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的头半垂着:“很好,你说的对,人走远了,才能长见识。” 袁朗的喉头微动,他把目光放到遥远的山影上,现在,轮到许三多看向他的侧脸,问:“那你,你好吗?” “我也很好。”袁朗说。 “我不信。” 袁朗讶然地望过去,许三多正在揪地上的草,只有耳朵从微长的黑发中探出来,还有那道小而清脆的声音:“我不信。”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许三多没说,袁朗也没问,一个人把脸对着草地,一个人把脸对着群山。 低着头的许三多不晓得袁朗是什么反应,他既然说了,却也不感到后悔,他睁着一双亮如萤火的眼睛,嘴角紧紧绷着,仿佛已下定了决心。 当然,他不会知道袁朗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忍不住地扭头看许三多的脑袋,笑意没在嘴角显现,却从眼里跑出来,袁朗闭了闭眼,才恢复冷静。 许三多,你在心疼我吗? 再等等、再等等…… 远处的作训场传来的喧嚣声被风削弱,隐隐约约传到这里,说来也巧,二中队也来到这里训练,两位队长一拍即合,干脆让两队出兵点将,干脆就地来个比赛,活跃的气氛持续了相当长一阵时间,齐桓和二队长笑吟吟站在一边观看。 这时,张扬竟突然收了手,皱着眉道:“不打了。” 起哄的声音为之一顿,人们面面相觑,尤其以三中队反应最大,不怪他们这么惊讶,张扬进队后,没多久,大家便发现,张扬这人思维简单,按齐桓的话就是没长脑子,唯一的爱好就是拳脚功夫,一旦开打,眼珠漫上红血丝,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听说冯理是二中队的翘楚,他兴致勃勃地站出来,便有了这出双子之战……可是,这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收手了? “你心思不在这里。”张扬淡淡地说,“我只和专心的人打。” 其他人正纳闷着,冯理却无甚反应,点点头,转身归队。 离开时,他朝山峰瞥了一眼,锋芒尽显。 今天的食堂格外热闹,据说范师傅的孙女荣登小升初,他大有兴致,一连加了好几道好菜,可惜袁朗没能享到口福,接了一通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 冯理寻到机会,端着餐盘走到许三多身边坐下。 许三多被他看得不自在,问:“你怎么不吃啊?” 冯理:“我在想你那天说的话。” “哦。”许三多看了看他,觉得今天的冯理有点怪。 冯理的指尖轻而频繁地敲着桌面,凝视着许三多:“你是袁朗的旧部,关心他是正常的事,这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有前车之鉴,你们不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吗?” 许三多的筷子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把筷子摆好,思索着如何解释。 冯理不冷不热的注视下,许三多把双手铺平在桌边:“我是这样想的:他是犯了错,谁也不能否认,但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许三多直视着冯理,毫无遮掩,坦坦荡荡:“判一个有罪,容易,但是了解一个人,难。” “他的动机很明显。” “或许是吧。”许三多不知道怎么说,路的尽头可能是一段故事,是一段心情,可能还有别的什么。 柯加西有很多游民,他们往往结成家庭,有的在饥饿困苦中捱过寒夜,有的变成犯罪的最小单元,不等二三五下达指令,许三多开了枪,那女人轰然坠地,她是“家族”的一员,地上留下一把枪,一只差点被引爆的手雷,一叠薄薄的钞票,一只精心爱护的口红,一张照片,和一串脚印。 许三多看着那串脚印,不多时被风雪抹平,人生好似一场大雪,尘归尘,土归土。 罪人的故事,大多是一个充斥着罪恶的故事,但没那么简单,没那么简单,你愿意去了解吗?许三多问自己。 柯加西的很多人惧怕白羚,因为他既可以扣下扳机,又可以按照原住民的传统祷告,是唯一一个在做这两件事时都睁开眼睛的人。 但是冯理无法尊重许三多的宽容,尤其是对袁朗的宽容,他不明白“了解”的意义何在。 “许三多,我想知道你要怎么做。” “坦诚。”许三多低声说。 随后,他惊讶地看着冯理笑了,这笑里有些自嘲,冯理抬眼,用异常坚决的眼神看着许三多:“今晚,熄灯哨前,花坛边见,你要的,我给。” 许三多缓缓皱起眉头,眼前这道逐渐远去的背影似乎预示着平静生活的淡去。 夜晚,云中泛起几道阴影,楼顶承载着越来越黯沉的天空,连鸟儿也异常沉默,所有声音仿佛都融入潮湿而粘稠的空气中。 许三多站在窗边,看着树枝在风中的摇摆愈演愈烈。 张扬刚做完俯卧撑,擦着汗道:“快下雨了,最近的雨好像很多。” “已经下了。”许三多用手接了两点清凉雨,“我出去一下。” “这种天气还出去?”张扬皱眉,“去哪儿?” “不远,就在楼下。” “做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去。” “但是它可能对我很重要。” 花坛边坐着一个被雨衣包裹的人,雨模糊了路灯的光,照不亮这个影子似的人,他不知道能否等到那个人,但他必须等下去。 雨不大不小,天地全浸透在一种声音中,不知道等了多久,雨靴踩在水中的“啪嗒”声,由远及近传入冯理的耳中,他忽然抬起头,撑着伞的人从雨雾中缓缓走出。 许三多停住,二人对视。 “你要告诉我什么,冯理。”许三多轻声说。 “我说过,我会给你真相的,对吧。”冯理的脸被掩盖在帽檐下,“关于袁朗和唐梓欣的离婚,我会告诉你。” 许三多微微攥紧了伞柄,却平静地说:“你说。” 冯理也很果断:“这不是一场和平的离婚,袁朗给了我姐无法拒绝的理由,威逼加利诱。” 许三多的眼睛猛颤了一下。 这场雨夜中的对话竟意外地直接、尖锐。 “他做了什么?” “如果不离婚,袁朗会让我们付出代价,不只我姐姐一人,而是我们全家,姓唐的,还有姓冯的。”冯理说,“……把柄。” “他寄来一封信,约她在家里见面……” 许三多仰头,灯光把伞面照得透明,雨滴在上面或快或慢地流动着,好像伞在流眼泪。 出乎冯理的意料,除了脸微微发白,许三多竟没有什么表情:“除此之外,还有呢?” 冯理愣了一下:“不需要我多说了,你比我更明白,是吗?” 雨仍在持续不断地下着,立誓要把世间的矫饰全都冲刷干净,许三多怎么会不明白,他了解袁朗的手段,那些没在他身上投下的漠然和考量,是他从未踏足的猩红地带。 袁朗持刀,许三多终于知道刀刃沾了血,它对准别人,也对准袁朗自己。 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是一场合乎道德,合乎仁义的爱情,如果人们肯宽容地叫它爱情的话。它更像是刀上的血,挣不开的漩涡,是一个秘密的眼神,一封阴谋的信件。 隐隐的雷声响彻天地,使阴郁的雨夜在两息间成了白日,许三多终于垂下头,表情非喜非悲。 “许三多——” “你在吗——” 一束手电筒的光在远方闪烁,和着声音劈开雨雾,直直插入许三多和冯理中间。 “是你吗?”穿着雨衣的张扬停下脚步,遥遥喊道:“紧急通知,去三楼会议室开会。” “好,你先走,我随后到。” 张扬点点头,转身消失在雨夜,那道光也摇晃着随之远去。 许三多低头,看向冯理:“我要走了。” “你。” 隔着不间断的雨线,冯理越来越难看清许三多的神色,唯有一双眼睛黑得锋利,许三多轻轻笑了一下,意外地有些天真,他对冯理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有些事是藏不住的,老天爷不清算的事,人要去算。” 说罢,未等冯理反应,他已转身走入雨中。
第80章 备战,剃刀 许三多把伞面上的水珠抖落,声潮随着会议室大门的开启而涌入耳中,座位上的人们无论是在交谈还是沉思,脸上一概呈现出紧绷的疑虑来。 “许三多!”张扬朝许三多招手,许三多顺势坐到他身侧,看向与会者们。 这些人里,一部分是三中队,剩下是通讯小队的成员,其队长章杰正在对齐桓低语。通讯小队也是大队下属编队之一,许三多对他们称不上陌生,根据过去的经验,往往只会抽调一个或两个成员参加任务,像今天这样大规模的集体出动并不算常见。 又有特殊任务了。 许三多脑中涌现出这个想法。 恐怕在座诸位和他看法一致,大家的心都被一只看不见的秤砣吊着,神情凝重。 最引人瞩目的主座还空着,被紧急通知参会的人们并没有看到袁朗本人,他们渐渐不再说话,沉默在雨声和不时的风声中蔓延。 许三多难免猜测:他和张扬……严格来说不算老A的人呀。 墙上的表缓慢地转动着,秒针的每一个走格在偌大的会议室竟很响亮,张扬拍了拍许三多的胳膊,面对他询问的目光,许三多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短暂的停顿后,他说:“会不会是……” 许三多突然止住,抬眼看去,凝滞的气氛开始有了细微的波动,和他一样,很多反应敏锐的士兵把注意力集中在门板上。 开始有声音响起。 雨靴相接地板,不是一双,而是数双,倘若不细听,人们会以为雨势陡然变大,于遥远的门外砸出巨响,及近却变得整齐而规律。 与来者显现的浩大声势不同的是,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批穿着黑色雨衣的人,为首的掀开兜帽,抬眼环视一周,正是老A们的大队长,袁朗。 他身后跟着的人们纷纷现出真容,许三多睁大眼,伴随着张扬的一声低骂——他们分别是楚成峰、王冉和本应在柯加西的二三五余众:律师、小马、白三等人,这样满打满算环视一周,二三五竟全到齐了。 方才生出的猜测看来大差不差了,许三多接过白三隔着距离的飞眼,看着小马笑嘻嘻领着大家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自己和张扬身边。 老A们齐齐看过来,说真的,比起正襟危坐的老A们,二三五看上去有点不那么正经了,以许三多为楚河汉界,把两边人的气质分得明明白白,许三多的同僚们倒很从容,把落在身上的审视当风一样。 袁朗坐到首席,楚成峰和王冉分坐于他两侧,袁朗转头,对齐桓吩咐道:“把二中队也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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