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阙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心痛和失望。 而李元阙永远也不会知道……光渡此时缩在袖子里的手,已紧紧握成拳头,才能忍住颤抖。
第23章 火器厂。 此时,宋珧正用自己的背,抵着身后的房门。 他明朗俊秀的眉目没有浮躁慌张,但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些古籍摊开放在房间各处,桌面上摊开的许多药材还没来得及收,那枚对光渡无比重要的解毒丸,也混迹藏于其中。 离宫变之夜已过了数天,宋珧早已经将切成小块的解药完全被提炼而出,但是变故来得突然,宋珧不得不开始思考最坏的可能。 门外传来的那道声音,不能说是陌生。 数日前的夜晚,宋珧就在宫中听过,并留下了深入骨髓的印象。 虚陇,不是好人。 此时他就在门外说:“上次与宋公子一别,在下对你倒是印象深刻。” 门内虽然毫无回应,虚陇却并不介意。 “今日在下奉旨调查火器厂所有材料的走向,还请宋公子配合。” “我不管火器厂!”宋珧隔着门喊道,“你自去找负责的人,找我干什么!” “宋珧,你可曾去过沙州?” 听到“沙州”这两个字,宋珧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才四五天时间,这家伙怎么查到这么多!? “不太正常。”宋珧脸上多了几分郑重,“此人是个太监,我摸过他骨头,我有九成把握敢确定,他是幼年时期受过的宫刑,而不是成年之后。” 净过身的太监能流落到民间,本身就说明此事别有隐情。 但光渡知道,李元阙一定还会来找他的。 光渡静了一会,“我这样的人,有什么重要的?” 光渡平静道:“既然孙老认得你的字迹,宋珧,请你帮我写一条消息,我进宫的时候,会想办法和他见面。” 前一刻,他还在把自己努力塞进柜子里,可是在巨响发生的后一刻,他浑身开始颤抖,面容露出癫相。 宋珧当场拉下了脸,“你对妹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是想让我伤心么?” 光渡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吗?” 只是…… 宋珧握紧了拳头,“这算什么?大不了我拼命就是了,你每次都把自己排在最后,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个儿看得重些?” 光渡步子很快,总是走在前面。 他转过身,随手翻起了宋珧摊在桌面上的书。 “光渡在做什么?他怎么还没过来?”宋珧擦了把汗,“……算了,我自己来,不能每一次都靠光渡来解决问题,毕竟脑子这个东西,越不用越没有。” 光渡看到了他铺满了整个屋子的书,抬手翻了翻,“我听说,你这段时间也在火器厂也出了力?” 明明他放在心上视若珍宝的人,却偏偏要留在宫廷里挣扎,连自己也染上一身污浊。 而且,李元阙还叫光渡和他走。 见老者要尖叫,光渡随手拿起桌面的一块抹布,塞进了老者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 光渡正色道:“重要,所以你能否预估时日?” “不过,下次要注意。”光渡沉吟道,“柜子里藏人其实很明显,只能用作拖延时间。” “让我看看。”光渡同时确认道,“她只带回了一个人?” 看出光渡的认真,宋珧立刻回应:“你说。” 宋珧尴尬一笑,“关于你的事,我心中从来不敢忘……那个解药,我这两天思路有些卡住了,所以才稍微掺合了一下火器的事,你放心,从此以后,我都会回绝。” “对,妹妹没让我给你带别的话。”宋珧打开了柜。 光渡呢喃道:“有时我也会想,我错过的另一种活法,该是什么模样?” “没有。”宋珧看了看光渡的脸色,试探道,“你让她去外地了?一个女孩子家,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此事与你的师叔有关,你那位师叔,认得出你的字迹么?” “这人请不来,是我诓来的。” 这两个人似是说着话,一同从门边走开了。 “她颇有能力,往往能发现常人所不能发现的蛛丝马迹。她发现了什么?怎么会直接过来找你?” 他从柜子里滚出来,用手去抓光渡,口中咕哝有声,“打雷了!打雷了!” 光渡走进来的时候,仍在轻轻喘-息,面颊带着细微的红意,看得出他这一路来得有多匆忙。 一定是在宋珧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人和事触动了光渡的心,让他至今难以平静。 光渡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宋珧看得出来,这不是无事发生。 光渡就想到了李元阙。 ……但李元阙那个认真的劲上来,真是太轴了! “不……不要打我。”他嘴里喃喃乱语,“别打我,我就在这里,我不出去。” 宋珧在这里安静等待着光渡,好多天才能见这短暂的一面,没说几句话,又要匆匆分别。 宋珧的担忧十分合理,“若真的急,要不你自己去算算看?毕竟‘山卜命相医’五术之中,我除了医术好一点,剩下的,你都比我厉害太多。” 还好他反应快,刚开门打了个照面,就麻利地转身关门回屋,绝不落单。 这一次,宋珧面上的郁色现了出来,“所以……你今晚又要进宫,去陪皇上?” 光渡蹙眉,“可曾撞上虚陇的人?” 宋珧神色略显担忧,他怀疑是不是虚陇真的知道了什么,才选择在这个时候过来堵人。 宋珧目光划过这件小屋的大木柜。 外面起了几声争执,但又很快平息。 “白……白侍卫,你怎会在此?” 他只是动作优雅地卷起了那张晾干墨迹的细绢,仔细地收到了袖子里,“此间屋舍你已经住了一段时日,想必已是熟悉了,一切需要的物资,你叫格隆帮你买,至于其他的,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你量力而行。” 光渡没有说是,亦或不是。 只是这声巨响,似乎刺激到了面前这个老太监。 看到宋珧意外的神色,光渡回了神,“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光渡摇了摇头,“及时,但并不轻松。” 宋珧刚刚拿起笔,听到这话,就愣住了。 光渡一步躲开,老者扑了个空,于是动作中途停下,面露痴笑,拍手尖叫:“是时候了!打雷了!该去给太极宫报喜了!” 如果现在的他,还有选择的资格…… “这种病急不得,我没法说出个期限,可能三五天,可能三五月、甚至三五年都有可能的,我怕你的事情要紧,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可是光渡早已在很久之前,就做出了决定,如今既不会改变,也无从更变。 ……如果。 这屋子里摊开的古籍,把光渡原来的屋子都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充满了宋珧风格的杂乱。这些书包含宋珧亲自抄录的医书,砚谱,杂录,还有一些奇门巧术,涉及各学,足以见得出宋珧所学甚广,杂采众家。 就在宋珧以为光渡不会回答时,光渡说:“……我拒绝了一个提议。” 这个老者满脸惊恐茫然,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声音,只知道用力将自己的身体一个劲地往角落里用力塞。 李元阙这家伙能在侍卫环绕的情况下进来,就一定自己知道该怎么出去。 他找了个话题,想多留光渡一刻,“所以……皇帝到底得了什么病?居然让你这么慎重小心?” 这个问题,让光渡的笑容慢慢淡去。 “至于我的解药,可以押后再议,今夜皇帝大概率会给我一枚丸新药。” 那天晚上,光渡说这个人已经盯上他了,果然不错。 “我知道你在宫里总是不快活的,你……别陪那狗皇帝了。” 宋珧这次没敢打包票,“这样的狂症,我可不敢说有几份把握,即使是我那个道长师父亲来,也做不出任何保证。” 光渡眉心一跳。 宋珧认真想了一会,点了点头,“我曾与师叔有过几封信件往来,孙师叔应当认得出来……我这位师叔姓孙。” 光渡很努力忍住,才没有当场呛回去。 就在此时,火器厂外面传出一声震响,吓了屋子里的人一跳。 虚陇顿了一下,方答:“既然同为公事而来,白侍卫,还请借一步说话……” “……啊?” 宋珧嘴角已经带上了笑,“你这来的时机,简直像是掐指算过的!也太及时了吧?” 此话一说,不禁宋珧吓了一跳,就连光渡都脸色微变。 宋珧简直心花怒放,他朝门外努了努嘴,“外面那个姓白的侍卫是谁啊?你请来的吧?这人好大的本事,能把虚陇挪走。” 宋珧大声道:“沙州?是你们夏国的城市!我知道那是光渡大人的故乡,你要是对此地好奇,不如去问他!” 火器厂中,虚陇带来的人正在查验库房账目,但他们大概要无功而返,光渡从宫里出来那天,就已经不眠不休将一切打点妥当。 光渡看上去并不担忧,“我知道他该怎么处理,无须担心。” 光渡说的宋珧师叔,就是药乜氏嫔在太医院遇刺当夜,出现在西夏皇宫中的宋国医者。 光渡不得不绷紧脸庞,才没在宋珧面前露出异常。 这木柜里除了衣服外,还有一些胡乱塞进去的药罐、捣药器具、书籍、手稿。索性木柜足够大,这许多东西都塞得下,甚至还能再塞下一个人。 宋珧见他笑了,自己也露出一点笑意,“我就感觉你今天心里有事,几天没见,发生什么了?” 再往后,宋珧就听不见了。 他离开中兴府住处,就一路驰马赶来,如今中兴府进出都要排查,他动身之时,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到火器厂发出的消息。 外面的情况有变化。 因为光渡对自己接下来每一步的规划,总是坚决又清晰。 宋珧无奈扶额,“就是这么个情况……呃,所以,带这个人给我是要干什么?” 屋中陷入沉默。 宋珧很佩服,“……是,我不用说,你都能猜到。” 宋珧连忙将耳朵贴在门上,然后他听到了一道年轻的声音。 宋珧将老者安置到一把椅子上,他沉默着,没有对刚刚老太监发出的惊人之语做出任何评价。 不用光渡多说,宋珧已默契地从针囊里抽出针,三针扎进他头顶穴位。 他的目光看向紧闭的窗子,那是城外军司驻扎的西南方,“这是有个傻子连命都不要,也要死死守住的秘密。我们一定要从这个老太监身上挖出来,他到底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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