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冷下来,他慢慢把手里的报告递给袁朗,叼着烟的袁朗接过,许三多忍不住喊了一声“队长”,后者抬眼看他,许三多怔了一下,说:“没事。” 他眼睁睁看着队长低头看报告,目光从散漫转为凝固,许三多忽然鼻酸,他把脸侧向一边,不再去看。
第60章 杀我 袁朗的目光凝固在“调离申请”四个黑字上,识字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抬头,看了一眼许三多,后者却看着窗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交叉,如一排牙齿,在袁朗心上咬了一口。 他继续看下去,慢慢翻过一页又一页的纸,直到最后一页,细微的合页声惊醒了许三多,他一偏头,正对上袁朗的眼。 在短暂的对视中,他看到袁朗的眼睛黑沉如墨,然后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又看了一遍,快把这个报告翻烂了,最终他阖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烟。 许三多把手捏得死紧,他无法从袁朗喜怒不定的脸上推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气氛明显冷了下来,呛人的烟草味飘到他鼻端,又干又涩。 随着许三多闷咳两声,袁朗睁开眼,他甚至是很彬彬有礼地询问道:“我看错了,还是你拿错了,这是一份调离申请。” “是的。”许三多飞快地说,“铁队走前,答应了把我调过去。” 他希望自己看上去是充满勇气的,这样才能在袁朗极具穿透力的视线中抗下来。 袁朗收回注视,没说什么,立刻拿起话筒,拨出一个号码。 他手持话筒,一低头,便露出阴鸷的眉眼,许三多心里发沉,紧张地咬住嘴唇,和袁朗一同等待铁路的接通。 铃声戛然而止,电话被接通了。 “喂,老领导。”袁朗的语气仍沉缓而自如,“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我?我还是那样,嗯,没事,没什么压力。” 袁朗笑了,嘴唇勾着,眼里却冷淡无比,上下半张脸割裂成两种样子。 简短的寒暄过后,他导入正题:“我手下的一个兵,许三多,他说你要把他调走,怎么回事啊,我这刚回来,就给我送上这么大的礼。” 许三多盯着话筒,想听见铁路是如何回复的,但是耳朵只能捕捉到模糊的说话声,始终不能给他一个准。 袁朗抬头,看向许三多,许三多并没有什么遮掩的本事,神色被他通通纳入眼底。 “好,我明白。”袁朗说,“这事怎么说呢,我刚上来,频繁调整人事多少有点不太好,你要是缺兵,我帮你物色,何必非要许三多呢?” 许三多的心吊了上来,他就知道队长不会轻易答应,他紧紧盯着袁朗的表情,想要从他脸上推出铁路的态度,袁朗一边和铁路打太极,一边也抬眼看着许三多。 伴随着电话中的声音,两人对视着,在彼此的眼中寻找破绽,没有柔情,只有猜忌,不知铁路说了什么,袁朗突然不笑了,变得面无表情。 “当然了,老领导的面怎么能不给呢,你放心,我回头办。”这句结尾果断而轻松,许三多呼出一口气,明明是冬日,却起了一身的冷汗。 他猜对了,铁路临走前下的命令,无论从道理,还是人情,足以让队长妥协,太好了。 袁朗“啪”一下挂了电话。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但对许三多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论接下来面对的是怎样的狂风骤雨。 袁朗面目冷凝,他猛地抬手,把报告甩到桌子上,这沓纸重重摔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重响,然后又跌到地上。 他低声,莫不如说咬牙切齿:“长本事了,啊?背着我……” 许三多没说话,他屈身去捡,轻轻拍打报告上沾的灰尘。 袁朗的表情很难看,他向前走了两步,靠在桌边,又掏出一根烟来抽,问:“谁提出的?” “是我。” “为什么?” “老A的节奏太快,我漂累了,想定下来……常规部队会好一些。”许三多慢慢地说,“所以,我在大队走前,找了他,他愿意把我调过去。” “每过几年,都会有兵这么对我说,合理,非常合理,但这不该是你许三多说的话,我要理由,真正的理由。” 许三多迟缓地眨了一下眼,袁朗的脸遮掩在蓝色烟雾后,只能辨出紧绷而清晰的轮廓,许三多紧紧闭上嘴,只留给袁朗一个头顶。 他的缄默让袁朗的情绪更为不稳定,他把额发向后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微微扭曲的脸终于沉静下来,但绝不会令别人觉得那是缓和,而是有暴怒的什么东西被强行压抑下来。 他的眼神始终不能从许三多身上长久的离开,那其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以致于人们会第一时间想起深不可测的大海。 许三多突然有点不适,可他又太想做个了结了:“您,您会签字吗?” “你先归队。”袁朗的声音哑得像要断掉,他知道自己的大脑已经高度紧绷,不知何时要断掉,先把许三多打发回去,让他想想,让他想想…… 许三多明白“先回去”的意思,那不是肯定的答案,他越来越急切:“可是……” “可是什么?” “大队答应了。” 大队?铁路? 许三多口中提到的铁路,让袁朗胸中的情绪更加翻涌,他低声说:“我不明白,你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不等许三多回答,他直截了当地说:“无论如何,我不会同意,现在我有这个权力,你走不了。” 许三多茫然地喃喃:“你,你已经答应了啊,你在电话里说,你回头办。” 他不理解,袁朗明明答应了的,出路本就在前方,怎么又突然模糊了? 他下意识想要向队长求助,目光触及袁朗的脸时,他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已经不是令人信赖的队长,而是他最大的敌人。 敌人,说明没有怜悯。 袁朗把烟头往烟灰缸里狠狠一按,迈动步子逼近许三多,许三多随之后退,直到小腿触到沙发,跌坐在上面。 他吃惊地抬头,袁朗双手扶着沙发两侧,覆在许三多整个人的上方,用他的气息,还有他的目光,许三多惊觉自己像一个茧子里蜷缩的幼虫,怎么挣扎都不得解脱。 他只好扭过脸,不去直视,一只手宛如铁钳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掰了过来,许三多不得不正视那双深海一般的眼睛:“我答应了,不代表我会去做,铁路是我的老领导没错,但是没有人,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包括他,你明白吗?” 许三多想要把袁朗的手甩掉,却在陡然收紧的力道里闷哼一声,激起他的不平。 明明希望就在咫尺,却被轻而易举打消了,而这个人,正在用一切手段向他宣告:你跑不掉。 哪怕下半张脸被袁朗掌握,他眼如星火,熊熊燃烧着倔强和不甘,咬着牙道:“下这道令的时候,他还是大队长,你在违抗命令,袁朗。” “你威胁我?”袁朗不能相信许三多会说这种话,他表现地就像被背叛的丈夫,暴怒中混杂着悲哀,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态,“许三多,你,威胁我?” 许三多心里一痛,却不能表露,他只是冷冷淡淡地看向一侧,像一块始终没有反馈的木头。 过去还能保持的面目,作为队长的亲切,作为朋友的关心,全被撕个干净,像是从未存在,袁朗听见自己低低地说:“还没认清楚现实?别那么天真了,好不好,一会儿我就把你的报告撕了。” 真像一个疯子,袁朗冷淡地想,他已经疯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许三多猛地抬眼,微红的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袁朗,队长像是变了一个人,独断,偏执,甚至疯狂。 袁朗笑了,他凑到许三多耳边,轻声说:“你这么盯着我,可没什么用。” 许三多绝望地闭上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犹如一个胀大的气球,当所有希望都消失后,他脑中只剩一个念头,有什么呓语在耳边徘徊。 突然,他笑了下。 许三多睁开眼,不再躲避袁朗的侵袭,而是用手撑着下面,缓缓坐直了身体,鼻尖几乎挨上袁朗的鼻尖,两人都在对方的黑色眼睛中望见自己的脸,许三多双眼如水,奇异地流动着,袁朗缓缓收紧手掌,感受着圆而小的下巴杵在手心的痒意,他看着许三多学着他,也轻声说:“那我怎么做才行,这样吗?” 袁朗像着了魔一样,微微向前。 可是许三多骤然向后退去,说:“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 袁朗很快从本能生出的焦灼和迷恋中抽身,他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什么?” 他皱眉看着,许三多的表情平静莫名: “队长,你喜欢我,对吧?” 仿若一声惊雷,袁朗的手神经质地一抖,他下意识松开许三多,只能用手死死撑着沙发两端,抑制身体刹那间的动摇,全部心神因许三多这句话崩塌。 他惊慌失措地抬起眼睛,脸上混杂着惊疑和复杂,绝望和希冀。 “果然。”许三多叹息。 凭一句话击溃袁朗,他没有半点胜利的得意,反而落寞地垂下眼。 “谁告诉你的?”袁朗颤抖着惶惑着,不由伸手抚摸许三多的脸,后者侧头躲过。 “谁也没告诉我。”许三多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明亮,“我自己看出来的。” 袁朗陷了进去,这一刻,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全部合盘托出,他的爱意,他的彷徨,他的痛苦……可是所有的欲言又止,所有的炙热,在撞到许三多漠然的脸时,忽然冷却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今夜发生的一切的前因,原来就是这份被许三多意识到的暗恋。 “是的。”许三多看出他的恍然,承认道,“你是我队长,我的上司,我的战友,何况你还有家庭,我不能……” “听我说,听我说,三多。”袁朗蹲下身来,让许三多看清他眼底的真诚。 如果有刀,没人怀疑他会不会把心剖出来:“我、我已经提出离婚了,唐梓欣不愿意签字,但是我保证,很快,我就可以解决好一切,我已经在努力了,让我们可以……” 许三多却说:“那没有意义。” “怎么,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因为我不爱你。”许三多慢慢地说,“一点也不,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袁朗的表情一下子茫然了,他反复去看许三多的脸,似乎听不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至暗时刻,求不得、放不下,袁朗背负着一切,精疲力尽,脚步迟缓,但尽头总有那么一点亮光,指引着他走下去,它叫“未来”,叫“希望。 走了那么长的路,现在,许三多却说,根本不可能有未来,也不可能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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