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朝良久,他清楚蒙骜的秉性,这样透着蹊跷的事,蒙骜一定会首先站出去质问,要求彻查。 可他们闹得越厉害,若是被华阳太后记恨在心,小太子即位后,她对尚且年幼的国君管控就会更加密切,他们日后再想有什么动作就难了。 蒙骜性子刚烈,且蒙家一向忠心,蔡泽担忧他怕是听不下去这份劝告。 出乎意料的是,蒙骜却答:“纲成君所言极是,如今他们势大,不能心急。” 蔡泽有些惊喜,暗地想这直肠子怎么有一天开窍了,顺着他的话道:“太子即位后,我们再另寻他法。” 张唐却道:“太子尚小,心智未全,倘若受控于太后,不愿意与我等共谋国事,又该如何是好?” “不会,”蒙骜想起贺桦那笃定的神情,平日里他两个孙儿也对小太子赞不绝口,道:“太子绝不会甘愿做一个傀儡。” 麃公倒是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道:“回秦都能造出那样声势的太子,又怎可能受控于他人。” 张唐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也就默认,又退回去一旁。 正谈论着太子,前方拐角忽而出来一队人。 为首者少年体态,走得虽快,身形却不歪,端得是贵态优姿,加之容貌俊秀,从那拐角出来,就如月拨云层,蓦然让人眼前一亮。 正是秦政。 秦政自是也看到了他们,颔首示意,几人纷纷作揖,而后汇成一行。 蒙骜没想到在此就能遇见他,不过这倒是方便他行事,当即朝身后人使了眼色,一个侍从就靠上前去。 秦政余光撇到了身后来人,可那人并未靠近他,而是靠去了走在他右后侧一步远的嬴政。 今日秦政本不想带他来,但嬴政还是执意跟上。 理由是宫中形势诡谲,他跟随秦政身侧才能放心。 实则却是为了此刻。 那侍从只是靠近一瞬,极其隐蔽地,给了他一片绢帛,而后迅速退走了开。 嬴政面上没什么表情,也全然当没看到秦政投来的视线,收到后便藏去了袖中。 秦政不免疑惑,他并未听说崇苏事先与蒙家有联系。 此刻也没机会问他,秦政暂且将此间疑惑放了放。 不久,嬴子楚寝殿便也到了。 赵姬惊吓过度,被身边侍女扶去了后殿休憩。 两位太后却在殿中起了争执。 夏太后听闻嬴子楚之死慌忙赶来,见了尸身,几乎是瘫坐在地。 嬴子楚近一年都在扶植韩国宗室,今朝他去,也就代表着韩宗室势力彻底失势。 今后,也就不要妄想着再度在后宫起势,更不要想着在秦国朝堂占得一份话语权。 夏太后悲愤难当,直言事有蹊跷,要下令彻查。 华阳太后反驳道:“何处有疑?如此多的太医,难不成个个都是废物,看不出因由为何?” 夏太后料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却又不能直说,只是道:“大王平日虽体弱,却从未有这样突发的顽疾。让宫外的太医来查!” 两相争执之际,秦政一行人到了。 紧随而至的还要嬴勖及嬴姓宗族。 夏太后见了他们,似是见到了救兵。 虽说他们利益不一致,但至少都不能接受嬴子楚处处透着离奇的崩殂。 仅凭她之力不能对抗华阳太后,可加上这些老臣和宗室,定能给她施压。 于是上前,可还未等她与蒙骜说上话,一旁的吕不韦就首先靠了过去,道:“大王突发心疾,已无力回天。” “可有查验?”蒙骜问他。 吕不韦便示意他看那边站着的一列太医 ,道:“诸多太医断定,确实是心疾无误。” 蒙骜没有接话。 嬴政在一旁看着场景重现。 当年,以蒙骜为首的老臣对华阳太后和吕不韦起了疑心,执意要求找宫外太医再次查验,虽最后还是被联合压了下去,但还是带来了不小的阻力。 这之后,意识到这些臣子此次过后很可能联合秦政一同对付楚宗室,之后几年,华阳太后对他的监视可谓密不透风。 若蒙家此次不站出来,而是顺从华阳太后,或许就能在太后那造成这些老臣服从她的假象,从而放宽对秦政的桎梏。 他一人分身乏术,定是做不到兼顾宫中事和蒙家的。 不过…… 嬴政摩挲着藏在袖中绢帛。 好在他在蒙家有人。 几日前,他同贺桦传了信,让他在此夜蒙骜出府前拦住他,为他分析长久之计。 光这些还不够,蒙骜定然不会轻易松口,最重要的,应是在他面前笃定秦政不会甘于做一个傀儡。 有了这个保证,蒙骜就有了为秦王室出一口恶气的盼头,也就有了能退让的理由。 蒙骜问完死因后没有了下步动作,可他们作为秦国几朝臣,什么都不说又太过可疑,要有人出来唱个红白脸才算完。 蔡泽和张唐都是保全自身为上,此时没有站出来的意思,王龁犹豫一阵,方想出来,却被麃公抢了先,道:“大王平日虽素有顽疾,但这心疾来得实在突然,此事不妥,我看背后有人捣鬼!” 此言一出,场上所有人目光都集于他身上。 吕不韦不悦,道:“太医都是本相找来,将军这样说,不就是怀疑本相?” 蒙骜于是接了他的话,对麃公道:“大王最是信任丞相,那自然不会。” 而后蔡泽顺势将话题转走,道:“如今大王已去,依老臣看,还是莫要内讧,以后事为重。” 张唐也应,只是将难题抛给了秦政,道:“小太子年幼,如此大的变故,怕是难以接受,还是尽快安排后事,让太子回殿歇息。” 秦政端立一旁,一直听着每个人的话,想的却是早去的父王。 当初将他和赵姬丢在赵国的是他,回秦后,对他好的也是他。 虽说嬴子楚忙于政事,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属实算不上多,但终归是承了这一份亲缘,秦政对他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他一朝早去,秦政总归是伤心。 那边张唐突然提到他,秦政也知他在转移视线,当即面上的哀戚神色更甚,一幅连站着都要强撑的模样。 身后的嬴政见他在前边摇摇欲坠,不免好笑。 他知道秦政并没有那样伤心。 不过这副模样实在演得逼真,嬴政上前一步到他身边,让他靠到自己身上。 场上臣子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对嬴子楚之死再没任何异议,也就是认了嬴子楚死于心疾。 华阳太后即使有些意外,但也只当他们认得清朝堂局势。 夏太后见连这些老臣都相当于顺从了华阳太后,知道以自己之力,是对抗不了华阳太后背后的楚宗室。 最后的希望也已然破灭,虽心中不甘,但还是认了命。 可也不想在此待下去,只道太过悲痛,头疼难当,之后甩袖而去。 吕不韦见各势力之争终于偃旗息鼓,当即上前,提了后事,道:“大王崩殂,王位不可空悬,应当尽快让太子在灵前即位,各位觉得,该是几日后?” 在场无人敢妄做定论。 此时,方才一直冷眼看着混乱局势,默然伫立一旁的嬴勖发了话:“停灵三日,若无异象,则太子政即位。”
第25章 身份 他作为秦宗室之首,既然发话,在场人尽数是默认。 只有华阳太后添了一句:“太子年幼,日后还需各位辅国。” 话虽如此说,日后朝政,定有半数都在她掌控之中。 只是面上功夫还要做足,与她虚与委蛇一阵,众人这才离开。 至此,今夜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宫内灯火通明,四处都有人行走,决定好一切事宜之后,秦王之死的消息才彻底放出。 君王离世分量之重,大臣们一片哗然,哀哭者甚众。 但一人之死对于他者漫漫人生来说,终归又是万千事宜中的沧海一粟,三日后便是新王代立,哀思过后,又是各归其职。 终是滚滚长河中的一朵浪花。 咸阳宫中灯火通明,众人忙碌于宫中各处,嬴政随秦政访于赵姬殿上,又随他与吕不韦安置好嬴子楚灵体。 最后于宗庙外守着秦政在灵前长跪,至子时,二人才得以归殿。 一路上,秦政都未出声,嬴政落他一步,看他面上神色。 这个年岁的他,诸多仿徨与计量间,思量的有王父的离世,有与赵姬的渐行渐远,更有日后路该如何走,又该亲近何方势力。 这些他都能知晓。 可秦政思考的对象,许是会多一个他。 他向来不喜欺瞒,特别是亲近之人的欺瞒,秦政亦是。 方才传信秦政定是看到了,还需寻个由头敷衍过去。 待到殿上,嬴政随他进了寝房,可还未等他先开口,秦政首先道:“我有些看不透母后了。” 看来他其先想不通透的还是赵姬。 自回秦后,二人不似在赵国那般相依为命,也早就不居一处,秦政虽会按时去寻她,却也有了关系变化的自觉。 可终究是一路走来的母子,与从前相比要疏远,可终归是站在同一处,为对方着想的。 秦政向来是这样觉得的。 可今日一见,他却觉他或是想错了。 方才在两人独处,赵姬一双美目哭得红肿,可其中情绪却又不止是哀伤。 秦政一直想问她具体,可一想到她与吕不韦有私联,这话便也出不了口。 一旦他问,就会暴露他所想,也暴露他看出来其中疑云。 虽对今夜之事有疑,但他终归是没有任何证据,并且,作为一个被他们蒙在鼓里的幼年太子,他不该有所察觉。 放在从前,他会笃信只要嘱咐赵姬不说出去,赵姬也就会站在他这一边,不透露分毫。 可现在,他却不敢迈出这一步。 他有些不知道赵姬想要什么,又是因何而与吕不韦复燃了旧情。 也就不再敢那样毫无防备地信任。 他的迷茫,同样也是当年嬴政的迷茫。 就算他不细说,嬴政也知晓。 其中因由,当年他与赵姬决裂,此后也不愿与她过多交流,她的想法,嬴政也都是猜测,与他道:“比起依附他人,还是己身握权为好。” “这样吗。”秦政垂眸。 他稍显了失落:“所以会瞒着我,所以会不顾我日后的处境?” “嗯。”嬴政轻揉他的脸:“人各有道。各行其道,总是会分开的。” “你也会这样吗?”秦政直勾勾看了过来。 “我的道与你的道相差无几,”嬴政知道他心中或有不安,道:“若你不赶我走,那我便不会走。” 秦政闻言,方才还暗沉的眸终于添了些光采,靠到近前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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