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一向直言直语,这次却没有说话,微微歪头,沉思般地盯着他。 王怜花扬眉:“怎么?不欢迎我母亲来?” 诸非相悠悠道:“小僧若说是的话,你难不成还会再回去转告你娘?” 王怜花嘴角一抽,威胁道:“你敢说是的话我就拔了你院子里种的花。” 诸非相刚搬来洛阳时在院中埋过种子,最近冒出新芽,每回路过都能望见那一抹新绿,诸非相很是喜欢。 “哼。”诸非相冷笑,“你敢拔小僧也敢把你往树上挂。” 王怜花想起最开始那段时间被按在地上揍的事情,脸色变得很精彩,诸非相笑了起来,道:“你一直板着个棺材脸,小僧还当你面瘫了。” 今日一整日,王怜花的表情都很不好看,玉天宝看到他时都吓了一跳,陆小凤更是只看他来去匆匆,想问也没时间问他。 王怜花:“……你嘴里就蹦不出一句好话。” 他和王夫人之间关系不似寻常母子,昨日王夫人时隔许久喊他一同用膳,却又是为了所谓的“公事”。 王怜花自然难以开怀。 诸非相有所察觉,故而未如往常一般直言。 那便勉为其难地认可诸大师这拙劣的安慰吧。王怜花在心里想,站起身理了理衣裳,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花精力,问道:“他们俩呢?” 诸非相指指后面。 王怜花向后院走去,将要拐过院墙,鬼使神差地瞥向诸非相所在的地方。 屋檐下赤衣年轻人微微笑着,注视着他。春风拂过庭院,枝叶扶疏,而诸非相的目光比春风还温和。 偶尔,诸非相会用与此刻相似的、属于年长者的目光看他们。 王怜花收回视线,揣着疑惑去找后院的俩人。 在诸非相一个人外出闲逛的时候,他们三人私下里谈论过有关诸非相的事情。 过于年轻的长相,高深莫测的实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诸非相方方面面都是一个谜,而他本人更是从不提自己过去的事情——尽管在这方面他们都是半斤对八两,但诸非相是谜团最深的一人。 无论如何,有一件可以确认的事情。 诸非相本人并非传言中那么完美无缺不可挑剔,毕竟这世间并不可能存在真正完美无缺的人,那与其说是奢望,更像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美化。 与诸非相朝夕相处的他们或许不能说出诸非相的本质,但勉强对其有所了解。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诸非相不算完美,却是另一种层面上十分特殊的人物。 诸非相没有欲望。 他所做的所有事都像是一时兴起,就像看见路边的花,认为它很好看,所以驻足欣赏一番。高兴了多看几眼,看得无趣了抬腿便走,问他做这些事的原因,大多数时候只会得一句似是而非的“有意思”、或是“想做就做”,亦或是“你猜”。 而诸非相的想法又不是那么好猜透的。 玉天宝暗搓搓道:“大师比我爹还神秘。” 王怜花随口道:“你爹好歹有你这个儿子,诸大师可是无亲无故。” 陆小凤若有所思:“这么一说,我也是。” 玉天宝和王怜花齐齐盯着他。 说起来陆小凤最初在江湖上也是个谜,无人知道他那灵犀一指是向谁所学,出身不明,确实无亲无故。但如今却已然是朋友遍天下,无人不识陆小凤。 陆小凤被俩人盯着,摸摸两撇胡子,道:“别看我。” 玉天宝小声道:“我以为你想说呢……” “……”陆小凤摸胡子的手停了,“玉少主,你果然是以为我好欺负吧。” 玉天宝疯狂摇头:“我十分尊敬陆大侠!” 王怜花“呵”了一声。 玉天宝立马补救:“小王公子也是!” * 翌日王夫人亲自来见诸非相,陆小凤带着玉天宝避开,偌大的宅院便只有宅院的前主人和现主人位于其中。 王夫人的视线扫过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花丛,神色淡淡,又看向墙壁上信手挥就的丹青,最终落在诸非相那张漂亮的面孔上。 诸非相的面容确实出众,王夫人初次与他相见立刻明白石观音为何会在有事在身的情况下依旧愿意将诸非相留在老巢之中。 想必是念着来日方长,故而大意轻敌。毕竟诸非相的外貌给人以易碎的琉璃之感,适合摆放在屋中欣赏,然而其外貌虽美,实力亦是一绝。 王夫人自认比石观音高明,从未轻看过诸非相,只可惜诸非相从未给过她让她表现出看重的机会。 自去岁秋初相见已有五月,期间两人从未再见面,今日是久违的再见。 王夫人问候道:“许久不见,诸大师在此处住得可习惯?” 诸非相笑道:“习惯。小王公子总是陪小僧打发无聊的时间,多谢夫人允他来见小僧。” 王夫人道:“怜花性子乖张,大师愿意与他当朋友,我也该说声谢谢。” 诸非相笑而不语,竟是等着王夫人继续说下去。 王夫人摸不准他心思,只知诸非相与王怜花关系不错,索性凭借上回相处的经验直言道:“实不相瞒,我来见大师是有事相商——大师可听说过快活王?” 诸非相眼里浮现笑意,轻快道:“听过。” 他在石林洞府时偶遇过几拨来路不明的人,一方是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夫妇,一方是罗剎教的成员,这两方时都已打过交道,唯有剩下的这一拨——快活王,他还未曾打过交道。 诸非相与王夫人初见时对方便想从他这里问出某些消息,比起石观音的财富她似乎更在意别的事情,但那时诸非相不喜她七拐八拐就是不说正题,索性当未曾听见,只谈买卖不谈其他。 但如今对方似乎打算直接问出口,诸非相便很乐意多听几句。 王夫人见他承认,心中一松,继续道:“大师既听过快活王的名号,那可知昔年江湖上享有‘万家生佛’之美名的柴玉关?” 诸非相摇头。 王夫人一怔,心下意外,神色如常,继续陈述:“十年前柴玉关美名正盛,设下毒计将江湖正道邪派之秘籍窃为己有,诈死逃生后便以快活王的名号在关外行走。他与石观音交情匪浅,眼馋石观音的财产已久,大师既有石观音的遗产,必然免不了与其打交道。” 她讲述时一本正经,并无诸非相初见她时所显露的柔媚娇美,若是王怜花在此见了怕是会惊讶万分。王夫人惯以外貌为饵,本身条件优厚,自然要充分利用,她初见诸非相时虽为其容貌所惊,却依旧按照过去的方法,不曾想诸非相一点儿也不给面子,而是面无表情地着看她,直到她正经地说起正事。 王夫人便长了记性,明白不可以对寻常人的态度对待诸非相。 彼时她与诸非相过招,毫无还手之力,以利诱之,诸非相岿然不动,软硬不吃,王夫人同他谈完“正事”挫败而归,时隔多日再次相见,态度严肃端正,结果显而易见——诸大师很满意,甚至愿意听她说下去。 譬如现在,王夫人说完方才那番话稍稍顿了顿,诸非相便露出一种“你继续说,我听”的神情。 王夫人:…… 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大师武艺高强,可我也不敢断定你与快活王交锋谁胜谁负,但你和他必有一战。” 这次诸非相终于接话了,这赤衣年轻人眸中含笑,轻松道:“小僧会赢。” 王夫人直接问道:“不知大师的信心从何而来?” 诸非相眨了眨眼,饶有兴致道:“不仅石观音败给小僧,夫人你亦是小僧的手下败将,莫非这不曾给你丝毫信心么?还是说你依旧因外表而轻视于我?” 王夫人暗道此人还是年轻,莞尔笑道:“大师莫要这么想,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艺,已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快活王在你这个年纪还未曾扬名,连你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我自然不敢轻视大师。只是快活王在关外钻研武学多年,武功已非昔日水平……故我有此言,还请大师见谅。” 她只道诸非相年轻气盛,激不得,殊不知诸非相单纯好奇她的念头,所问即所想,并无他意。 诸非相的容貌保持在这个状态已有许久,他已经习惯旁人因年轻而对他持有各种看法,但每回想到自己的真实年龄与他人眼中所见的容貌相差之大便感到有趣。 “王夫人为何不觉得小僧是驻颜有术?”诸非相歪头笑道,“也许小僧比夫人还要年长。” 王夫人自然是想过的。 诸非相来路不明,看起来年纪轻轻武功却并非不与年纪相配,她在诸非相这个年纪时于江湖上已小有名气,凭暗器绝招名扬江湖,却没有诸非相这种实力。 也许诸非相是隐姓埋名重入江湖的某位老前辈。 可诸非相的眼睛并不老。目似点漆,灿若繁星,反倒是一双极有朝气、极年轻的眼睛。 王夫人看着那双星火般明亮的双眼,心中诸多念头景象翻转闪过,停在少女情窦初开之时、遇见那柴玉关之前。 她笑了起来。 “大师可曾看过自己的眼睛?”王夫人微笑,恍若叹息一般地道,“你的眼睛一点也不老。” 风是风,树是树,鸟鸣依旧是她曾在此处歇息时听过的鸟鸣,可心底却前所未有的安宁。 诸非相听到她的话,也听见那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微微一怔。 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曾对他说过相似的话。 那似乎一位萍水相逢的过客。 雨夜,破庙,噼啪作响的篝火,篝火旁濒死的过客。 过客对他说,看着你的眼睛,让我想要活下去。 ——真是一双充满朝气的眼睛啊。 表达出想要活下去的意愿后,过客便迎来了死亡。 那时诸非相还是十岁的外表,不明白什么是“感情”,不曾学会喜怒哀乐。 过了这么久,他似乎能明白到过客那时的感受了。 “勉强当夫人是在夸奖小僧。”诸非相笑眯眯的,“小僧有信心杀掉快活王,不劳你费心。可你说了这么多,莫非只是为了告诉小僧这件无关紧要的事?” 王夫人道:“自然不是。” 诸非相摆出一副“你说”的态度。 王夫人道:“大师嫉恶如仇,想必不会放过快活王,但我只求你一件事,莫要杀掉他。” 诸非相了然,知道这才是正题,王夫人怕是要利用他来对付快活王。 “你是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诸非相道,王夫人面露讶异之色,他手指轻叩桌子,笑容明朗,“你与快活王有私仇,无力对付他,便想借我之手复仇——是吗?” 王夫人默然不语,轻轻颔首。 诸非相若有所思:“助你一臂之力未尝不可,但小僧从不做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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