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得来了他的报应。 可在看清李元阙的神色后,光渡却觉得他不只是安慰,那称赞是发自真心。 毫无理由的偏袒,几乎让光渡感到偏爱,这是与他容貌毫无关系的偏爱。 那些举国皆知的战役,从这个统帅的口中说出,光渡就得以窥见和过往完全不同的另一面,许多秘密光渡都无从得知,桩桩件件实在是颇有意思,让他听得入迷。 如果他生在西凉府,在李元阙的时任下,他是不是会碰到一个廉政清明的知府,或许他母亲不会被逼死,或许他从来都不需要带着最后的家人出走西荒,一路流浪? “天上,地下,为乾,为坤。”李元阙抬起头,远远眺望洞口,他双眼已经看不到月亮,可日月的模样仍在他心中,“乾坤变转,阴阳生休,有魍魉遮云蔽日之时,就一定有日正月清之时,只是月明清正之时,不是所有人都能亲眼看到了。” …… 不能死在这里!他可以死,可以死在李元阙手里,可以为他做错的一切偿命,但不是现在…… “嗯?” 李元阙终究还是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将李元阙的外袄盖在身上,倚坐在石壁边烤着火,他撑着不愿睡去,他还想再听李元阙和他讲些。 不离故土,无愧又无憾。 光渡回应的速度,渐渐慢了下去。 那些被他冤杀的无辜之人,那些他所背弃的誓言,那些他所颠倒的清正,那些他为了接近皇帝之侧而不择手段的一切……以及他所辜负的、李元阙的信任。 “……王爷?啊!” “好。”李元阙柔声道,“你会在西风军中认识很多好兄弟,你会喜欢那里的。” 风呼啸吹入洞穴,声音骤然凌厉,仿佛是在叫他不要这样说下去。 可堪信赖,可为知己,若为领袖,李元阙定会吸引无数人才的追随。 疼痛的不是胸口拔出的那把刀,而是全身骨节漫出的阴冷寒毒。 他们在这个寒冷的贺兰山上,彼此依偎。 只是…… ……如果李元阙能成为帝王。 是偏袒吗? 李元阙摸索到了他的额头,立刻蹙起眉道:“又烧起来了,怎么不说?” 李元阙有意教他,与他讲军中那些大小战事,将兵法化在那些精彩的交锋中,又与他说那些决定成败的细节。 更别说如此艰难之局,守成之君都难以一搏,只是,如果……如果李元阙能早生十几年,或者他自己晚生十几年,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位是李元阙,是不是,他的命运会不一样? 光渡久久地看着李元阙的脸,今夜的对话,他大概会记上一辈子。 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光渡挣扎了足够久,可他也终于再不能挪动自己一根指头。 光渡已然听出他的未尽之意。 如果在夜里又烧起来了,这次绝对不能说胡话,旁边的可是李元阙,以后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丢脸一次就够,不能再丢人了。 他稍稍收了笑容,“你家中发生的事情,我很遗憾,等我们从贺兰山出去后,该让那些人还你个公道。” 如此清晰,如此确定。 这世上许多人的命运,都会不一样? 李元阙:“一府如此,更遑论夏国上下领土,不知有多少像你一般蒙冤抱屈的百姓。” 人在真正痛苦的时候,怎么才能忍住自己无意识的低语呢? “滚开,你们都滚开!” 许许多多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嗡声同鸣。 太累了,他不想再累下去。 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他重归于温暖而安全的怀抱中,如初生的婴儿般苦痛渐褪,释然入眠。
第76章 翌年正月,瑞雪纷飞。 夏蒙金三国交战之局渐入僵境,随着夏国主帅李元阙失踪月余,夏军渐成散沙,再无人积极响应蒙古出兵。 交战线也逐渐拉远,夏国边境城池重回安宁。 而这处城池,更是因为远离战事,城中气氛都轻快了许多。 腊月过后,便是除夕和新春。 即使身在边陲,西北的百姓依然有心欢庆,岁末的寒风吹拂着城门上的彩带,街道小巷上也挂着红色的灯笼,家家户户贴着红纸黑墨写就的迎春对联。 一个孩子从街上走过,却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前,踮着脚好奇张望。 可没看多久,那孩童的母亲就急匆匆寻来,将自家孩子满脸紧张地拉走了。 孩子小不懂事,看不出来这院子里外都镇着驻兵,这等阵势,又怎会是寻常人家?这要是不想惹事,最好赶快离开。 而这处被严密把守的小院,此时却有一个宋珧拎着一袋子药,甩着袖子从正门走了进去。 见到宋珧,守兵立刻放行,宋珧则熟门熟路地去了后院拿了小炉,将药熬好,才端进了屋中。 这座层层把守的屋中,所有的窗缝都用棉布包得密不透风,就连入口处都一连几道厚布门帘,不让这严冬苦寒的一丝风溜进卧室。 屋中无人把守,这里足够安静,仿佛被外界所孤立遗忘,无人前来打扰。 就连隔壁街道那热闹的敲锣舞师、鞭炮炸响的动静,传进这座屋子后,也只是一丝宛若轻风般柔和的呢语。 卧室里摆着四个炭盆,烧得屋中温暖如春。 他眼泪汹涌而下,哭得那么凶,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听光渡提了个名字,宋珧便倒豆子般全数招出,“那晚上我和妹妹到处找你,没找到,结果没想到,居然是王爷派人把我们接过来的……怎么了?你别激动?” 光渡的脸依然惨白着,但不容错认,他已经醒了过来。 又过了好一会,宋珧才平稳下情绪。 李元阙又是什么时候找到他的?他重伤中,到底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 “干什么干什么!躺回去!”宋珧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摁住光渡,让他躺回原处,“你以为你就身上挨了那一刀?为了给你解毒,我又捅了你一刀。” 此刻光渡甚至顾不上自己身体,他从床上坐起,侧过身来抓宋珧的手,“那日我被刺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告诉——唔!” 宋珧本就身材瘦高,如今更是瘦了几圈,面色如此憔悴,想必是因为担忧他之故。 宋珧一脸懵地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道,“哦……那个皇帝面前的新红人?这里有他的事吗?我听妹妹说,他没找到你,已经回了中兴府。” 他唤道:“宋珧。” 见到了许久不曾见过的爹娘,年幼的妹妹,故人都是数年前的模样。 光渡切实感受到如今身体的虚弱,他细细喘匀了这口气,“你跟我……说说李元阙……” 宋珧捧着熬好的药走进来,就像过去一个多月中他每天所做的那样,他安安静静地走进来,目之所及毫无异样。 “醒来时看到你在。”光渡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枕边尚余梅香,便知一切安稳无恙。宋珧,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宋珧板起脸来,“是谁捅了你一刀?” 宋珧尽量言简意赅的回答,“我们此处在东胜州,今日是正月甘三。” “王爷就让我全力救你啊,他不说我也会这样做啊……乌图,这谁来着?” 直到他走到床边,看到那床上睡了一个多月的人,在今日睁开了眼,安静的凝目注视着他。 这就是宋珧知道的全部了。 …… 光渡死死抓着宋珧的手,“李元阙和你说过什么?还有……乌图呢?” 想到那日情况,宋珧打了个寒战,“如果没有这第一刀,我绝对不敢拿出这个方案,你真是命不该绝……也万幸你命不该绝。你醒了,我们也终于能知道了。” 他在梦里见到了很多过去的人。 “快到二月了,我确实睡了好久。”光渡伤后初愈,神色本就透着虚弱和疲惫,此时慢一拍地清醒过来,“……东胜州?李元阙?” 而这开刀放血清毒的方案,危险至极,本是宋珧最不愿意走到的一步。 等见光渡躺好,宋珧才小声嘟囔道:“比起外伤,你身上的毒才是最要命的,我一个多月前,从中兴府动身赶来的时候,其实都没拿定这个最后的方案,直到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已经挨了一刀,我想这就是天意,才下定决心险中用险,以毒攻毒,又给你身上开个口子一起放血……” 而正中的床上,正沉沉睡着一个人。 光渡明白,他不会骗自己。 说到这里,宋珧眼眶红了,“这种事情再来一次,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给我个痛快,你知道那日我……我见到你那样是什么感受吗?这一个多月又是怎么过来的吗?” “对不起。”光渡真心实意的道歉,“下次不会了。” 宋珧:“对,东胜州,这是他从金国那里拿下的城,内院的都是咱们人,外面的是他的兵……” 宋珧亲手重熬了一碗药,等药熬好了,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光渡床前,将滚烫的汤药一勺勺吹温了再喂给光渡。 这一瞬间,宋珧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原地僵成了一块石头。 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明明近在咫尺,自己已经失去反抗,为什么乌图没补刀杀他? 他刚刚哭得鼻子堵了,此时只好嗡声嗡气地回答,“我和妹妹一直在这里陪你,这边都是妹妹拿主意的,有她主持,你尽可放心。只是她今天有事出去了,到晚上就能回来,你在这里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就连皇帝都不知道,没人能再伤害你。” 光渡神色很安宁,“我做了一个梦……梦很长,也很好。” 在中兴府那段日夜不休研制解药的日子里,宋珧曾与师叔孙老医正数次激烈争论,不知试验了多少个方子,最后才定下两个最有可能的医案。 “你……你昏了一个半月,年都过完了,外面仗都要打完了,你才终于醒了。” 宋珧……宋珧打翻了手中端着的汤药。 光渡喝过药,又就着宋珧递过来的蜂蜜水慢慢饮下,“我们现在在哪儿?是什么时候了?” 光渡万千思虑,心绪波动起伏不定,却注定没办法从宋珧这里得到一个明白的答案。 而与此同时,他刚刚灌下那碗药,药效发作了。 这也是宋珧特意调的药,光渡重伤恢复后,本就不该多思忧虑伤神伤身,药中有安眠的效果,他很快感到困倦。 西风军的兵在外面,而里面是他信任的好友,漫无边际的困意淹没神识,光渡带着满心困惑,慢慢合上了眼。
第77章 光渡再次醒来,已是夜深人静时,屋中长烛静谧燃烧,温暖得令人昏昏欲睡。 空气中萦绕不去苦涩的药味,唯有枕边一点干梅花的清香,如一根定海神针般,定下了他摇晃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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