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他们是在外面遇到的,但这是一个比规则更难打破的悖论,尼莫岛之外他与格林德沃活在两个天差地别的牢笼里,如果他不中选,他们至死都不会有任何交集,不会见面、不会对话、不会产生任何足以珍藏的记忆。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他照常在问,阿不思盯着那双活着的、闪烁着光芒的异瞳,他惯性的回答已经滑至舌尖,但在万分之一秒的抉择中,他的回答未曾经过大脑。 “没有。”阿不思回答,像是第一次,像是第二次,像是最初的十六次回环那样。他否认了。 格林德沃果然露出诧异的表情,阿不思像是在观看一部自己已经看过太多遍以至于任何细节都烂熟于心的电影一般,他能描述出格林德沃最几不可察的表情。 “晚安。”他先开了口,他先结束了对话,在格林德沃有些不解的神色中率先转身,他必须要走了,再多待一秒钟,他都惧怕自己的防线会像洪水中的沙堡一样溃散。 他回到帐篷里,梅恩·坎伯兰在期待地向他张望,阿不思径直朝那个女孩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么快就找到两人一同获胜的办法,但至少在现在,他自己悬在绝壁边,不能放过任何有可能帮助到自己的稻草。 那一晚,他第一次与格林德沃之外的人进入了舞池,女孩细软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许多人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旁观者都将他视作一个妄图讨好核心城权贵以摆脱奴役的谄媚者,但这并不鲜见,从特辖区出来的选手,不要说地位与财富,仅仅未来的人生不必挨饿,就已经是天大的诱惑。 在温柔的灯光与音乐中,阿不思却发现自己的心与灵魂都冷硬,到这里来之后他学会了利用,学会了欺骗,学会了放下正直与固执,这是比他学到的魔法与知识,更有用的东西。而当晚宴结束之后,更大的挑战才到来,他用掉所有的提升券进入图书馆,两个摄录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先随便拿了一本《边缘魔法》,然后席地坐在高大的窗子之下翻阅。 他几乎没有看进去几个字,脑子里在想着某些可能,他认为比较有希望的做法首先就是阿尼玛格斯,鉴于现在凡种还不知道他与格林德沃都有这样的能力,那么如果到最后他们都变成动物,是否能够逃脱呢? 成功率大约在百分之十左右,阿不思想。但变形的时间有限,尼莫岛周围是大海,按照他第一次看到的那块石碑推断节目组一定在岛周设立了防护网,以免选手意图逃脱,如果防护网是环形的,他可以飞,但狮子不行,他也载不动那样庞大的一只动物,况且如果是圆形,连他也无法逃脱。 而假死也是无意义的,他们身上带着监控器,实时监控生命指标,格林德沃变成动物时并没有遭到脉冲打击,显然监控器在阿尼玛格斯身上也同样有用,这条路似乎是走不通的。百分之零。阿不思将书又翻过一页,再次去整理关于格林德沃熬制的魔药。 首先外形变成其他人的复方汤剂和进入沉睡的药水是没有任何用的。再其次是缩小药水,能将人变成大约二十分之一的大小,也没有什么用,监控器不失效,变成沙子也不能幸免。还有其余的几种阿不思也一一排除,格林德沃藏匿魔药更多的是为了保证自己还能赢得比赛,但他们现在想要的,比胜利更复杂一千倍。 天很快亮了,阿不思坐在一堆书籍里,他没有得到什么进展,蜡烛熄灭了,晨曦照着他面前的地板,而阴影笼罩着他,将他与光亮隔绝开来。 阿不思默默记下自己已经看过的几本书,然后挥动魔杖将它们放回到书架上。他站了起来,在福克斯的指引下,向外面的阳光走去。 —— 回环次数大概到达七十至八十左右时,阿不思对于这件事的计数能力到达了上限,他开始渐渐忘记自己到底从最初开始经历了多少次回环,又多少次进入尼莫岛,杀了多少人,如何反复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在这样漫长的循环中,时间只是相加,痛苦却开始相乘。他曾经对格林德沃说过自己的精神力有限,但他现在都禁不住佩服自己,他的身体像是一块千疮百孔的海绵,现实的重压一轮轮碾过,但太阳升起之后,他还是能恢复原状。 他很想要放弃了,这样的念头大约有三至五次之多。 可他还是会注定看到格林德沃,看到一个一无所知对自己只会问同一个问题的格林德沃。那个原本令他感到厌烦的问题成了无尽长夜中指引他的唯一明星,短短的几分钟交谈是鼓舞他精神足以让他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他平静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心如何偏袒,它让他不得不选择了一条最难的道路。 没有人对他谈论过爱,它对于他们而言太渺茫也太奢侈,他曾以为亲情能够解释一切强悍的情绪,但他清晰地明白这一次全然不同,他为了格林德沃所做的一切努力,也绝不能用他过去人生中产生的任何感情定义。 他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书,查阅了多少难懂的资料,但没有任何一个伟大的巫师或先人预见过他身处的死境,他们也未能留下任何能够带领他走出去的只言片语。 一直到第一百余次回环时,他终于在一本古尼文的魔药禁书中找到了能使人暂时死去最长可达三天的药水,但这种魔药的熬制周期足有四十天之久,他并没有这样的时间。 但阿不思无法放弃,这已经是他至今为止最有希望的一个办法。 于是他开始往时间的方向下手,有关时间的魔咒很少,福克斯也说过魔法并不能使时间这种强大的现实因子发生类似倒流与重置的改变,但以阿不思如今的知识储备,他明白时间虽然不可触摸,但它如同一把标尺,既然是标尺,就有对应,譬如石块对比沙漠是小,但对比尘埃又极大。 时间也如此。 对于他来说,时间虽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它的长度与其他人相比没有不同,他的一天仍是二十四小时,一小时也仍是六十分钟。 而阿不思眼下想要做的,就是将时间的标尺在自己身上重置,让他的一分钟变成其他人的一小时,让一整夜,变成几十天。 他很快找到了那个办法。古巫师与许多炼金术师在长寿和永生上下了很多功夫,除了单纯延缓寿命之外,压缩时间也成了他们常用的办法,但这种魔咒所造成的后果也是惨重的,阿不思看过那些被封存的图书,上面的插图令他毛骨悚然。 泛黄的书页上用一种古怪的手法绘制了某个性别莫测的年轻人身体,他浑身赤裸状似痛苦,双手遮挡着面孔,烛光照在他身上,墙壁却映出一个极其苍老、看上去行将就木的影子,那个影子黑得可怖,唯独一双镂空的眼睛在年轻人身后俯瞰着他,寥寥几笔,描绘出了刻骨的怨毒。 摇晃的烛光之下阿不思又翻过一页。 第二页记载的魔咒是滞缓时间,能在旁人所不能觉察的情况下极大程度甚至接近暂停地将时间无限延长,但它配合的插图更加直白。露出利爪与獠牙的死神将那个穿着长袍的巫师用链条永远禁锢在了原地,而他周围往来的人,皆为白骨。 阿不思在图书馆坐了一整夜,不恐惧是假的,但更可怕的事情他也尝试过,如今到这里,他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 于是下一次回环时,他尝试了这个咒语,要掌握它并不很难,但以他当前的能力,也无非只能使得一分钟延长至五倍,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只能为了延长时间而再度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越来越冷静中,他也发现自己越来越冷血,为了帮助自己无法获胜的游戏中必须要获胜的格林德沃,他不再藏匿也不再迂回,每一次都直接降落在河边,遇到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成群结队的人都不再是他的对手,多吉曾说过11个人未能击溃格林德沃,而如今的阿不思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对于自己而言,也并不难。 但有栖川萤仍然是异类,阿不思能够理解她的强悍,如果拜尔本将她视作王牌,那么她完全有可能在过去几年中都在秘密进行非常严苛的训练,这部分训练跟阿不思的“作弊”还完全不同,阿不思将大部分精力花费在了如何活着这一目的上,而有栖川萤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快、尽可能有效地杀人。 又再历经了约有十次回环之后,阿不思完完全全地掌握了缩时术,他详细计算过自己拥有的和必需的时间,熬制魔药是必须要进入有求必应屋的,但混淆摄录机的时长有限,所以他最多只能有一至两个小时。 阿不思做好了一切准备,为了尽可能多地争取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晚宴上的时间,他这一次破天荒地直接从草坪上的帐篷离开回到了城堡,他甚至没有像以往去刻意等待格林德沃来找自己,也没有再去聆听那个他恐怕自己就算死掉也不会忘记的问题。 给所有跟随自己的摄录机全部施咒之后,他独自前往八楼,然后要求有求必应屋以一个“原 料足够齐全的魔药学教室”为他敞开,屋子听从了他的要求,当他打开大门时,看到的是一个宛如地牢般阴森潮湿的圆形房间,里面的温度显然比走廊要低一些,中央摆放着一排坩埚,沿墙耸立着许多黑色的架子与柜子,架子上摆满了肮脏的大玻璃罐,阿不思走近去 看,才惊恐地发现里面浸泡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动物标本。 这些东西更印证了他心中的不祥,但事已至此阿不思只能硬着头皮按照自己的计划来,他站在屋子中央,选择了最右端的一口坩埚,然后站在它旁边挥动魔杖: “时如寸光!” 他说完后,圆房间里并没有发生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但阿不思伸出手腕来调取出时钟,那上面时刻不停滚动的数字停滞了,他盯着时钟看了约有十几分钟,才看到秒数增加了一个数字。 成功了。阿不思立刻继续挥动魔杖开始令所有他需要的原料飞来,他已预演与尝试过许多次,每一道步骤都精简和统筹过,除去需要慢慢熬制的漫长时间,他的准备过程已经足以在两小时内完成。 而当这一切做完之后,他手腕上的时钟才过去了八秒。他把时间放缓了一千倍。 阿不思点燃火焰,然后将最初步骤所需的原料全都加入到坩埚中去,随后在它们煮沸之前他能有一段时间休息,他靠着房间中央的台阶坐下,这才只是漫长等待与煎熬的开始。他要在这里,度过足足四十个日夜。 在无尽静谧与沉默中,阿不思不止一次地想到自己看过的那幅插图,他甚至很怕这个魔咒无法终结,自己非但无法摆脱幸存回环,还要把这每一分钟都带来痛苦的时间无限延长。他会被永远困在这里,一天就是整整三年,十天就是一生,自杀无济于事,他还会回到起点,阿不思将自己的膝盖抱紧,不存在的潮湿冷风拂过他的脊背,他发现自己的冷汗已然浸透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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