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济还有这个木屋可以落脚。 红袖想,便随了惜朝的意吧。 轿子是只抬一人的轿子,红袖看见那顶小轿,面色一变,却被顾惜朝推着上了轿子。 顾惜朝也跟着一同上了轿子,对红袖乖巧地微笑:“我个子小,和娘亲一起乘轿子也不碍事。” 红袖放下心来。 她就怕顾惜朝一个人要走到那头。以这孩子的性格,当真可能做出那种事。 轿夫抬起轿子,红袖握着顾惜朝的手,呼吸渐缓,慢慢地睡着了。 顾惜朝确认红袖熟睡之后,从红袖手中轻轻抽出手,钻出了轿子。 “说好的,只加五文钱。”顾惜朝对领头的轿夫说,“到了城东再给你。” 轿夫点点头,心中有有几分惊叹。 在来时路上,顾惜朝便提前说过此事,“为了让母亲安心,要一起在轿子坐一会儿”,而事实上情况与他先前说的别无二致。 八卦是人的天性,纵使轿夫不问,路上有人见了他们这群堪称奇特的一行,好奇地投以关注的目光。 顾惜朝在窃窃私语中后知后觉——他若是和母亲一起就这样去往诸非相所在的宅院,也许会被冠以各种各样的猜测。 而人言可畏。 于是终于等人发出疑问时,顾惜朝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去城东。” “城东的……那个大宅子吗?” 那人面上露出几分疑惑,无法将红袖阁的娼妓之子与城东那位住客联系在一起。 顾惜朝点了点头:“诸公子来杭州似乎有事要做,是个好心人,昨夜碰见我后主动帮了我……也愿意让我们去他家里住。” 他这样说着,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似乎对诸公子的行为感到不解,但又有“既然诸公子这么说了,便去住吧”的意思。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人若有所思,看他跟着轿子离去,不久后有人恍然大悟,做出猜想—— “难道那位诸公子是来寻亲的么?” 他们的猜测正是顾惜朝想要的,无论如何,他们母子已从红袖阁离开,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同它扯上干系,让人胡乱揣测。 至于诸非相会对此有何看法,顾惜朝情急之下并没有多想,但人平白被安上一些莫须有的身份,十有八九会不开心。 诸非相高深莫测,顾惜朝揣测不了他的心思,所以只能以当前的事为先,暂且不去考虑之后的结果。 他认为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诸非相从医馆中走出,慢悠悠地往回晃,行人见他姿容出众,有意无意报以欣赏的目光,诸非相无视那些目光,在听到一些小声的谈论时微微停步,嘴角微扬,带上一抹笑。 他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姐姐和外甥。 诸非相脚程快,回到宅子里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顾惜朝。 红袖在诸非相安排好的院子中歇下,那间院子与诸非相所住的地方隔了一段距离,顾惜朝扶着红袖歇下,见院内流水潺潺,风过树摇,一派清爽幽静之景,松了口气。 他拒绝红袖亲自去见诸非相的要求,只说诸非相对他有话要说,不给红袖追问的机会,便跳下长廊往诸非相所在的院子跑去。 顾惜朝跑得飞快,红袖虽然一直目送着他远去,但视角有限,没看到他跑到院子门口时腿一软跌了一跤,又撑着地面爬起,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继续往诸非相所在的院子赶去。 诸非相是在他处于困境时唯一一个出手相助之人,顾惜朝脑海中诸非相的身姿一一闪过,最后停留在清晨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此时他也停在了院门外。 顾惜朝拍去手心灰尘,确认自己勉强算得上干净,推门而入。 诸非相坐在廊下吃点心,瞧见顾惜朝时微微颔首,叫他过来坐。 他身边不知为何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巾帕迭搭在盆沿,风一吹,热气飘散如烟。 顾惜朝掌心渗出汗,走到跟前却没有立刻坐下,他组织着语言,如实相告:“我在来的路上,把你帮我的事情说了。” 诸非相拍拍手,悠然发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来杭州是有事要做,然后,不知道为何要帮我们。”顾惜朝犹豫过,然而此时被问起选择实话实说说,“至于他们如何想,是他们的事,我不想让母亲被他们胡乱揣测——” 他还想补充说“你应该也不想”,却忽然身子悬空,被诸非相提溜着放到廊上坐下。 顾惜朝:“?” 诸非相从怀里掏出几盒药膏扔进他怀里:“如果我不说的话,你难不成会一直忍着不说?” 顾惜朝一手搂药膏,一手下意识地抚上膝盖,被看在眼里的诸非相伸手一敲脑袋,不痛不痒,却让顾惜朝鼻间猛地泛上一股酸意。 “小小年纪,掩饰的倒挺好。”诸非相眸中闪过笑意,指了指廊上的热水,“年轻的时候要多注意啊,等老了就不好受了。是你自己收拾还是我来帮你?” 顾惜朝低头不看他:“我自己来。” 虽然这么说,但顾惜朝力气小,将膝盖处擦拭干净后自己动手涂药膏仅仅是把药往腿上糊,半点用没有。诸非相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从顾惜朝手中抽出药膏,半蹲在地上缓缓地帮他揉起来。 他从前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但那时不会有人帮他,疼得受不了,夜里辗转反侧,瞪着黑漆漆的屋顶忍耐。 诸非相见到顾惜朝,便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除此之外,顾惜朝头顶耐人寻味的感化值也让他十分在意。 那夜顾惜朝猫在巷子里寻觅猎物,诸非相在他头顶瞧了好一会儿,那小段时间顾惜朝头顶的感化值涨涨跌跌,总体上却以飞一般的速度下跌,小小年纪就表现出难以想象的复杂。 诸非相那时便对他起了兴趣。 大体上来看,顾惜朝是个早熟稳重,自尊心重,小小年纪便有诸多想法的孩子,心理年龄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和这样的人说话大约会省事很多。 诸非相手上帮顾惜朝揉膝盖部位的淤青,后者撞伤有段时间,之后又从未养护,膝盖处青紫交加,肿得不象样子。除了膝盖,其余部位也有划伤冻伤,尤其是露在外面的双手,满是冻疮,近看时略显骇人。 他的视线扫过顾惜朝放在腿上紧握的双手,眉毛一扬,心想这小鬼除了手应该还有脸也要涂药膏,怎么一点儿不见动弹?莫非是被伺候上瘾了? 诸非相想着,开口嘱咐,同时抬起脸来: “你别闲着,手和脸也——” 他的话语在看见顾惜朝的脸戛然而止。 只见少年咬着牙,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在诸非相抬起脸时眼泪恰好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落下,滴在布满冻疮的手上。 诸非相:…… 顾惜朝在诸非相带着些许愕然的目光下抬手拭泪,然而眼泪越擦越多,滚滚而下,他索性自暴自弃,红着眼别过脸,任由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诸非相心情复杂,以顾惜朝这般有自尊心的小孩,能当着他的面落泪,想必是受了许多许多的委屈,这才一下子发泄出来。 他沉默着,继续手上的动作。 半晌后,诸非相决定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疮伤的治疗,于是开口道:“除了膝盖,手和脸也要抹冻疮膏。” 顾惜朝已平息好情绪,脸上发烧,闻言松了口气,点头回应,拿起一旁长廊上的药膏,自己开始抹药。 春风拂过庭院,白云苍狗,天空高远,树木葱茏,簌簌作响,廊下一片静谧。 很久很久以后,顾惜朝依旧记得这一天。 无论之后诸非相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模样,或许我行我素,或许喜怒无常,或许脾气古怪,可在顾惜朝眼里,名叫诸非相的年轻人一直是个温柔的好人。
第21章 未来探花他债主(五) ◎天降亲戚。◎ 虽说顾惜朝少年老成,一切都靠自己做决定,但他在红袖眼里还是个孩子。 因此红袖在稍稍好转了些后,亲自来与诸非相见面,顾惜朝神色暗藏紧张,站在红袖身后盯着诸非相,大约是想朝他使眼色,但诸非相毫无反应,朝顾惜朝笑了笑,将红袖请进院子,合上院门,把顾惜朝关在了门外。 顾惜朝慌张地在原地打转。 他虽然明白自己没做什么坏事,但依旧害怕红袖会因某件事对他失望——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诸非相会对红袖说些什么。 三天前顾惜朝在诸非相为他擦药时落泪,之后两人都没有谈及此事。那时顾惜朝认认真真地写了所有借条,诸非相坐在一旁懒洋洋地看他写,教了他许多字,但之后这三天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顾惜朝看见诸非相的次数还没有宅子里那位引路人张大叔的次数多。 引路人张叔名叫张厚心,性别男,年四十五,来历不明,沉默寡言,性格和善,手心有茧,偶尔露出的胳膊时能看见伤疤,这让顾惜朝想起整日厮杀的江湖人。 但总体上来说,顾惜朝与这位张大叔相处得还算和谐,后者并未对他们母子发表任何意见,仅仅是普通地为他们准备吃食,他们三人相见的次数也不多。 这偌大的宅院,三天里空荡荡的像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顾惜朝在门外紧张地来回转圈,半晌后觉得无聊,便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之前新识得的字。 当他把诸非相教他的字顺畅地写出来一半时,院门吱呀一声,红袖从中走出,看见顾惜朝蹲在地上握着树棍的模样和地上工工整整的汉字,露出带有夸奖意味的笑容。 顾惜朝从原地蹦了起来,他注意到红袖双眼微红,但笑容轻松明朗,让他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诸非相的脚步声随后响起,赤色袖角露出一截,顾惜朝立刻用脚蹭开土地上的字迹,然而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些期待,连带着抹去的速度也放慢了一些。 “吱呀”。 赤衣年轻人拉开院门,面上带着轻笑,撑着门看向顾惜朝,也看到了他脚边的诸多大字,却什么也没有说。 顾惜朝抿了抿唇,把握着树枝的手背到身后,别过脸,盯着一旁树梢枝头的白色小花看起来。 红袖察言观色,看出顾惜朝看似冷酷,实则有些期待,心下一软的同时有些痛惜——自病重以来,她已许久未看见惜朝表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气了。 于是她又一次向诸非相道谢,诚恳且真挚:“多谢大师。” 谢收留之恩,谢好心之举,红袖看不透诸非相,但对方收留他们母子是事实,也未提出任何条件,对她如实相告——有些连顾惜朝也不知道的事情,诸非相都坦然地告诉了红袖。 面对红袖的道谢,诸非相并未显得太过热情,懒散的点头算作响应,红袖聪明地不多做打扰,携着顾惜朝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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