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不知道红袖与诸非相说了什么,心中好奇又在意,和红袖向外走时忍不住回头瞧了瞧。 暖阳万丈,金色的碎光透过枝桠,洒落在树下的一袭赤衣之上,诸非相垂首看着地面上残缺的字迹,墨发自肩头垂落,面上犹带笑意,看得十分认真。 顾惜朝呆了呆,莫名的有些紧张,脚步微顿。 诸非相在此时抬起头来,偏头同他对上视线,一瞬之后,露出带着夸赞意味的微笑。 ——写的不错,有进步。 他无声地对顾惜朝进行夸奖,后者飞快扭过头,嘴角却情不自禁地上扬,步伐也显得雀跃了一些。 诸非相立在原地目送母子二人离去,仰头,越过层层枝桠,望向蔚蓝的天空。 * 杭州城繁荣热闹,是陆路水路交错之地,熙熙攘攘,人来人去,今日事明日谈,后日忘。 红袖阁的老鸨将红袖母子赶出红袖阁也不过是杭州城内发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毕竟红袖是个药罐子,纵然曾经名动江南,然而时过境迁,旁人再提起红袖,往往都要想上一阵子。 顾惜朝在杭州城中奔走却求医无门的事不大不小,过耳即忘。红袖母子二人是可怜人,可这世间可怜人最多,谁也顾不上谁。 那时任谁也无法将红袖母子二人同城东搬来不久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城东新搬来的年轻人,风姿隽秀,儒雅温和,据说同杭州知府有些交情,有人亲眼目睹官府之人从宅子中出来,于是对他的身份猜想联翩。 八卦是人的天性,尤其是那种浑身是谜的人最容易引人好奇,而诸非相却又天生能吸引人的目光。 是富家公子,是江湖大侠,是名门少侠,是深山隐士,诸非相的身份一天换一个,谁都没想过他会和红袖有关系。 那日顾惜朝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有意引导路人瞎猜,而事实上确实如他所愿,路人们猜测诸非相在杭州城中要做的事是寻亲,而红袖则是他寻的“亲”。 这般看来,诸非相为何会对红袖与顾惜朝伸以援手有了合理的解释,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可靠的答案。 若说是见色心起,但红袖已年老色衰,更是有了孩子,这个答案根本不成立,所以只有一个理由。 因为他们是亲人。 血浓于水,亲情不可分割。对亲人如此费心费力地照料,自然是再合理不过的举动。 红袖曾是花魁,有倾城之姿,顾惜朝作为她的孩子不遑多让,而诸非相更是令人见之难忘,这恰巧证明了三人有亲厚的血缘关系。 众人心痒难耐地猜测,红袖阁的老鸨得知这一传闻时愣了许久,回忆起许多年前第一次遇见红袖时的情景——她初遇红袖之时,对方茫然无知,瘦得像一只猴,说不上姓名年纪,一问三不知。 老鸨对红袖是否有家人也不了解。 本该最熟悉红袖的人说不出个所以然,闲心重的人便将目光放在了话题里的另一个主人公身上。 他们不敢接触诸非相,但宅子里总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外出采购,便有自来熟的人向他求证。 名叫张厚心的男人沉思片刻,在众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下点头。 “我家主人,确实是来寻亲的。” “红袖是他姐姐吗?” “是。” 这一承认,便算是验证了他们的猜想,众人为之哗然,目送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有了那么一个亲戚,红袖母子的苦日子怕是到头了。 沉默寡言的男人——张厚心提着菜篮回了宅子,先去见了诸非相一面。 诸非相救了他一命,张厚心那时便发誓要效忠诸非相一辈子,为其做事皆是出自本心。 即使对诸非相嘱咐他若是有人问起红袖和他的关系便往亲戚上说感到不解,但张厚心仍旧完成了任务。 诸非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盖着一本书,听到开门声没有动弹,慢悠悠地发问: “说了?” “说了。” 一问一答,对话就此结束。 张厚心是个合格的仆从,不等诸非相开口赶人,便识趣地关门退下。 他走出诸非相居住的院落,看见名叫顾惜朝的少年背着竹筐跨过门坎,额带薄汗,面色通红,两人对上视线,少年停下脚步,有礼地问好:“张叔。” 张厚心默默颔首,顾惜朝这些天一直待在宅子里照顾红袖,此刻想必不知道自己已成了诸大师的便宜外甥。 不过只要与诸大师有一层关系,无论真假,既然诸大师亲口吩咐,顾惜朝在宅子中的地位显然比他之前想的要高。 “……张叔。” 在张厚心沉思之时,顾惜朝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唤他。 张厚心以目光发出疑问。 “你能教我习武吗?” 顾惜朝说。
第22章 未来探花他债主(六) ◎槽点满满却又十分合理。◎ 顾惜朝似乎在向张厚心学武。 某天清晨,诸非相从郊外回来,在屋顶上停留时看见了院中扎着马步的顾惜朝,以及一旁监督的张厚心。 这副奇妙的场景让他感到有趣,并为之驻足。 不是似乎,而是确实。 诸非相对宅子里的住客并不上心,对住客之间的友好交流也乐见其成。 但张厚心教人习武的话,便很有意思了。 院中在一旁监督的张厚心察觉到视线,仰头看去,总是行踪不定的宅院主人立在隐月之下,衣袂飘飘,神色看不分明。 随后,他跃下屋顶,轻盈落地,笑着对两人打招呼后发问: “你在教他习武?” 张厚心微微颔首。 顾惜朝目不斜视,直视前方,却竖起了耳朵。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诸非相了,后者行踪不定来去无踪,即使用餐时间也从未现身。 身为宅院的主人,诸非相对宅子里的住客太过放心,放心到给人一种无所谓的微妙态度。 诸非相若有所思:“你准备教他什么?” 张厚心轻轻道:“教我能教的,和想教的。” 诸非相看他一眼。 天际微明,四周的色彩介于灰色与暗蓝之间,诸非相与张厚心初见时也是相似的情景,只是那时后者满身血迹,在林野中捂着伤臂狼狈地奔逃。 张厚心也回忆起了那个时刻。 诸非相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之中,纵使他对诸非相丝毫不了解,但仅凭救命之恩,便足以让他为诸非相效命。 诸非相陷入思考。张厚心是一个曾经想金盆洗手的杀手,被组织里的敌人出卖消息给过去的仇人,虽然成功从从组织里脱出,但结果反倒成了名单上的一员。 按理说张厚心最精通的应当是杀人的技巧,诸非相对此有些在意,毕竟不管怎么看,顾惜朝也不是该学那些技巧的年纪。 “你心里有数就好。”诸非相思考完毕,朝张厚心点头,认可了他的行为。 张厚心嘴角微勾。 诸非相看向额上冒汗仍在扎马步的少年,顾惜朝一袭劲装,手与脸上的冻疮有了好转,双腿微微颤抖。 毕竟才开始扎马步不久,即使此前运动量大,一变不变地保持同一个姿势对他来说也很困难。 顾惜朝眼前忽然探出来一张脸,他猝不及防,心里一跳,又很快放松。 诸非相挑了挑眉:“耐力不错,竟然没有被我吓到。” 顾惜朝不语。 他总不好意思说其实一直竖着耳朵注意诸非相与张厚心那头的动静。 诸非相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视线飘向顾惜朝的双膝。 “你的腿好些了吗?” 顾惜朝如实回答:“快一个月了,已经好了。” 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与诸非相有近一个月没有正正经经地见一面了。 诸非相直起身子,鼓励般地拍上少年肩头:“要学就学好。” “当然。” 顾惜朝想也不想地响应,言语之间满是少年意气。 对来之不易的事物毫不珍惜,那是蠢人才会做的事情。 诸非相眼里漾开笑意,他发现顾惜朝总是会在有些时候让他感到熟悉。 年轻人抬手,顾惜朝有种要被摸头的错觉,然而诸非相只是伸手拂下他肩头的绿叶,随后诸非相朝张厚心微微颔首,从顾惜朝的视野中离开了。 纵使看不清诸非相离去时的身姿,但仅凭张厚心眼中闪烁的光彩,也能想象出其身法何等出色。 顾惜朝心知肚明即使自己回首也瞧不见诸非相的身影,所以直视着前方,暗下决心:迟早有一日要有能够跟上诸非相的实力。 诸非相忽然出现在顾惜朝的世界,对他伸以援手,影响颇深,顾惜朝不想被诸非相看轻。 ——他是值得被帮助的。 张厚心对便宜弟子的决心看得一清二楚,杀手最擅观察,他喜欢有坚定决心的人,见顾惜朝从不怕苦怕累,心中喜意更甚,将从业以来积攒的武功身法倾囊相授——除了杀人的技巧。 学习一事是将前人经验化为己用,学武亦是如此,学招式悟精髓,融会贯通,将所学之物变成自己的东西。 顾惜朝勤学苦练,晨间练武,白日学习,夜间依旧练,跟着学了一段时间,敏锐地察觉到违和之处。 “师父,为何我觉得这些招式……不太连贯?” 他提出疑问。张厚心寡言少语,却对他向来有问必答,此时闻言沉默了片刻,凝视着问话的弟子,心中又一次升起赞叹之意。 顾惜朝比他想的还要聪慧。 “不太连贯是因为我有没教你的招式,也不能教你。” 张厚心如实解释。 寻常人只怕会认为师父藏私,但顾惜朝敏锐地意识到不能教的理由也许与张厚心身上的伤疤有关。 “与师父身上的伤有关吗?” 顾惜朝问,眼睛看向张厚心的双臂,他知道师父衣袖之下有深入骨髓的伤痕,从手腕向上蔓延,而师父偶尔还会双手不自然地抖动。 张厚心看他一眼,撸起袖子,将伤疤展示在顾惜朝眼前。 “不止双臂,还有这里、这里——” 张厚心的手指点过肩膀、腹部、颈侧,他告诉弟子自己作为过来人的经验:“我曾经是一名杀手。杀手意味着鲜血和死亡,所以我不希望你学杀人的技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能看出来我有没教给你的知识,我其实很高兴。” 顾惜朝呆呆地看着他。 此前在他眼里江湖人不过是些终日厮杀空费光阴的闲人,如今张厚心说自己是名杀手,曾经腥风血雨故事里的人就在眼前。 张厚心对顾惜朝的呆愣有些误解,迟疑片刻,解释道:“我已经金盆洗手,不杀人了。” 顾惜朝眨了眨眼,笑了起来:“我知道,因为你已经是我的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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