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信已被所有人遗忘了,包括许三多自己,一批即将被退回的信,一个旧地址,人们会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离别而迟滞片刻,却早晚会明白:会有新的地址,会有新的信,再寄就是了。 收藏另一个人的东西,这算什么?还有那张出自于唐梓欣之手的名单,何必再留? 他拿着质感偏硬的信封一下下敲着脑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袁朗对董医生说的话,私自收藏的信件……指向一个猜测——或许袁朗根本没有走出来,而且永远被留在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却不是因为离婚,不是因为离婚。 许三多顿时心脏抽痛,他本该生气,却把那沓信按照记忆中的顺序整理好,默默地重放回夹层中,放回去时,用饱含复杂的目光看了最后一眼。 只有他一人的办公室很宁静,窗户外是郁郁葱葱的矮冬青,然后是一片小树林,再往后就是连绵的山影。 可是许三多被一种莫名的压力统摄,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便在房间中转圈,转着转着,却觉得不该在这里,不该在这个时候。 在外开会的袁朗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揭了一半,重逢后,他要求自己,要慢,要忍。 即便有余情,也应在时间的影响下有所降温,温暖而不烫手,默默流淌着的温情、需求感是一个成熟、深沉的男人给出的最不容易被拒绝的感情。 当然,谁都知道,在那些信重见天光后,他从未被打消反而愈演愈烈的爱欲藏不住了——谁会私自收藏另一个人的私人物品呢? 一反常态的,许三多却没有产生多少惊讶,浑身反倒被火烧起来,随风而长,愈演愈烈。他告诉自己是因为生气,这太糟糕了,这是不对的,他讨厌这种行为……可是袁朗的眼睛,漠然、迷雾般的眼睛重复着闪回,他又忽然觉得有些可怜。 两年前,那个狼狈不堪的夜晚,许三多仿佛又感到清冷的月光在手上跳跃,也因为这种幻觉,他摆脱了繁杂的思绪,竟奇异地感到平静。 他走出房间,反手扣上门,然后转身,像前来拜访这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好似听到什么,他推门,敬礼:“报告!” 不对。 许三多停住了,他想了想,又转身走到门外,这一次,他把手放在门板上,好似随着这轻轻一推有金黄的阳光倾斜进来,他轻轻走进来,坐到沙发上等待。 窗帘掀起微微的一角,许三多模模糊糊听见风中有男人说“好久不见啊,许三多”,他无视了这错觉,自顾自说:“老A节奏太快了,我漂累了,想定下来。” 他对着空气,仿佛那里坐的是袁朗,缓缓地重叙对白。 “你是我的队长,我的战友,我的上司,何况你还有家庭……” 沉默了下,继续说: “那没有意义。” 倘若有人进来,约莫以为许三多受了什么刺激,盯着某个虚空的点,眼神却没有焦距,他嘴里念念有词,好像背的是别人的故事,的确,他竭力让自己变得客观,重新审视那晚发生的一切,尽管……有点疼。 “因为我不爱你,一点也不。”他缓慢地吸了口气,才说,“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这场重演是孤独的,一个人把伤口撕开,受着他的苦,也受着袁朗的苦,许三多的脊背始终挺直,落话完毕,他终于弯了腰,捂住脸,不明白何必施加如此的折磨! 突然间,他喃喃道:“队长,你喜欢我,对吧。” 有风吹过,就像风时常伴有微声,是某些事情发生的先兆,恰好在此时此刻,门外隐约传来走动声,许三多一愣,眼里突然绽开异样的神采,他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蹦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中途差点被绊了一跤,就这样跌跌撞撞跑去开门,却不想门被“刷”一声打开后,显现出五中队队长的脸,他跟许三多打完招呼后,往办公室里探头,悄声问:“大队呢?” 许三多顿了下,如梦初醒道:“大队去开会了,下午才回来,您有急事吗?” “没什么急事,本来想拿着作战报告给他看看的,喏,这不,驳了我有三四次了……我下午再来吧。”五队长苦笑着告了别。 被打断的许三多一下泄了气,脑袋冷静下来,回到办公室的他抬头看看表,缓慢地眨了下眼。 随后,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都是袁朗的东西——烟被破开了,还剩半包,许三多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上,他的眼像火花一样点了又突然灭掉,屈指夹着烟身,小口地吸起来。 袁朗的黑色办公椅很宽大,正好可以容一个许三多蜷缩进去,皮革冰凉而光滑的触感有助于缓解焦躁,热身一般,躯干在其中舒展又蜷起,他终于平和地叹息了,口中吐出一股淡蓝色的烟雾,把神情遮盖了彻底。 不对,再想想,还有问题。 回到老A后发生在一切,经过两年前的诀别,两人的相处亲近却不失礼貌,本是合情合理、自然而然的事,在平静无波甚至可以说是乏味的表面下,潜藏了一种异样的波动。 许三多不能再装作熟视无睹了,这段时间他干了两件事,一件是给袁朗做秘书,一件是调查袁朗的过去。 前一件好说,不过是命令,公事公办,但也由此发生了交集。后一件,许三多似乎是被动着发现端倪,又因忧心而主动选择了解,渐渐深入了袁朗的过去,看似是全然的自我意识,难道真的没有他人推波助澜? 当了你两年的部下,队长,我了解你,战场上求得一息间扭转乾坤,对我,难道你真没有出手过? 袁朗是下午回来的,他拧开办公室的把手,外间无人,便多走了两步,看到许三多在里间坐着,身前放了一本书。 “我回来了。”袁朗说。 于是许三多合上书页,站起来,跟着他往外间走去。 袁朗边把臂弯里的外套挂上,边问:“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消息吗?” 许三多老老实实报告道:“上午总部打来了电话,还有五队长拿着作战报告来请示你,见你不在,说下午再来。” 袁朗点头,他坐到办公桌里,顺手抽出一根烟,点烟间,已拨通了号码,嘟嘟几声后,他拿起电话:“喂,是我,袁朗。” 许三多默默走过来,帮着收拾桌上的烟灰缸。 烟灰缸在里侧,袁朗的椅子挡了路,他用腿向后挪动着,以便许三多腾地方,不料后者已直接探过身体,袁朗下意识后仰起脸,许三多的胳膊擦着他的鼻尖过去, 袁朗的声音有几不可见的凝滞,很快才恢复正常:“嗯,你说吧,我方便。”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离得很近,袁朗看到许三多平静的侧脸:眼角很乖巧地垂着,嘴唇绷得有点紧了。 “我知道这事,方案不错,只有一点小瑕疵……”袁朗徐徐说道,眼睛却微不可见地眯了下,许三多将要离开时,他突然伸手,握住许三多的手腕,却在后者看过来时,微微笑了下,示意他顺手处理一下烟灰缸不远处的废弃文件。 虚虚握着,就像蛇一样虚虚环着,袁朗很快松开手,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许三多摇摇头,是“不客气”的意思。 这次袁朗却忘了帮他,似乎专注于商讨正事,心神已不在这边,许三多动作间不免要碰到他身上,他下意识想离远些,却克制了自己的动作,于是不免笨拙地碰到袁朗身上。 有时袁朗看过来,倒没什么表情,许三多紧张得快要出汗,脸上也是平平的,就这么收拾完,他一手端着烟灰缸,一手拿着沓旧件,要转身离开。 转了一半,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正触到袁朗黝黑深沉的眼,在他微怔之时,袁朗已迅速收起,微转了脖颈,仿佛放松一般,那一腔注视似乎只是许三多的错觉。 许三多知道不是错觉。 如果一个士兵充分警惕起来,他对其他人的目光会像对待敌人一样敏锐,太熟悉了,他惊讶于过去自己的迟钝,为什么辨别不出来那种神色呢? 只藏于瞬间里,像火又像海,要把他整个人吞没进去。 许三多的试探初步奏效,他把自己当一块肉,终于换得真相。 这次的敌人很强大,却在最拙劣的手段面前露了底,许三多喉咙眼里竟油然升起一股血气,每当他与人格斗完,便会有这种身体反应。 水流持续地冲洗着烟灰缸,许三多的手也被水冲着,心是滚烫,眼睛却冰凉,他不得不咬了咬嘴巴,让刺疼把清醒持续留下来。
第77章 胆怯与嫉妒 当冯理回顾他的二十多岁,可能会这样评价,那是一段充满血和火的岁月。 彼时,冯理已身居上校,渐渐从一线退下,是位坐镇后方的指挥官,如他年轻时的心愿,在家世之外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父亲和同僚的承认,可是这时的冯理已是淡淡,旋转一支旧笔,目光平静而怅然。 活跃于兵戈之中的人很难能抽出时间怀旧,但偶尔,冯理会想到那个名字,它是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唯一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冯理感到被针刺的痛楚,比起后来许多艰难和绝望的时刻,这不算什么,只是一根针罢了,轻微,却伴着恒久的空虚。 只有到这个年纪,他才理解当初的袁朗到底是什么滋味,在老A时,他听过战友们讲述袁朗年轻时的传奇,袁朗可以在最极限的环境表现出超出常人的坚韧,冯理另有想法:或许袁朗从不是一个可以忍耐的人,正因此,他输给一个不顾一切摆脱空虚的人。 许三多从柯加西回到了老A,虽然只是短暂的停留,冯理仍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大家对他的印象是:二中队的尖子,说话做事很周全,但总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某些时候,陈水生会惊觉自己的发小怎么变得内敛至此,再细看,似乎还是那个人。 过去冯理和三中队交往不多,虽然合作过数次,但也仅限于战场上的交情,私交仅仅停留在见面笑一下的程度,因此,在许三多回来后,冯理总会“偶然地”、“碰巧地”来三中队露露脸。 怀着期待来,几次三番都落了空,跟着三中队训练的张扬倒成了熟面孔,冯理向张扬打听,得知许三多去给袁朗帮忙了,他喜怒不定地回来了,又询问了一遍消息灵通的室友。 “许三多?要是找他,得去大队的办公室。”室友翻着报纸,随口道,“这小子真倒霉,回来也不忘被拉去做苦力,你找他有事?” “没事。”冯理垂下眼,微笑道:“大队,最近在队里待的时间不短了吧。” “对,最近可能不忙吧,很少能待这么久。”室友的脸有点耷拉:“我说我怎么总感觉呼吸困难呢,原来这位幽灵一直徘徊在基地上空……”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8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