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镜头推在他脸上,那极短的瞬间阿不思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张被放大近一百倍的面孔上看到了落寞与麻木,他并不像在许多节目与海报上出现的那样自负张狂,那张俊美的脸其实还很年轻,说是个才刚刚成熟的少年也不为过。好在领口缀着的四枚黄金七芒星映照着他的眼睛,才使得那双宝石样的瞳孔里多了些神采。 纯金七芒星是《幸存日》节目组送给每一届获胜者的礼物,值钱的不是金属,而是徽章里那枚能够进出核心城的通行芯片,那是所有特辖区居民梦寐以求的东西。大多数获胜者会将奖章镶嵌成戒指或是项链,但格林德沃拥有太多,他把那些价值连城的奖章全都挂在了衣领上。 但即便如此,风吹过他精致华美的衣服,那根笔直锁骨之上与所有特辖区居民一样的十字疤痕仍然醒目。再高贵的奴隶也是奴隶,再耀眼的星星也只是石头,阿不思心中没有艳羡也不觉得讥诮,只是漠然垂下目光。 光子屏上的镜头已经移向了台阶下的其他人,大部分科隆的居民都鼓起掌来,音乐变得激昂,格林德沃的面孔与名字被填入了光子屏侧面的第八个格子里。科隆特辖区的抽选仪式结束了,接下来是例行公事的选手介绍和采访。 阿不福思终于转回脸来,阿不思将他冰冷手指拉得更紧,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广场边,许多高耸的铁门框将入口遮挡着,进入之前必须要进行登记。 阿不福思还是第一次进行登记,所以完全在依靠阿不思带路,但阿不思比他年长两岁,带他走到门口就不得不分开行动,阿不福思不愿离开他,阿不思只能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背,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别怕,阿不。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回家跟安娜做果酱吃。” 听到哥哥的承诺阿不福思才觉得脚底涌上来些许力气,他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听话地转头,跟着其他几个男孩女孩到第一个入口去了。 阿不思目送他到队列里,自己也转身在登记处登记了指纹与虹膜,又被抽了一滴血,这才经由安检处进入广场。许多居民比他到得要早,大家在穿着统一连体服的工作人员指示下按照年龄排序,阿不思张望了四周,才在最前面的队列里找到了手足无措的弟弟。 阿不福思也在回头看他,阿不思冲他点点头,然后轻轻抬起胳膊做了一个右手攥拳的手势。 但即便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还是让距离他最近的那名安保警察注目,他戴着防护面罩的脸扭过来,用脉冲步枪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阿不思连忙将手放下。 恢弘壮阔的音乐很快响了起来,广场中央的高台上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染着惹眼的亮蓝色头发,浓妆艳抹的面孔看不出年纪,但阿不思知道她的岁数必定不轻,因为特辖区的负责人很少更换,坎德拉曾经说过,玛奇班从第一届游戏开始就负责戈德里克的抽选。二十年来她对于整个抽选仪式的流程无比娴熟,除了宣读抽选规则和游戏基本章程之外,就是特辖区的监管局局长发言,但他的发言年年如此根本没有人能听得进去,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望着玛奇班身边的光子屏,那上面很快将会浮现出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 阿不思没有走神,他听得很认真。局长的发言虽然大部分空洞,但在那冗长的废话中,阿不思还是捕捉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句子:“核心政府与《幸存日》节目的诉求相同,我们从未放弃过在游戏中寻找公平的机会。” 他不禁抬起头来,隔着一只悬浮在空中的摄录机向格林德沃静止的面孔望去,但他才刚刚聚焦,光子屏上的八个选手都已消失,中央处出现一条银色的横线,横线上是空白的。“Magic is trick!”玛奇班兴奋地说,“让我们看看今年是谁获得殊荣!” 她话音落下,那条横线疯狂地闪动起来,阿不思此前两年已经知道规矩,节目组费尽心思将悬念与恐惧放大到极限,所以选手的名字并不是一次性显示出来的,而是像魔鬼砍断锁链一样,先右手然后左手。光子屏也一样,先出现姓,再是名。 那几秒钟像是永恒一样漫长,广场上静如死境,只有划过空气的摄录机发出轻微的电流声,阿不思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震耳欲聋地顶撞肋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不要是我,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那条线静止下来,上面缓慢浮现出一个单词来。很长,阿不思觉得自己生来第一次不认识那个单词。 Dumbledore 人群沉默了刹那,阿不思呆立着,然后那个单词被玛奇班字正腔圆地读了出来。阿不思感觉到许多投射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与此同时还有一些诧异地窃窃私语—— “又是邓布利多?” “怎么可能?” “他们家只有一个孩子在这儿吧?” “今年好像是两个……” “太可怜了为什么又是他们?” 阿不思看着前方,太多人阻拦着他的视线,他连阿不福思一个头发尖都看不到。 横线又闪烁起来,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空壳,又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自己,一切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所有的噩梦他都只是旁观而已。可那个几率就那么精准吗?两年之后又略过了几千人的头顶,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头上? 他还没整理好涣散的神志,突然觉察到周围的视线收了回去,光子屏上已经浮现出了完整的名字,并不是他: AberforthDumbledore 太好了。这是阿不思心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但随即屏幕上的名字减淡,透明的画面中浮现出了阿不福思的脸,他一张脸上连嘴唇的颜色都褪去,唯独一双蓝眼睛触目惊心地亮,周围的人都退后一步将他让出来,他竟然没有哭,只是有些发抖。 “真勇敢,我的孩子!”玛奇班的声音大得刺耳,她挥舞着自己戴着手套的右手,脸上露出过于夸张的兴奋表情,“到我这儿来!” 阿不福思没有动,于是便有两个全副武装的治安警察向他走了过来,一些不愿接受现实违抗节目的中选者阿不思是见过的,他们会被像是牲口一样抬到广场中间,强迫塞进开往目的地的飞行器里。 那是几乎丧失全部尊严的。 阿不福思也显然注意到了那些靠近自己的人,他突然抬起眼睛来,用一双颤抖的手拉平衬衫下摆,他走了出来,许多人为他让路,仍然属于孩子的纤瘦脊背挺得笔直。 阿不思想起父亲帕西瓦尔在许多年前对他们说过的话,父亲的面庞早就模糊,但那句话像是刻在他骨头里: 被禁锢着只是束缚手脚,它不妨碍你挺直脊梁。 —— “我们得走了,格林德沃先生。”作为科隆特辖区的最高负责人,却要连续第五年对同一个选手卑躬屈膝。福吉虽然心里觉得厌烦,但脸上还是要摆出谄媚神色,毕竟这位如有神助卫冕四年冠军的选手还是给他带来了莫大的荣耀与连年攀升的地位。所以就算要让他做一个下等人的奴仆,他也只能接受。 盖勒特·格林德沃点了点头,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抽选仪式对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惊喜,除了那名因为他而逃出生天的女人一定要冲进休息室对他表示感谢之外,一切都与过去的几年完全一样。 但就在他的左腿已经跨出房间的前一秒,休息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年几乎全部音节都撕裂的尖锐声音:“等一下!玛奇班夫人!等一下!” 盖勒特顿住脚步闻声回头,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全息直播屏里有一个红发少年正在奋力推开阻拦者自己的安保警察,他伸着手,沾满汗水的苍白脸上写满焦急与决然,正说出那句除了自己之外不曾有人说过的句子—— “我来代替他!” —— 盖勒特直接走了回去,他饶有兴致地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福吉也很惊讶戈德里克会出现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于是伸手在虚空一划,将转播音量调大。 “哦天呐天呐,”玛奇班夸张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我们出现了一个小志愿者!是你吗孩子?走到前面来!让大家看清楚!” 警察们将那少年放开,他穿着显然并不合身的正装,衣角和领口都被揉皱,衬衣扯到一边,露出他苍白的皮肤和皮肤上醒目的红疤,他站得笔直,脸上没有恐惧。 中选的男孩显然是他的弟弟,他一把将弟弟推回到人群中,两个与他们并无关系的居民立刻将那个吓坏的孩子抱在怀里,只留下那个自愿参与游戏的少年站在空地上,天色渐渐暗了,他抓卷在空中的长发比晚霞还要鲜红。“来吧孩子。”玛奇班又催促了一句。那少年这才转身向高台走来,他走得很慢但步伐还算平缓,垂在身侧的双手都攥着拳头。 盖勒特明白这样的动作,很多时候人怕得厉害,握紧拳是唯一能让手指不那么颤抖的办法。“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玛奇班满脸爱怜,将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他其实个子还算高挑,但身材的确羸弱,风吹动他宽大的衣服,能看出纤细如同少女似的腿和腰。“阿不思·邓布利多。”少年回答,他的声音比起外形倒是壮实一些,但广场上太静了,空间又太大,使得他沙哑的声音还是缥缈。 “邓布利多!看来你是哥哥对吗?”玛奇班问。 阿不思点了点头,他表现得已经很冷静,但恐惧还是从那双无法好好聚焦的蓝眼睛里流淌出来,他像是在看着前方,只是眼神飘忽,像是在向高墙之外望。 玛奇班的声音又传来:“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代替弟弟?我们的小勇士?”盖勒特心里涌上强烈的厌恶,这些问题并无实际意义,但负责人和媒体都常常这么问,他们乐于欣赏和消费选手们悲惨绝望的情绪,十九岁的孩子代替十七岁的亲人去死,他们听闻之后,会假惺惺地落泪,但实际上,他们喜欢这种满是血泪的戏码。 阿不思想了一秒:“因为我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他。” “多么勇敢的行为!”玛奇班果然抹了抹眼角,管它有没有泪水,这个动作是要做的,“多么动人又质朴的话!有人愿意为这样钻石般的兄弟真情鼓掌吗?戈德里克会永远记得你!”她说完率先鼓起掌来,但没有人应和,居民们都沉默而愤恨地望着她,玛奇班放下了 手:“好吧。”她终于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决定说结束语,盖勒特也明白戈德里克的表演到此结束,他再次站了起来。 “那么第二十一届《幸存日》的抽选仪式就——” “还有。”但那个有些沙哑的缥缈声音将她打断,镜头又迅速转回到阿不思的脸,他的表情 变了,像是终于消化掉了大部分恐惧,变得比先前更坚毅许多,“我觉得比起阿不,我更有希望回家。” 他的音量还是小,但巧舌如簧从不冷场的玛奇班愣住了,科隆的选手是连赢四年的格林德沃,所有人都知道其他11个人能活着回来的几率比今天被选中还要渺茫,有多少比这个少年年长强壮的人曾站在过这里,但没有人敢说出“有希望回家”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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