳边传来队长的声音:“许三多,能睁开眼睛吗?”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身体先于思维得到指令:“是!” 眼皮胶粘,但费劲地睁开了,最先映入许三多眼帘的是一团火光,他还以为回去了,可是随即打了个喷嚏,冷,还是很冷。 自己身处某个洞里,四面是半收的黑色石壁,裹出一个内陷空间,透过不算小的洞口,甚至能看见被雪花照亮的夜色,不时有雪花从洞口飞入,然后融化在篝火中。 他看见袁朗绷紧的下巴:“你状态不太对劲,怎么回事?” 许三多急于想说那事,他刚张嘴,袁朗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不容置疑地打断:“先说你的事。” “犀……那个人,给我注射了药物,我怀疑能让肌肉松弛,我使不上、使不上劲。” 袁朗点头:“他该死。” 死。 这个字又占据了许三多的大脑,他的心头再度布满阴霾,死。 “是我杀了他。”许三多肯定地说,“枪击。” 这样说着,血的猩红,雪的凝白,一点点流出来、浸透,他仿佛真的看见自己拿着枪,扣动扳机。 他低声念着,像对自己催眠,又像坚定意念。 这时,他的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我问你,是谁杀的他?”袁朗平平地说。 “我。”迅速而坚定不移的回答。 袁朗挑起枪,悬在二人面前,“指纹,我的,你要撒谎吗,许三多?” 许三多不加思索地去抢,可他没了力气,袁朗动了动手指就轻飘飘绕过,许三多就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冰硬的面料贴在脸上,许三多小声地抽气,眼睛渐红,魔怔了般重复:“是我。” “谁教你的,让你在长官面前撒谎?”袁朗冷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杀的犀牛。” “我。”许三多是咬死了,尽管眼里已噙了泪。 他死死咬着牙,好像在和老天较劲,可袁朗像座石像,冷冰冰地端坐着,连呼吸也几近于无,许三多心一痛,酸意不受控制地往外涌,那股支撑他的劲儿倾闸般泄出,许三多哇得一声哭出来,像个丢失心爱的小孩。 哭得快断气时,袁朗的手臂绕到他的背后,下巴抵上他的脑袋,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在这种温温的包围中,袁朗低声说:“他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死了,我杀过不少人,这是最轻松的一次。” “你要和我抢功吗三多?”明显的无可奈何。 许三多哭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抬起头,眼睛在问。 “实话告诉你,我手里有份密件,是在我们来之前从上级手里接到的,任务对象就是犀牛,这次来柯加西,主要目的就是杀了他。” “啊?”许三多傻了,泪珠还挂在眼角,看起来呆得不行,被袁朗用手抹去。 怎么不早说呢? 或许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袁朗叹气:“你一下扑上来,好像要堵机枪眼,口口声声说要替我顶锅,把我气得……” 他捏了把许三多的脸,边喃喃道:“以后不能再这么干了,知道吗?就算我真犯了错误,缺你这小混蛋帮我挡吗,你才多大啊,就学会帮人家挡枪、逞英雄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许三多的脸仿佛不能控制了般,渐渐地才松弛下来。 许三多想:这是一个阴暗的想法,似乎有了指令,人性就被绳子拘着,不置于失控的地步……可是,人总归是死了。 尽管如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由自主的轻松,随即为自己的眼泪而涌起丢脸的情绪,他埋下脑袋说:“我以为、以为你是……” “以为我冲动了?”在许三多耳中带笑的袁朗,面色悠然,眼神却晦涩不明,“……完全是出于公事,你放心,我不会因为私人的原因杀人,那我成什么了?” 这场雪纷纷洋洋没有尽头一般,有风源源不断从外面刮来,袁朗侧身堵住洞口,让许三多窝在里面,许三多的药效过了一点,恢复些精神,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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