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见多识广,纵使亲眼目睹了有人宿在皇帝寝殿,也没多惊讶。 皇帝看上去十分头疼,“是,那地方没有别的东西了,孤的人掘地三尺,把那院子里里外外的搜过了,没有人,没有别的东西值得注意,也就找到这个佛像,你脑子一向灵活,你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除了寄托于仙鬼之力,用以压制李元阙外,更是为了压住都啰兄弟的怨气。 孙老凝神细思片刻,摇头道:“即使是老朽,也不敢说能解,解时一个不慎,这孩子一条命就得搭……呃,咳,搭进去。” 无人可以取代、削弱他的影响力。 这在宫中已经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原来皇帝也会心中不安,畏惧含冤而死之人的身后阴怨么? 都啰兄弟虽忠于李元阙,但他们二人同样也是西夏的将士,在前线生死不顾的保家卫国,从不曾犯下任何叛国背君的忤逆之罪。 孙老把过脉后,翻了翻光渡的眼皮,“他在吃什么毒?以毒攻毒,这不是法子,无论吃了什么,都得立刻停了,这孩子脉象紊乱,一息迟滑空虚,一息又躁盛如沸,亏得他年轻,才顶得住这样的折腾。” 孙老一把年纪,发鬓斑白,皇帝都对他客气敬重,既然皇帝不曾介绍过光渡身份,孙老仗着自己年纪,直接叫了一声孩子。 而皇帝一直把孙老藏得很好,几近于秘而不宣。 皇帝笑了笑,“那个都啰家的老二,倒是个硬骨头。除了你去的那次让他开了口,这些日子来,他都不曾再说过一句话。” 光渡早已不声不响停下了筷子。 “光渡,你如此聪慧,应该已经知道,如今孤待你与两年前已大不相同。所以你以前承的那些气,受过的那些伤,孤既然知道,就无法坐视不理。” “孤若能早些认识你……”皇帝的笑容淡去,想到了那年初识光渡的地牢第一面,“孤一定不会让你落到那步境地。” 但皇帝的这点感伤,很快就被一个新的发现给冲淡了。 就在用过早饭后,他见光渡站在太极宫前——盯着一位俊俏侍卫看的时候。
第26章 本来,皇帝正亲自给光渡挑着赏赐,准备让他拿回去摆在中兴府的住处里。 这个时候,皇帝还没发现身旁的情况。 光渡声音听上去还是专注的,“陛下,你赏了我太多东西,这一车拉出去,宫里宫外的人都会看到,明日怕是又要有人参臣一本,说臣奢靡招摇了。” 卓全带着徒弟,正指挥着十几个小太监,搬运皇帝给光渡的赏赐。 御赐的东西太多,宫里甚至要叫来一辆车,才能全部装下。 如此隆宠,怎能不叫宫内外侧目? 皇帝语气温和,“孤最看重的臣子,家中却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这些人若是敢睁眼扯谎,孤会亲自给他们上上课。别多想,孤给你拿些温养身体的药,想着既然已经开了库,就再给你挑些像样的东西,总得把你那屋子里布置得多几分颜色,才看得过去。” 结果他这边挑完,一转头,就看到光渡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黏在旁边的侍卫身上。 侍卫白兆丰相貌俊俏,皇帝一直是知道的。 近来皇帝亲手指了白兆丰跟在光渡身边,是以白兆丰正站在他们不远之处。 从小练武的白兆丰身形笔挺如松,一身一等侍卫服更是穿得意气飞扬,今日晴空清澈,阳光温耀,愈发衬得白兆丰面如冠玉。 和光渡一般的年纪,还是一位俊美的翩翩少年郎。 皇上往日只觉得这个下属得力,今日却发现有些碍眼。 白兆丰在察觉到这两道目光后,后背顿时冒出冷汗。 光渡抿着唇,在他面前安静站了很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光渡继续道:“都啰耶,陛下派去应理的人,已经回来了。” 他应该是瞎了一只眼。 但在他认出光渡后,麻木许久的心境,还是久违地感受到了搅动,尽管那是仇恨。 这处监牢秩序井然,兵士把守周密,光渡看了片刻,就知道这里绝无任何可乘之机。 … 至于白兆丰……人能力、性情都是不错的,但年龄相貌俱是不妥的。 皇帝不明所以,只以为他在捉狭,失笑道:“你呀。” 都啰耶下意识抗拒。 等到光渡和白兆丰告辞离宫,皇帝才对身边的卓全道:“张四那边,可说了些什么?” 白兆丰今日完全不想引起任何注意,但这话题怎么又转到了他身上? 虽然光渡相信,白兆丰无意于偷听他和都啰耶的对话,但以白兆丰的谨慎,也是一定会竖起耳朵防止出事的。 在这里,光渡再一次看到了都啰耶。 “回禀陛下,臣三年丧期未过,原本也不得议亲,且,臣志不在于小家小情,只愿追随陛下身侧,守护陛下安危。” 张四在光渡身边两年多,做的从来都是最不讨喜之事,光渡厌恶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 多少天过去了,光渡已经去了应理,鸣沙河边院子的秘密,想必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吧? 白兆丰想了想,“我不能走开,那这样,我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光渡大人只需要叫我一声,我立刻就能过来。” 都啰耶并不畏惧死亡,他看着光渡,“我先去阴曹地府等你,我看着你会有什么结局,我等着你一起下来。” 而上一次光渡的到访,带走了他最后的希望,也给他徒留了满腔的悔恨。 从虚陇的地牢转到白兆睿的军司监狱后,并没有让他的处境好上多少。 那将士似乎很着急,“大人,可是白将军……” 都啰耶张嘴,还没来得及往光渡身上吐一口血痰,光渡已经眼疾手快,趁他分开嘴唇的瞬间,将拧开盖子的水囊塞到他嘴里,直接开灌。 李元阙不可能在这里下手。 白老将军过世后,西南左金吾军司就传到了其嫡长子白兆睿的手上。 他从没想到还能再一次见到光渡。 白兆丰本来在门口守着,此时却突然有一位左金吾军司中的将领找了过来,对他低声说了什么。 这里牢房是铁铸栏杆,没有实墙,并不隔音。 以他如今的状态,甚至光渡都不需要白兆丰在身边贴身保护,但白兆丰确实谨慎,他收到了光渡的示意后,只是站在了牢门边,给了光渡足够的空间,又保持在一个可以随时反应的距离。 这个少年精神全毁了,甚至左边眼球凹陷下去,眼周都是未愈合的狰狞伤痕。 但要是能在死前再诅咒他两句,也值了。 但他这次不再随便说话,光渡实在精明,他绝不能再透露更多的信息。 光渡收起了装苦药的水囊,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光渡眼神微弯,“臣只是在想,多亏了陛下,这次臣那个屋子里,也终于能有些‘荣华富贵’的样子了。” 听完这话,都啰耶还真开始主动吸吮,把那水囊喝得干干净净。 只是这一次不是美酒和食物,而是酸苦的黑汤。 他眼观鼻鼻观心,连头都不敢抬了。 这真的是能让他解脱的毒吗? 皇帝叹了一声,“还不曾娶妻?你在宫中当值这些年,都耽误了成家之事了。” 光渡到了都啰耶的身边,仔细端详着这个少年。 “今天你仍跟着光渡大人,出门在外,便宜行事,务必保护好光渡大人。” “有忠义之心,很好,像你父亲,白老将军忠贞耿直,孤更不能在他去后,慢待他的小儿子。”皇帝慢慢说,“再过两个月,你就该出孝了,到时候,孤让皇后给你物色一桩好婚事。” 但情况非常糟糕,比上次看到的时候,更是萎靡了太多。 都啰耶望着他的目光冰冷而仇恨。 他再次见到了光渡,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喝光。”光渡冷淡道,“陛下赐死了,你谢恩吧。” 光渡拿出水囊,说道:“你先喝水。” 自从落到皇帝手里,都啰耶已经不知道熬过了多少日夜,最深处的监牢没有阳光,连时间都是停滞的。 如今看来,还是张四长相老实,最让人放心。 “陛下已经着宫里的能工巧匠检查过,确实,你这一招精巧,无论佛像里面藏的什么,陛下礼重佛教,都不会轻易砸毁佛身金座。” 全宫之中,大概也就只有光渡,才能让皇帝用亲近的语气说话,周围的宫人全都低下头,态度愈发恭敬。 光渡站在铁栅这边,就能看到白兆丰的背影,正在与那将士小声交谈。 如今都啰耶已经心存死志,对很多事情、对别人说的话都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卓全忙道:“张四说他绝无旁心,只是当时听错了光渡大人的意思,才做错了事,惹来陛下和光渡大人生气。听说他用刑时,每挨一板子,都要喊一声谢陛下教导之恩,想必是知道错了。” 光渡深深地望着他,“那尊密宗明王像,眉眼怒威,栩栩如生,佛身八臂,每一臂都是真金熔铸,佛像背拱光圈和头脚的圆光,都是宝石做成,这尊佛像造价不菲吧?”(1) 都啰耶差点被呛到。 光渡先回了一趟中兴府的宅子,安置了皇帝的赏赐,才动身出门。 白兆睿下手太狠了。 都啰耶在过去的数天中,也曾无限悔恨,也曾无声痛哭,不断责骂自己的莽撞,在这个地方被困太久,都啰耶有时以为自己都死了,可是身体还是沉重的,将他飘起来的魂魄定在原地,让他不得解脱。 皇帝心中曾有的疑忧,早在他把张四从光渡等边抽走后消除大半,当时光渡不仅一眼都没多看张四,求情的话更是一句都从不曾有过。 两人气氛和睦地聊了一会,皇帝将话题转到了旁边的白兆丰身上。 “孤记得,你是左金吾卫白兆睿将军之弟,今日一看,已经长成一表人才。”皇帝眼光中带着赞赏,“年纪多大,可曾婚配?” 卓全低眉顺眼:“是。” 白兆丰稍稍走开了一些,但并不远。 皇帝点了点头,“既然张四已受过罚,想必往后行事也会更加谨慎,罢了,毕竟也是光渡身边用了两年多的人,今日就让张四回去,换白兆丰回宫吧。” 白兆丰是白兆睿唯一的弟弟,更别说自己还很有能力,明眼人皆知他以后出路定然不凡,是以他带着光渡在左金吾军司行走,所到之处,兵士无不恭敬礼遇。 可皇帝问话,他不得不上前应话:“回禀皇上,臣今年十八,不曾婚配。” 入口的东西是温热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何时,光渡带来的东西总是暖和的。 这幅残破而沉重的身体,被后面的锁链困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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