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清晰而准确地知道。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大部分尸棺的底部浸着血——既然他们送到这里来已经至少一天一夜。 那个机械手臂已经缓慢地降了下来,一寸寸接近阿不思,他几乎能够看到那上面最微小的纹理,还有金属花纹之间一个刻蚀的拜尔本集团logo。 核心国的秘密与阴谋远在他想象之外,阿不思的额角落下一滴冷汗,他原本计划中最后的退路就是无论如何自己能够变形,这样的话就算他被丢在尼莫岛中,也能够仅凭双翅回到大陆,可如今的情况,这个仅剩的后路似乎也走不通了。 因为他的手腕被紧紧束缚着,这种束缚使得他这么长时间以来近乎随心所欲的变形术都难以施展,机械臂坚硬的角已经碰到了他的头发,阿不思在最后的瞬间死死咬住牙关,然后他尽可能地张开虎口抬高手腕将自己的大拇指反折向身下的棺底,静谧之中响起了沉闷的骨骼折断声,他痛得眼前发黑,但再一用力,他将整个右手都抽了出来。 泛着冷光的机械臂茫然地收缩了一下两片悬臂,但却找不到可以固定的那颗头颅,红灯又重新亮起,它缩了回去。 金啄鸟静静地蹲坐在全透明的尸棺里,阿不思四处张望,这个封闭的空间没有任何破绽。就算变形也无非只是挣脱了禁锢躲避了挖眼,阿不思等了几秒钟确认未能成功摘取眼球并不会招至什么警报或是其他异动之后才变回了原样,但这里实在是很小,他无法坐直只能 侧卧,用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四壁之后,他确认这里的确实没有能够从里面开启的机关。他开始害怕了,在这样停满尸首的阴森房间里,被封存进一个无法打开的透明柜中,氧气不知何时就会耗尽,而且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法想象的可怕事情。 他的预感从未这么准确过,当他回过神来之后才意识到周围时不时响起的“嘀嘀”声已经停止了,这时他面前的红灯变成了蓝色,他环顾四周,许多盏排列整齐的提示灯如阵列一般接连亮了起来,他顺着那些延绵不断的灯光往房间深处看去,才发现他所处的位置很高,脚下还有许多层一模一样放置尸体的透明柜子,而往左与往右更是完全看不到尽头。这个房间比他以为的,还要大上几百倍。 所有的灯都亮起来之后,他听到了水声,从他头顶某个此前隐藏很深的管道中流淌出来,阿不思假死中的一天一夜都滴水未进,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接几滴解渴,但当他的手掌触碰到那看起来透明无害的液体时,却感受到了一丝可怕的烧蚀感。 阿不思猛地收回那只已经折断了大拇指的手来,他立刻闻到了一股非常难闻几乎令他流泪的可怕味道,但这个味道他是熟悉的,他在熬制魔药的有求必应屋中闻到过。 那是浸泡标本的液体。 阿不思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然而下一秒尸棺的四处都流淌出那种透明而微微黏稠的水来,落在底部慢慢积成了一小摊。 阿不思一拳砸在侧壁,但这种材质似乎很硬,并且他知道就算他能将自己的这个打破,隔壁还是尸棺,隔壁的隔壁还是,他们接连在一起,层层叠叠如同堡垒,他根本没有能力出去。 他干脆躺了下来,稀薄而且充斥了腐蚀味道的空气已经无法带来氧气,他很清楚自己要死了,所幸他死过太多次,反倒不觉得有多痛苦。 但他心里还是很不甘并且隐隐愤怒,他不愿意接受这就是他努力了这么久之后得到的结果,他曾以为自己离那个目的地很近了,然而走至尽头,才发现面前还有深渊。 阿不思只能再度庆幸自己没有把假死水给格林德沃而是最终决定自己冒险,如果等他获胜之后才知道格林德沃最终还是没有逃脱,那才叫真正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水位高至太阳穴,阿不思干脆连眼睛也闭上。但他眼前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记忆,只有一片漆黑。 与此前的任何一次,都全然相同。 —— 假死魔药这个办法又花费了阿不思十几个回环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彻底不再压抑自己的心性,假死带来的可怕经历让他明白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魔杖虽然是武器但很多情况下他并不可能依靠魔杖,而真正的强大,是不必依靠任何东西的。 与此同时他仍旧不准备回答格林德沃的问题,因为在几度噩梦回到尸棺中之后,福克斯提议他服用助眠剂,但当他愈演愈烈的糟糕睡眠显示助眠剂也毫无效用之后,阿不思想起了自己曾看过的一本古咒书。 那本书中提及梦魇实则为鬼怪作祟,而召唤守护神可以清避魇鬼,阿不思某日睡前只是随便一试,但当他想到格林德沃那张几乎从来不笑的面孔时,却突然觉得周身与手腕以至于魔杖中都充盈了一种很强大的快乐与力量。 随即一只巨大的、银色的、与他变形成为的金啄鸟极其相似却又更漂亮更庞大的鸟儿从接骨木魔杖中喷薄而出,它环绕房间飞行了两周,漫长的尾羽与靓丽的翅膀都抖落下无数如同星空般的发光银粉,阿不思看得呆了,他见过福克斯的教学描述,大部分人的守护神都是现实存在的动物,唯独他这一只,他的认知中不曾见过。 “凤凰。”福克斯觉察到了他的疑惑,便回答道,“这是一种古老的神奇动物,具有非凡的魔法能力,终生不死,衰老之后便会焚烧自己从火焰中涅槃重生,眼泪可以治愈一切伤口。”阿不思望着那只不断盘旋的鸟儿,它半透明的身体带来了一种在深夜如同日光般的温度,这让他觉得一切都有生机,一切都有希望。 阿不思在它发出的莹莹微光中闭上眼睛,他突然觉得自己与这只守护神很相似,即便无数次死去,即便无数次走入绝境,还是能够跨过熊熊烈火,找到生门。 —— 盖勒特·格林德沃在诸多人的注视之下穿过草坪,这是准备阶段的最后一天,按照章程他需要在傍晚五点之前整理仪容准备参加随后的晚宴。 文达·罗齐尔已经在印着科隆标志的帐篷边等着他,她见他走过来,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 笑。 “你迟了五分钟。”文达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但语气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抱歉。”盖勒特向她欠身,表情还算比较轻松,自从他穿着巫师长袍参与访谈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文达,他一直有些担心,但如今看来拜尔本似乎并没有过多为难他的造型师,这才感觉安心了许多。 他很绅士地帮文达掀起帐篷的门帘来,让她先走进去。 文达的两个助手在帐篷里忙碌,她们身边的一块光子屏正在播放着本届《幸存日》的最新宣传片,其中语气激昂的解说词正在声称格林德沃是否能够再度卫冕将是本届节目的最大看点,盖勒特走过去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然后将光子屏静音了。 帐篷里一时间静得可怕,盖勒特坐在镜子前面的软椅上,文达打了个手势让两个助手都先出去,然后她在盖勒特身边半蹲下,扶着扶手仰视他。 “别怕。”她温柔地说。 盖勒特也低头看她,他笑了:“我不是怕。” 他沉默了几秒钟,又补充道:“我只是有些迷茫。”他抬高视线往远处看,只是这室内狭小,他就算极目也只是看到帐篷的另一边,“我觉得拜尔本有句话说得是对的。” “没有人不怕死。”在抽选日的前一天,玛丽·拜尔本曾经亲自到幸存小镇来“探望”他,在听闻他仍然要参加接下来的比赛时,她如是说,那张即便在笑也显得阴冷刻板的脸上露出怜悯与鄙夷来,“你也一样。” “有我在。”文达握着他的手,两个人彼此触碰才发现对方的体温与自己一样冷,盖勒特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他不知道自己明天进入尼莫岛还能不能活着出来,但即便是第一次中选时他都没有这么迷茫过,他能在孤岛中杀一切人又如何,现实的泥沼还是令他孑然一身寸步难行。 “无论如何,你保护好自己。”盖勒特对文达说,“明天我离开之后你就去申请入住核心城,就算我……如果我这一届还能赢,你也不要再帮助我了。” 文达惊惶地看他:“可是——” “我知道你很勇敢,但这一次你要听我的。”盖勒特非常认真,他的态度近乎强硬,“因为我而死去的人太多了,不需要你的牺牲来增添我的功勋。” 文达明亮的眼睛里立刻溢出泪,她双手紧紧攥着盖勒特的一只手,必死的觉悟她不是没有,但听到盖勒特如此说,还是觉得比被拜尔本杀害还要痛苦。她时常痛恨自己不是一个被管辖的异种,但又明白即便那样也无济于事,她根本帮不了他。 她忍住哽咽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帐篷外面传来了骚动,似乎有什么人想要闯进来,而她的助手正在阻拦他。 文达立即站了起来,而与此同时帐篷的门帘也被掀开,一个红发少年敏捷地钻了进来,他个子高挑,穿着柔软的灰色运动服,手里攥着那根即便在文达看来也很面熟的黑色魔杖,脸上的表情很从容,蓝眼睛带笑。 他们都认得这张脸,这是戈德里克特辖区今年的选手,在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意外拿走了盖勒特用了四年的魔杖,虽然看上去身材羸弱资质平平,但却在十天前的访谈中造成话题大放异彩。 “什么事?”文达不明白他在这个时间闯进其他选手的地盘是要做什么,于是心生警惕。 “我有话对格林德沃先生说。”阿不思站在门边,他像是并不知道自己语出惊人一样极其冷静。 文达回头去看盖勒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站了起来,此时正在往这个不速之客的脸上看,沉默在他们之间维系了约有一分钟,盖勒特才点了点头:“好。” 得到他的应允之后阿不思朝文达礼貌地一颔首,便率先转身走了出去,盖勒特跟在他后面,他注意到文达担忧的神色,便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盖勒特走出帐篷之后一路跟着阿不思绕到草坪另一端几乎没有人的空地上去,他并不清楚这个此前都寡言到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少年这一行为的目的,毕竟他们两个人身上都带着监控器,在哪里说话都会被一字不差地录音。 但阿不思径直走到边缘的一棵巨大的柳树下才停住脚步,傍晚的风很轻微,将他的红头发像是飘扬的树枝那样吹拂起来,盖勒特这才注意到几日的时间未见,这个曾经看上去满脸胆怯的男孩像是变了个人,他敢直视自己了,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里除了自信之外更多盖勒特无法读懂的情绪。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盖勒特问他,但他一句话话音刚落,便看到眼前少年突然愣了一下,他像是觉得好笑所以看着自己大笑起来。很奇怪地,虽然他笑得有些无礼,但盖勒特却并不觉得愠怒,就好像他就应当那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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