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放轻脚步移动,不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座本就仓促搭制、并不牢固的祭台,二层发生了一场中心坍塌。 这点声音,倒是可以制造干扰,帮虚陇掩盖脚步声。 而光渡单手持刀的架势,虚陇就知道这不是一两年能练出来的身体底子,至少得十年往上算。 既然眼睛看不出来,那就用耳朵去寻找。 虚陇环顾四周,心中惊怒交加。 那么,此时都啰耶的安危……已是刻不容缓。 因这斩-马-刀的使用条件极为苛刻,不仅需要异于常人的气力,还不可以只用蛮劲,使用者必须要从腰、到臀、到腿都灵活异常,而这样的人,通常都是从小练武的童子功出身,又兼具灵活的头脑,能善思用巧,才能掌握如此复合的刀法。 光渡熟视无睹,毫无反应。 他无法确定虚陇的位置。 光渡催促道:“都啰耶,坚持住,离远一些。” 所以他们用尽手段围追缴捕,让都啰燮变成了一个死人。 随着倾翻的火盆、在空中断折碎裂的木板、蹦出飞溅的榫卯……两个人影从被光渡砍塌的窟窿里滚落。 可光渡同样在拖延。 而虚陇握着剑,扶着未坍塌的一层木梁,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持着一把足有两米的斩-马-刀,拦在了虚陇面前,如一座怒目八臂武金刚。 … 光渡闭上了双眼,侧耳倾听。 而那属下口称“光渡大人”的瞬间,更是让虚陇确认了,事态有变。 听到光渡这句话,他终于流下眼泪。 可光渡足够快。 直到他听到了哒哒哒的轻响,从木板上面那层,断断续续的传来。 王甘在最后的时刻,也试图爬得离光渡远一点。 而翻覆的盆中炭火,已将附近周遭所有的断木,送入烈火。 ——那是西风军的暗号。 很快就是和虚陇的决战,他必须拼尽全力。 光渡缓缓抬眼,“我只有一位主君,不曾事二主。既从未臣服过你主,又谈何背叛?” 都啰耶还没到安全的地方,虚陇的暗器奇诡,这个距离,都啰耶会受到波及。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串了起来,虚陇神色恍然,“原来,你就是他定下的六军副帅,你手握他的六军兵符,可调配西风军出军征战,是你……竟然是你!陛下这些年来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出来的第二人……” 光渡……竟然真的是光渡。 时至今夜,这把刀在第二人手中出现。 他挡在都啰耶身前,旋身一刀,打飞了所有的暗器。 平常私底下这些手下为了迎合虚陇,从来不会这样客客气气的叫上一声“光渡大人”。 绳索成功割断,双手重获自由。 都啰耶…… 然后光渡提着刀走到最初的隔间。 血在脚边无声蔓延。 祭台本就易燃,按照原本计划,虚陇也是要将整个祭台都烧掉的,现在也只是提前了一点而已。 光渡深深吸了一口气。 寻找着一切蛛丝马迹的线索,让声音作画,穹顶闷雷仿佛带来故人的呢语,帮助他勾勒出此时祭台上层的画面。 那是都啰兄弟在告诉他,“敌人”的方位。 那暗器被打飞,落在地面之时,都啰耶甚至还未坠地。 人已经半昏厥了。 虚陇屏息凝神。 在这点上,皇帝对光渡的评价没错,光渡是极为谨慎的,他可以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清理一切细小的隐患。 排除百米外喧嚣的厮杀与呐喊,去掉火焰燃烧的灼响,将天边轰鸣雷动甩到五识之外。 迟则生变,可他偏偏要追求一击得手,就不能盲目出手。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是光渡的拖累,所以他很听话,咬着牙拖着身体离开。 虚陇喃喃道:“……你这斩-马-刀法,竟是李元阙亲手所传。” 此时此刻!就是现在! ——让周围安静下来。 外面的声音震耳欲聋,扰人心画。 蛟龙出海的一刀,切开搭架祭台的木梁、和祭台上层的木板。 李元阙军中那么多人,能得他斩-马-刀传承的,屈指可数。 都啰耶被抓进私牢,动用大刑,生不如死,这许多天不见天日的绝望,都不曾让他掉过一滴眼泪。 他无法确定,都啰耶是否还活着。 ……东北偏东一分,三步之距。 虚陇感觉到无比的荒谬,不可置信道:“光渡!陛下待你不薄,你竟然忘恩负义,背叛皇上?” 那是都啰耶和虚陇。 光渡终于换成单手提刀的姿势。 在虚陇叫王甘,王甘却没有回应时,就已经心中生疑。 所到之处,所触之物,尽皆劈成两截! 光渡闭着眼,单手提刀,追随于其下。 光渡按照刚刚虚陇出声的位置,走到了他所在的木板之下。 空气迅速变得灼热。 他的声音已经极其微弱,“救……救救我……” 皇帝特地将李元阙的佩刀带到这处祭台,交给王甘掌管,已经到了时辰,为什么没有任何动静? 那是都啰燮,都啰耶的亲兄长。 是以虚陇没去管他。 他走到一处稍停,犹豫不决。 但光渡总是慢了小半步。 光渡空出来的那只手,捏了个古怪的诀,推算着虚陇所在的方位。 所以从一开始,虚陇就只让其他人留在下层,只自己带着都啰耶上去,才给了光渡这个机会。 竟然一直就在他们的身边!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王甘:“不……不……” 光渡刚刚这一刀从下往上的猛劈,不仅崩了祭台,还切断了虚陇半只脚掌。 他的视线落到光渡手中两米长的斩-马-刀上。 都啰耶从仅剩的那只眼睛,看到光渡在火光中的背影。 … 只是…… 动如震雷,停如坤艮。 而拥有这种资质的人——万里挑一。 却也可以为了那个目标不择手段,行事堪称疯狂。 据虚陇和皇帝所知,李元阙的斩-马-刀法只传过一个人,栽培之意明显,后来还将其点为麾下六军司的一军都统。 这祭台搭得仓促,上面那层承重有限,再上去一个人,上面那层都会塌掉。 光渡眉心一动,彻底停住脚步。 而奇怪的是,虚陇本该对此关心,此时却闭口不言,不再给出任何指令。 都啰耶身体移动时,在地上留下的血痕,让光渡蹙起了眉。 他看向火盆边手脚俱被绑着的都啰耶。 他的下属,他的副手,尽皆生息皆绝。 火苗迅速肆虐,舔舐上他们的身体。 所有后患,必须在此一并根除。 上下两层,他们的行动轨迹趋近于一致,方位逐渐交叠。 即使是知道下面有变,他却也从来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被迫现身,更没想过,祭台一层会是如今的场面。 虚陇在下落的途中,暗器已经出手,泛着幽蓝色碎光的三角刺,在空中向光渡笔直而来。 “是……是。”都啰耶哽咽道,“末将遵命。” 斩-马-刀尾威未消,光渡大幅度转动腰身,未曾卸力,已再一次借力生力! 哪个方位,什么时候,才是最适合的? 王甘彻底断了气。 光渡心中一沉。 虚陇从白兆睿的左金吾卫北司,把都啰耶提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重伤,如今更是只剩一口气,连跪在火盆边都跪不住。 甚至都不得全尸。 物我两忘之境,光渡提取出了那一段信息。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提着李元阙那把刀的光渡。 剧痛之下,虚陇无法如寻常那般挪移闪避,只能倚在木梁边,不得不拖延时间,等待外面的人发现里面的情况,牵制住光渡。 都啰耶身上的血,已经放了有一会了。 刀上血液未干,他双眼追随虚陇,已索敌在虚陇的每一个动作上。 光渡猛然睁开眼睛,双手齐握斩-马-刀,腰腿紧绷,由下向上掼出一击——全身气力化成这一击猛劈! 脑袋一搭一搭的,敲在火盆边的木板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末将遵命?”虚陇嘶声道,“你果真是李元阙的人……不,你岂止是他的人,你是西风军,你是他的……” 光渡的出现,让都啰耶迸发出求生的意志,他虽然站不起来,却手脚并用向远处爬去。 祭台外面轰然作响,场外形势愈发难辨。 心急如焚,却偏偏要镇定冷静,找准那唯一的时机。 他果然是自己人!他听得懂自己传递的西风军专用暗号,还打出了完美的配合。 “如果你死后化成厉鬼,记得来找我。”光渡双手持重刀,这次对准了王甘的前额,“他胆子小,你不要找错人。记住,我是宋沛泽。” 果然,虚陇从刚刚的对话中察觉到了异常。 是这个见血就吐,朝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嗤笑的光渡! 是一个众人眼中弱不禁风,连弓都拉不开,见到一把小刀都吓到脸色煞白的废物! “哈,哈哈,西风军第二人,这么重要的人物,李元阙竟一直埋在皇帝身旁,甚至亲手送到了皇帝榻上……他可真舍得啊!” 虚陇脸色苍白,尽是冷汗,神色却黯然,“李元阙如此狠厉,陛下这一阵,输得不冤。” “不,你错了。”光渡眉眼森然,横过重刀,“……他舍不得,所以,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34章 都啰耶足够配合,他已经尽可能躲远了,但还是……差一点。 光渡收回视线。 对待虚陇他不敢分神,更不敢轻敌。 虽然削掉了虚陇半个脚掌,但这并不代表稳操胜券。 如果就此笃定自己必胜无疑,那么他和刚刚被他干掉的王甘等人,还有什么区别? 自骄而败,自大而盲,均是自葬生路的好选择。 光渡直视虚陇,“这些年来我自认天衣无缝,连皇帝都逐渐相信我了,为什么你一直都对我穷追猛打?有时想想,这究竟是你的直觉,还是你真的知道什么?” 虚陇并不直接回答:“你唯一的破绽,不在你自己身上,你很年轻,但到底缺了些经验。” 光渡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是当年太妃随手赏我的一道菜?让你察觉不妥,竟然一直记到了今日……虚统领,你确实心细如发。” 虚陇神色阴霾,“……光渡大人,你这脑袋瓜子,转得可真够快。” 光渡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谁都没能猜到,我是西风军的人,看来贺都统不配合,你和陛下都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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