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医术上天分更高,但早年也是被他爹耳提面命拎着学了十年的观星术的,他自认不蠢,观星术上也是下过功夫的。 宋沛泽分得清,救他妹妹的光渡禄同,是个本性纯善的人。 看着美人昼伏夜出了小半个月,光渡禄同人都麻了。 如今就连宋雨霖慢慢都和他混熟了,光渡家的这位少爷,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着,配上一张干净爽朗的笑脸,着实是很讨喜的。 光渡禄同久久无言,宋沛泽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立刻道:“我不过是胡言乱语,随便说说罢了,禄同兄别笑话我。” 但看清是光渡禄同的一刹那,宋沛泽立刻缓和了神色,他和妹妹已经不是在野外躲避追杀了,这是沙州,面前的是收留他们的恩人。 宋沛泽声音如清风一般舒缓,语气却是温和而笃定的,“我在遇到你之前,其实也找过别的大夫看过我妹妹,吃了他的药之后,雨霖病情毫无起色,反而变得更为凶险,若不是遇到了你,我妹妹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 虽然偶尔有点嘴欠,偶尔也会对自己有点……稍显过界的亲密,但实际上对他非常敬重,从不以他们的身份做相挟,逼迫他们兄妹做过任何违背他们意愿的事。 宋沛泽看到此间主人震惊的模样,沉默片刻,没有多谈,只是侧身遮住了自己身上的兽血,然后问:“中午想吃兔肉,还是吃山鸡?” “你的本事和年纪无关,不必妄自菲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以后必定会在医术一道大有成就,我相信你。” 宋沛泽再次震惊光渡禄同,是半月后的一个晚上。 一个月而已,就已经能将观星术学到这个地步了,沛泽问出来的问题已经不是基本功,而是相当有难度的问题了,连他都听懵了,更别说如何回答了。 这是一只优雅却危险的豹,宋沛泽望过来的瞬间,光渡禄同猛然感到了惧意。 谁对他好,谁有所图,他心里清清楚楚。 也多亏了光渡家有一屋子的祖传古籍,保存完好,至今不曾变卖。 宋沛泽欲言又止,“曾经想过……算了,如今也不值一提了。” “我天生夜能视物,一片黑暗里也看得清楚。” 而他们的头顶上,是夜空浩瀚,繁星璀璨。 此时,不止宋金交战,更有蒙古成吉思汗西征花刺子模,天下战乱纷起,纷纷扰扰。 但无论如何,这些兽皮为他们换来了足够过冬的钱,还让他们吃上了肉,没吃完的腌上了,这个冬天都不愁没有肉吃。 况且宋沛泽早就看得明白这光渡禄同的为人,此人着实没有什么坏心思,素不相识的时候,就肯掏空家底帮他妹妹买药,也从来没有狭恩图报过。 光渡氏那位先祖倒是说过,在这一行里,天赋上差一点,就是一百年都追不上来,人与人的差距,光渡禄同在这一刻凄凉的感同身受了。 而此时安静凌晨的一个笑容,像是过去的阴影,都开始在宋沛泽的身上逐渐远离。 他老子要是能有宋沛泽来做儿子,怕是在坟里都能笑到活过来。 光渡禄同家祖上观星确实出过能人,可是到他这一代已经彻底落没,他更是亲自经历了家道中落,世情冷暖他都尝过,前些日子他还上门为故交家的一个管事看病,但他走到门口,最后还是没进去。 直到这一刻,他才将宋沛泽与通缉上描写的那个人,第一次联系在了一起。 那天晚上宋沛泽下厨做菜,光渡禄同很捧场地吃撑了,人家做的确实也好吃,结果晚上撑到睡不着,到院子里转圈消食,结果一抬头,就在房顶上看到了半夜赏月的宋沛泽。 光渡禄同只觉得,这里只有自己才是不值一提的。 光渡禄同恍然道:“夜能视物啊,怪不得……所以你的眼瞳是褐色的,和寻常人颜色都不太一样。” 他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肯定,无论是从自己的父母,还是从旁人那里,这样好听,还这样真诚,让他心花怒放,又倍受感动。 这话不是作假。 那个性子很安静、眉目带着一点读书人的秀雅文气,会在床边守着他妹妹时,手里拿本书就能稳稳坐住一个下午的少年。 宋沛泽拎起手中的猎物,他已经在野外收拾过了,不至于发出太大声音,引来附近沙州居民的关注,“若是熟悉猎物栖息的习性,即使是夜晚,也并不难找。” 他撞到宋沛泽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书……倒是读过,但不多。” 光渡禄同长长叹了口气,“兄弟,你这可真不是胡言乱语,明天我给你把钥匙,你去开书房里间的锁,那密室里面全是孤本,你进去看看,说不定我光渡家的术数和观星术,能传到你一个外人身上……这样也好,传下去,总比就此埋没,要好得多,你这天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强的。” 光渡禄同整张脸都红透了,所幸这是夜晚,没人看得见他的羞窘。 他们年岁相近,又有相似的家道中落的境遇,他们本就是同龄人,混熟也比旁人更快,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相处,也变得自然了许多。 今日一看,或许他前半生,竟不如宋沛泽个把月的自学成才。 宋沛泽有些赧然,“我家中是做生意的,自幼请的是学武师父,本来是想到了年纪,就跟着家父去西域走商的,虽请过先生开蒙,识得汉字、夏文、蒙文,于学问上却并不如何精深。” 光渡禄同甚感新奇,自己找来梯子,也爬了上去。 宋沛泽诚信请教:“禄同兄,你家传观星之术渊源深厚,能不能教一教我,这该怎么辨别?” 从宋沛泽夜猎开始,这个屋檐下每天都吃上了肉,在光渡禄同这里过了明路后,光渡禄同还为他弄来了硝兽皮的材料,然后再把制好的兽皮卖了补贴家用。 也正如宋沛泽当初初遇时承诺的那样,他一定会还钱,只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不仅数倍奉还了药钱,还凭自己本事反向养了自己妹妹和光渡家的少爷。 光渡禄同慢慢瞪大了眼。 他带回家的那些钱,在这位美人的对比之下,着实是有些不够看。 他目瞪口呆的想,原来这就是天赋的差别吗? “有肉吃就不挑,吃啥都好!”光渡禄同下意识回答,随即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不是,这大晚上的你出去打猎?你怎么看得见的,还能射这么准?” 宋沛泽见他神色忧郁,安慰道:“你心智聪颖,只是心不在此道。” 光渡禄同仔细辨认了一会,才道:“没错,就是这个,不过,你会看天象?” 夜深人静时,天地更显得辽阔,远处的树木散发着独特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弥漫在夜晚寒冷的空气中。 宋沛泽一边思索,一边说:“若此星象主战乱,却是不知道对应那场战乱,又或者是同时对应着几场战乱,我看不出来,这种星象昭示着哪国的队伍会遇到凶险?而根据其变化,又该如何判断会遇何种凶险?” 于是,宋沛泽又变回了那个光渡禄同认识的少年。 宋沛泽继续摸索道:“我已经看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天军星一直缓向北移,生芒衰减,只与火、金、木星遥遥相对……” 两个少年人并排躺在屋顶上,也不说话,就看着天上的星星月亮。 因为夜间狩猎,宋沛泽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紧身猎装,少年个子本高身材瘦长,紧致贴身的衣物,让人一眼看得见的力量与漂亮,那扑面而来的美,几乎让人忘记呼吸。 错肩而过时,光渡禄同持着灯台,看到了这惊鸿一面。 光渡禄同苦笑道:“你用不着宽慰我,观星一道上,我确实天资有限,在遇到你之前,其实我也不相信看看这些孤本就能看出门道……” 光渡禄同已是从旁边爬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之前真的从来都没学过星象观占之术吗?你驴我的对不对?你真的没有读过书吗?” 从他进自己书房开始,才过了几天?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天才,原来就在他身边。 从前一同读书的贵门同窗,如今高坐朱门。 而他却拎着针箱,走进他家仆从的院落。 世家子弟不去读书,偏去学医,便是不务正业。 当年他不服气,相信人各有道,可少年人不去碰壁,原也不会成长。 他不是不曾怀疑过,消沉过,可是今夜,他却从这个同龄人这里,得到了如此肯定。 于是刚刚生出的沮丧和自弃,在宋沛泽短短几句话里,就拨云见月、烟消云散了。
第65章 光渡祖宅有一家很大的书房,而里面有一间上了锁的内室,宋沛泽之前就已经留意过。 而今日,是宋沛泽跟着光渡家的小少爷,第一次踏进这座上锁的内室。 推开折扇颇有年头的门,里面的内室中,满满装着几个巨大的书架。 书架之上,整齐堆叠着不知多少本的古籍孤本,一眼就能看出岁月侵蚀的斑驳,页面或有残损,脆弱泛黄,但全部完整地修补过,好好地供放在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绢书和油墨的香气,混合着陈旧木材的味道,角落里,宋沛泽还看到里面有光渡禄同亲手配的防虫药,一同在这一隅角落里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光渡禄同小心的走进去,向宋沛泽介绍道:“这些是我家中如今最值钱的东西,我家现在虽然不行了,但我也从来没想过去变卖这些古籍,你看,这是唐代名家批注的《开元占经》,批注的是位名家,非常厉害,你闲来可以有限看看这本。” “那这本《太乙神数》是焦延寿亲传弟子的批注孤本,你一定看这本,还有这部《天官书》,这是我太祖爷爷,沐浴熏香后亲手拿进来放在这里的,这百年间都没改过地方,还有……” 只是听着光渡禄同报出的名号,宋沛泽心中便知道,光渡祖宅内室里的上百本藏书,却是是光渡氏的不传秘宝。 这许多孤本,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听着其中批注者的名号,便知里面陈列的每一本都是珍品。 宋沛泽当年家道未曾中落时,也碰到过感兴趣的书本,可是书本价贵,他没过多久,就彻底打消了读书的心。 更别说这种有价无市的孤本古籍,他心知这有多么贵重。 然后他就亲眼看着,光渡禄同将这把通往古籍的钥匙交给了他。 “从今天起,沛泽,你也是这里的主人了,好好对待这些书。” 那钥匙很轻,压在手心上的分量,却是沉甸甸的。 宋沛泽蜷缩手指,将那把钥匙包在掌心里,郑重地应了声,“谢谢你。” 那些他抓耳挠腮看不懂,最后不得不恭敬地束之高阁的古籍……正在沛泽飞速的阅读下,延续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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