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阙一身夜行衣,长发束成马尾,以细绳绑于脑后,他们的兵器已经涂成黑色,就连马蹄都已经用布包过,藏在林中,于黑夜安静地融为一体。 “王爷,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李懋——李元阙得力属下,此时压低声音道,“只是我不明白,若是押送小都啰的话,他们怎么不选择天亮时行动?天黑了才行军……这不符合常理。” “都啰耶如今被关在左金吾军司,此处铜墙铁壁,没有任何强袭的可能。而王爷你从前线脱身,行动隐蔽,根本无法在一天内调动可以与左金吾军司精兵比肩的兵力,更别说皇帝昨晚还了下令,让虚陇带人协助。” 光渡已经在他脑子里,灌入了一些他以往从不曾注意过的领域。 若光渡认为他心有二念,那么很可能就会对他有所保留,这会让他接下来的行动举步维艰。 李元阙听出这问题有异。 他不想自己看上去不真诚。 他下意识想解释,但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 光渡旋即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羊皮,在桌面上摊开。 “……不论值不值得,只论该不该做。” 李元阙顿了一下,眨了眨眼,收了笑意,“这么快?” 光渡:“王爷,都啰耶死期定在明晚。” 李元阙收起了眉眼间的明快畅意,那张昳丽英朗的脸上,神色认真,“知难而退易,可这事实,更多是知常人不可为而为之。” 这直觉来的毫无理由,仿佛不深究下去,定会错过什么。 翌日亥时,城西远郊森林。 李元阙听得认真。 “我也……说不上来,你们哪里相似。”李元阙有一点出神,“但总觉得,一定要问你一问。” “恕我直言,王爷,如果你想救都啰耶,你不会有任何取巧的可能,这是场硬仗,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你在这里,就已经布防了最周全的兵力。” 他的声音仍是稳的,“看来,王爷已经下定决心了。” 李元阙神色凝重,“虚陇我有所耳闻,白兆睿确实不错,但我亦非毫无打算。地点,路线,兵力布防如何?你可有任何线索?” … “若我心中有愧,照镜自惭,我又该如何让我的兵信我、将性命托付于我?当断不断,就不配作为戍边六军军司的总领了。” “虚陇武艺高超,夏国第一高手之称并不是浪得虚名;白兆睿率兵颇有章法,他亲自率兵送押都啰耶,即使是路上,守卫也几近固若金汤。王爷,亢龙有悔过犹不及,君子之道,也有应退则退之时,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王爷,这是中兴府近郊地图。”光渡以指为示,“明日白兆睿将会带着都啰耶秘密行军,从西南左金吾军司出发,前往城西远郊,他们会路过这个山谷,时间是早子时……” 李元阙微微愣住,他显然是没想到光渡竟然会这样回应他的疑虑。 光渡见状,眼中多了几分玩味,“王爷,我是做了什么,才让你觉得我和你认识的人相像?” 怕是再也不配与他并肩进退了。 李元阙摇了摇头,“如我自惭形秽,日后与故人重逢……” 光渡垂下眼,轻声道:“王爷,你真的心中有数么?你为了救一个已成了废人的都啰耶,很可能要搭进你其他还活着的兄弟,甚至搭进你自己……值得么?” “若是我在能有所作为之时,为求自保而束手旁观,那我终会问心有愧。” 光渡看了他许久,才道:“是不是只要被你纳入羽翼下,你就会不惜一切去保护?” “王爷,你这样说,我可是要误会了。” 光渡转开视线,捏住袖子里的手。 他看向光渡,目光中带着探究。 李元阙沉默得有些久了,好在光渡放过了他。 光渡的眼光变得有些奇怪,“类似这种‘你像我一个故人’的话,我这些年,可以说没听过一百遍,也有八十遍,若我不曾事先确认过,知道王爷确实不好龙阳,说不定真就误会……王爷这是在与我没话找话。” 无声无息,刃却已出鞘。 只要主将一声令下,这只精锐军就能撕裂森林外土道上的任何队伍,出其不意,攫其心脏。 “他们要以巫阵生祭都啰耶,并以袍泽之血妨咒于我。此等仪典诡异,对时辰、地点、行动方式皆有种种古怪要求,殊异之极,自然也不能以常理推断。” 李懋低低咒骂一声,“这狗皇帝!真阴损!不过……王爷,你在宫中什么时候也有人了?连这种事情都能知道?” 李元阙笑了一下,“其实连我自己也在想,他到底是谁。”
第29章 前夜戌时,西夏皇宫,太极宫。 皇帝听过光渡的话,陷入了沉思。 “光渡,孤依你所言,尽快处理都啰耶,那你也一同参详尾牧推算出的方位……” 光渡难得打断道:“此等机密,请陛下不要告之于臣。” 皇帝愣了一下。 “这个位置,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最好,虚统领、陛下俱疑臣与李元阙有私日久,所以,臣请求不要让臣知晓。” 在灯下,光渡的侧脸沾染橘黄色的光。 他眼底漠然,“陛下既然已经决定启用尾牧,那便放心布置,哪怕就是把都啰耶带到贺兰山这等远离城中之地,陛下也无需忧虑。” “皇城精兵尽皆在此,为陛下马首是瞻,而那李元阙在中兴府能有多少人可用?等陛下布置伏兵,将那李元阙引出后,李元阙就如涸辙之鱼,陛下自当手到擒来。” “说得好!”皇帝赞了一声,神色愉悦许多,和声道,“孤早已不再疑心,你我君臣不疑,此事无需再提,只是那虚陇……” 想起虚陇近日的表现,皇帝面露不喜。 光渡却主动劝道:“陛下,纵使虚统领近来颇多失误,但只凭他一身武艺,也是一位难得的人才,在此要紧关头,诸般人才,陛下当用则用,不必顾及于臣。” 皇帝长叹了一声,“你这个年纪就有如此的心胸,还这样一心为孤着想,那虚陇一把岁数,比起你来……哼,他算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元阙此人武艺通神,为他一人之敌,便足以值得动用千数兵马。”光渡宠辱不惊,并未因帝王的倚重而动容,“陛下,时机难得,切勿轻敌。” “渡河未济击其中流,方可事半功倍,而李元阙更是深谙此道,若他想救出都啰耶,当选择在陛下派人押送都啰耶之时,于易攻难守的地势之处,发动强袭。” 白兆睿一击得手,面无喜色,反而相当惊讶,“竟然是真的……光渡大人,还真不能小瞧你了。” 他们无声屏息,在黑夜之中列阵,低头注视着坡下经过的轻骑长队,如一支狱府归来的修罗,森严冷漠地俯视着初握兵刃、不曾刃血的稚子。 今夜亥时,中兴府,光渡院宅。 昨夜戌时,中兴府,光渡院宅。 光渡问:“以少胜多,实力殊异……敢问王爷有何打算,该如何取胜?” ——若是光渡从一开始,就从人群中认出了我,这一切都是故意演给我看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他手指点在城西远郊森林侧,“便是此处。” 可他若是一位仁义君子,为何又会行此阴险毒辣之计? … 他躺在地上,手脚被缚,口鼻又入了水,让他忍不住呛咳。 这支骑兵队伍直到尽头,也没见到任何押送的囚车,或者类似的装置。 若心中无义,他怎会买下破皮的土豆,解小贩之忧?又将之赠与老妪,怜悯弱者? 火势蔓延极快,铁鹞子散入林中,他们遵守李元阙的带领,从火光暴露处撤离。 李元阙轻声念着昨夜自己回答光渡的话:“……唯有声东击西,涣散其心,扰乱其形,再出奇制胜罢了。” 光渡是被一盆凉水泼醒的。 皇帝注视着光渡的眼光有赞赏,却也有更多复杂的情绪。 光渡的身体已经全然温顺,被人抗在肩上也毫不反抗。 若心中无仁,又怎会在电光火石之间,亲身替一个小贩抗住了一车的瓜,保住那人一家老小的生计? 而只要他们速度够快,就可以发起第二轮冲锋。 “你资质不够,还得再努把力。”远处飘来一个微带笑意的声音,“不过你活下来,可以考虑。” 所以那一刻,光渡不惜受伤,也要帮一个陌生人保住一车西瓜的举动,确是发自仁心。 那一刻,李元阙就动了与他合作的念头——此人或许心机深沉,但本性向善。 ——他又为什么要骗我? 而王甘几步之外,虚陇负手而立。 因为他们的主将,会冲在他们的身前。 李懋喝道:“是!” 李元阙想起那日在街上偶遇光渡时,光渡带着一顶帷帽遮面。 整个过程中,小厮始终用手掌死死捂住自己口鼻,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光渡摊开地图,沉吟片刻,“龙从巽巳方来,水从乙辰方出,死龙入首,生机散尽,气运断绝之地……”(1) … … 然后,那人带着光渡从窗口翻了出去。 王甘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光渡大人,别来无恙啊?” 难道从一开始,判断就出了错? 李元阙甚至后来特地去调查过那个硒砂瓜的小贩,他得出的结论,是此人绝无与光渡作戏的可能。 … 他跟他在身后,看着他穿过街市,与卖蔬菜瓜果的小贩询问物价。 李元阙深深望了他一眼,“好。” 很快,他不仅口鼻被堵住,就连手脚都被从用麻绳束缚,光渡挣扎不过片刻,就彻底没了动静。 而门外的张四,不知为何,自始至终未发现屋内的异常。 果然正如光渡所说所说,白兆睿带兵出现了。 下一刻,上百支火矢漫天而至,射-向林中。 “卿之才,堪称栋梁……孤竟然直到今日方知。” 疾风刮过脸侧,李元阙脸上的轻松溶入沉夜。 光渡的小厮,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撤出房间。 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没有一名铁鹞子的眼中露出畏怯。 “设阵之人,是你司天监的同僚。” 有两个人影从窗中翻进,就此挤入床中。 可是,若他真与我有如此前缘…… “陛下可请虚统领来布置操作,论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才是个中好手,虚统领全力以赴,连臣都捉摸不透。” 两人并辔奔驰,不过片刻,而下一刻,就是分路而别。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 安静的狭窄土道上,传来凌乱的马蹄声。 光渡毫无得色,将功劳重新踢回给皇帝,“陛下慧眼如炬,知人善用,臣一切伎俩,尽在陛下彀中,臣不过萤虫渺渺,安敢与灼日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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