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泽,那你以为,我为何会指点你斩马刀法?” 光渡一愣。 “能把这柄八十斤重的斩-马-刀从地上提起来,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是我军中精锐铁鹞子,都不是每个兄弟能做到的,我在你病重的时候就摸过你的筋骨,刚刚又试过你……你果然可以,我有信心,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学得会。” 李元阙明明看不见,却总是能准确地找到光渡的位置,那双漆黑的瞳孔被火光点亮,让他双目如炬,这一会看上去宛若常人。 “宋沛泽,我要传你斩-马-刀法,你愿意吗?如今我军中,只有一位副手掌此刀法,你若愿意学,你日后定是西风军一将。” “无论你为什么逃到这里,都不必担心。”李元阙似乎早已为光渡思索停当,只是正好选择此刻全盘托出,“就算是你惹了厉害仇家也不怕,等你入我西风军,我镇在这里,谁敢动你?” 李元阙是唯一一个。 光渡艰难开口:“……可是殿下,你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你又能如何保我?” 片刻后,他便明白了沛泽的用意,他目盲之后对仪容一无所知,又是在这种冰天雪地中,他本就难以打理。 这是一个相当冒犯的问题,可李元阙不仅没发怒,还认真回答道:“哪怕我从此眼睛再也不好了,我都能有办法能保下你。实不相瞒,你们西凉府知州是审大人,他倒是愿意听上我几句话。” 想通此节,李元阙猛地窘迫起来,“好!如此便多谢你了。” 更何况若是仔细论及前后,光渡为李元阙所做之事实在有限,反而是李元阙悉心照顾过病中的他。 “你病着的时候,说过你名叫沛泽。”李元阙笑着看他,“沛泽为雨,而我西夏多旱……你的名字即为祝福,无论是你的父母,还是你自己,都不愿意你离开故土,不是么?” 面前这位皇子,不止一身武勇。 光渡呼吸一窒,半晌才道了一声:“殿下。” 军中如有如此将领,何愁人心不归? “你既然品性可靠,那么我相信你身上的一切,都是另有隐情。” 可李元阙行事颇有德行,不以恩挟报,此时也只是提及所受光渡之恩,丝毫不提自己作为。 光渡脸上因火光而微微发红,又或许是因着百感交集的复杂心绪,烫得他骨血滚烫。 “我知道,你一开始是不想和我扯上任何关系的,对吗?我理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若有李元阙出手相助,那么光渡身上背的所有案子都可以重新验查,其中那些不清不楚的疑点,就都有重新彻查后一笔勾销的机会。 清白一身归故里,这不就是他梦寐所求? 在斩钉截铁的肯定中,光渡心中绵延出漫长的震动……却也有些微妙的惊惶。 但李元阙不一样,这是一位令他敬佩心折的年轻领袖,是他未来的军中主帅,也是他从心底接纳的知己。 原来西凉府,沙州,都太小了。 他是四月的生日,如今已是腊月,再四个多月,他就要满十五岁了,按夏国律法,所有男丁满十五入军籍……像他这种罪籍除外。 光渡深吸了一口气。 李元阙毫无责怪之意,“我所争的,我所求的,对素不相识的你来说干系太大,危险也太大。你从知道我身份后,既不贪慕我身份讨好,也不攀谈相交,反而一字不问守得划出泾渭,就冲这一件事,我就知道你的智慧,更能看出你一部分的品性。” 李元阙声音缓缓响起,并无要挟之意,“即使你不愿,我也会为你把这些事情做到。你我相识一场,我始终记着今日恩缘。” 春桃抽出一枝,归来困冬已解,他踉跄背负的过去罪名,在这一刻得到了温和的慰藉。 李元阙年纪不比大几岁,却如此做人,君子胸怀至诚坦荡,让光渡都为之惭愧。 贺兰山风雪如织,而他得一知己挚友。 光渡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甚至心中生出几份哀恸。 光渡抿了一下唇,改口道:“元哥。” 李元阙语气笃定,“你资质极好,日后成就,定然不可斗量。” 在这一无所有的深山洞穴,光渡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与容貌毫无关系的偏袒和认可。 但是俗话也说,官大一级压死人。 以他的身份地位,只要不是气运太差,以后在西夏,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李元阙微微侧过头,在火光中端视光渡,“哪怕你不想学刀,不愿意暴露与我相熟这件事,我也有办法保你无忧……你信我吗?” 李元阙干脆利落的承认:“想过,怀疑过,但我已经确定了,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很好。” 知音难求。 光渡沉默很久,才道:“如果我说,我逃到这里,是另一个原因呢?” 如果李元阙说的是真的,如果李元阙偌大西风军中,竟然只有两人会这套斩-马-刀法…… 光渡的心跳了起来。 他若是接受传授,未来可在西风军中以军功平步青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光渡不习惯叫任何人哥。 他背负的通缉冤罪,从一开始就是子虚乌有的,若能光明正大活在阳光下,他又何必弃姓埋名,带着一个那么小的妹妹不得安稳,偏要四处逃窜,惶惶度日? 光渡低声说:“我身上既有通缉,你就不怕我是个恶人、小人?不怀疑我欺骗于你,想借你的势脱困?” 火光太热,让光渡眼睛都有点发烫了。 “既然怎样都要留在夏国,不如来跟着我?” 光渡没有出声。 他对光渡要做的事情,一无所觉。 在这样的目光中……他已然信了。 从西凉府逃出后的这一路经历,早已让光渡明白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互有所误是常态,能相互理解彼此,反而最是难能可贵的。 小到这些地方里,他从来都没见过有李元阙这样的人。 即使是光渡,想起一身过往,也难免有几分悲喜交集之感。 也没人记得,他其实也是个孩子,却在家道中落后,不得撑起这个破碎的家,护着最后的妹妹安稳。 如此一来,光渡这半年来受过的所有冤屈,就都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他也有重新带着妹妹,回到宋家那所胡同里老宅的那天了。 ……也不知道刚刚对沛泽说话的时候,他在沛泽眼里都是个什么鬼样子? “我想看看你的脸。”光渡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你头上的伤,所以你介意,我烧些雪帮你好好洗洗吗?” 若不是他双眼瞎了,他前途不可限量……但这一刻,光渡心中却也确定,纵使李元阙这双眼睛好不了了,日后不可能是平庸碌碌之辈。 李元阙听出光渡已是意动,心中蓦然一松,就连目盲后沉闷多日的心情都变得轻快许多。 这一路蒙冤,他也因此被迫开了杀戒,可光渡也知道,他人微言轻,纵使百般冤屈……可民与官斗,谈何容易? 光渡没想到,李元阙竟然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与李元阙相交甚浅,至今不过短短数日,但李元阙对他却比经年相处之人,还要相知更深。 这一次,李元阙一眼瞥了过来,“叫我什么?” 他发烧的时候到底都做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就让李元阙如此相信他的人品? 李元阙愕然。 “……以你为人,即使身负通缉,也应当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李元阙屈起手指,敲了敲身前未燃的柴火,沉吟道,“我相信,无论你所犯何事,都另有转圜余地,等下山后,我便能着手为你运作。” 而李元阙贵为皇子,又领西风边陲驻军,这官位比起西凉府知州,更是大了不止一级。 想到沛泽比他小几岁,李元阙就连声音也格外柔和,“怎么了?” 自双亲逝去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如此不求回报地为他筹谋过了。 但光渡自从改换身份东躲西藏以来,还没有人能这样笃定地对他说过一句…… ……但即使李元阙不错,光渡也不是吃亏的性子。 “我会告诉你我身上的事,全部。”光渡被如此真正相待,他也愿意揭开一角自己身上那些独自背负的秘密,“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我想做很久了,殿……咳,元哥。” 在此之前,光渡从未想过入军的事,可如今因着贺兰山的缘分,李元阙不仅许诺了举荐,还将“斩-马-刀”法亲传奉上。
第74章 前几日光渡病得厉害,如今雪停之后,光渡起得来身,就拿着自己的弓箭和最后的那支箭,外出打猎搜集食物。 毕竟人总不能饿死,他不能指望一个瞎子在冰天雪地里,攀上陡峭的贺兰山山壁去帮他打猎。 光渡运气不算太差,出去了大半天,拖回了一只羊,够他两人吃上几天的。 解决了饥饱问题后,其他的事情才逐渐被注意到,比如说,打理仪容。 光渡未家道中落前,家中也有仆从,他虽不用人伺候,但也从不做伺候人的活。 可是今日帮李元阙净脸,他却做得心无隔阂,甚至还有些好奇。 等擦掉血污、剃掉潦草的胡须后,这位王孙贵胄,究竟长了个什么模样? 前些日子光渡虽然有此心思,但两人实在没有熟到开口提及此事的程度,更无合适契机。 李元阙同意后,光渡也终于有机会看清了他头侧的伤。 那伤口早已结了血痂,连着长发,糊在李元阙的头上,看上去很不好清理,光渡心里想了想之前随着好友行医时的操作,将自己那件被烧坏的里衣撕下来几条当了布巾,用热水烹煮、洗净后,才用这些沾湿的布,一点点擦拭李元阙头上的血。 光渡一连用了十数锅煮化的雪水,才勉强将李元阙头上的伤口洗了出来。 看清这处结痂后依然狰狞的伤口,光渡就蹙起了眉,“这伤是怎么受的?是不是在这之后,你就看不见东西了?” “当时躲刀,但仓促落马,掉下来时脑袋撞到了石头。”李元阙微微摇头,无法聚焦的双眼空落落的沉默,“短暂地昏迷了一会,醒来之后,我就看不见了。” 李元阙谈及此事的时候,情绪很平和,过往那些刀尖舔血的危险,几乎无法从此时的他身上看出分毫端倪。 不过很快,李元阙约摸着瞥向光渡的方向,“现在那处伤口,什么样子的?” 从把李元阙洗干净那一刻起,光渡对李元阙说起话来,都是和颜悦色的。 仗着李元阙看不见,光渡又定定看了好一会,才移开视线,去处理李元阙头上的伤。 被李元阙胡乱摸了两下,光渡一开始还是勉强忍耐,可实在受不住了,一边细细地发着抖,一边拍开了李元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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