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突然静止了,奔腾的流水像是静夜中的窗纱一样飘浮在星光下,一个修长的影子映在上面,她高高束起的马尾飘扬在风里,那画面很旖旎,但注视着她的几个人都无法欣赏此时这份美感。 有栖川萤穿过停滞的水帘走向他们,她皎然面孔与此前一样没有任何表情,魔杖插在她防护服的腰带上,阿不思与她交过不止一次手,他很清楚这个选手最大的特点就是几乎不依靠任何魔法,她更喜欢肉搏。 盖勒特接连向她发射了几道攻击咒,但她全都像是一截羽毛似的轻巧避开,阿不思知道想要击中她比击中河流中的一滴水更要难,他挥动魔杖在对方面前画下一道熊熊燃烧于岩石之上的线,有栖川萤后退了半步,她好奇又饶有兴趣地走上来用鞋尖触碰了一下那条线的边缘,高防护材料制成的鞋子顷刻冒出一缕白烟,最外层的纤维气化了。 她收回腿,站在线的对面与其余三人对峙,阿不思与盖勒特都谨慎地望着她,李一一趴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还在近乎神经质地摆弄那个器械。 有栖川萤将掉在地上的薄刃匕捡了起来,她所有的动作与行为都从容迟缓,然后她吹了吹刀刃上沾染的灰尘,一双漆黑到近乎无法反射光线的眸子猛地看向了阿不思,阿不思悚然一惊还未思索这一眼神的含义,她已经转了半身蓦地将短刀高举起来要再度掷向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这么近的距离她的动作又太快,以至于阿不思刹那间就明白自己很难躲避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而在刀刃脱手的前一瞬,一直没有出声的李一一突然大喊着爬了起来,他的声音分散了有栖川萤的注意力,后者眼神一动手腕微转,直接将薄刃匕刺向了声音来处。 “小心!”阿不思眦目欲裂,短刀穿过那道火线的瞬间便被烧红,但它去势不减,直逼向李一一的胸口,情急中盖勒特甩动魔杖施了一道铁甲咒,然而咒语击中那柄刀也只是让它稍稍偏移了一些方向,阿不思猝然转身,他在那极短的刹那间根本来不及想出一个能够救李一一的办法,只能徒劳用手去抓掠过自己耳边的刀柄,几乎被炙烤至融化的金属立刻烫伤了他的皮肤,但他没有松手。 “我知道你——”李一一还在指着有栖川萤想要说些什么,但薄刃匕穿透防护服斜切入了他的身体,阿不思被带得一步踉跄,也扑向了李一一。 接骨木魔杖掉落下来,火线熄灭了,盖勒特在有栖川萤还没能收回手的瞬间狂奔两步至她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还不到半米,他举起魔杖来,这是唯一的机会。 “盖勒特,烧死她!”阿不思在他身后怒吼。 死咒已经滑至舌尖的盖勒特立刻翻转手腕将魔杖尖向下,他一屈膝跳了起来,双手握着魔杖高举手臂将魔杖如匕首般刺入了有栖川萤浓密的发髻里,随即烈火自他魔杖顶端爆燃,顷刻顺着有栖川萤的长发烧至她全身。 她哀嚎起来,发出令人齿寒的、变形的尖叫,然后她的防护服与皮肤都焦黑融化,她整个人变成了一截火棍,挣扎翻滚着掉落到瀑布外面去了。 盖勒特原地站着,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他转头一看,鲜血已经顺着石缝流到了他脚边。 李一一的整个右肩都几乎被砍掉了,血像个小喷泉一样涌出来,阿不思跪在他身边徒劳按着那个裂缝似的伤处,他眼中含泪,颤抖得比李一一还要厉害。 “我……我没事。”他还在笑,嘴里吐出连串的血沫,苍白的脸上神色竟然极其平静。 “别再说话了。”阿不思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鲜血虽然滚热但其下的皮肤却变冷,他不久前还卑劣地幻想过李一一被其他人淘汰,但现在这个幻想实现了,就在他眼前,如此残忍而直白地,告诉他他的计划要以多么惨烈的牺牲作为代价。 “我本来就没有能活着离开这里的……奢望。”李一一的眼睛转动似乎想要寻找什么。站在一旁的盖勒特明白他的意思,将那个滚到角落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仪器递给他。 李一一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来将它攥着,然后举高至阿不思面前:“拿着它……带它离开这里……” 阿不思张开自己全部皮肤都被灼伤的手掌,那个很小又冰冷的金属器械便掉落下来,他点了点头,一滴泪砸在李一一脸上:“我答应你。” “向……向我发誓。”然而李一一仍然瞪着眼睛,他神态竟有些癫狂。 “我发誓。”阿不思咬着牙说。 听到他应允,李一一这才又笑了,他放松下来,手腕也垂落至身旁,黑色眼睛望着空无一 物的山洞石顶,用一种极其平缓的、安抚似的语气对阿不思说:“在我们……我们家乡的古文化里,有一句话……” “有、有一句话……”他的声音愈低,唇舌都好像很难调度以至于发音含混,阿不思用颤抖的手掌按紧他的腕部,以确保这句话被完整准确地翻译出来,“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说罢,浑身都松弛下来,面庞也微微歪至一边,而阿不思攥紧拳头颓然跪着,同声翻译还在迟缓地发出冷漠的女声,告知他李一一所说最后一句话的全部含义。 阿不思不知自己是被震慑还是太过于痛苦,他无法动弹也发不出声音,盖勒特在他身边缓慢蹲下,帮李一一闭合眼睛,扶正了他的面颊。 天幕亮了起来,群星隐匿光芒,大阪与杭州的选手都全部被淘汰,现在只剩下了四个人。 “我们走吧。”盖勒特拉了阿不思一把,他将接骨木魔杖塞进阿不思没有受伤的右手中,阿不思这才稍稍回神,抬眸望着自己的同伴。对方的异瞳与他对视,那里面的神色是很温柔的。 他在盖勒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盖勒特拉着他的手帮他施咒缓和烧伤,阿不思把李一一那个沾满鲜血的仪器谨慎地塞进口袋里,它被他的体温焐热,其间的元件似乎还在工作,它微微振动着,像是一颗仍在跳动的心。 阿不思与盖勒特走出山洞,太阳已经复又升起。河流在日光下微光粼粼,看上去澄澈又洁净。 —— 高空200千米处,尼莫岛人类据点最近端。“幸存者”空间站。 约有一间足球场面积的游戏中央操控室中呈同心圆状坐满了游戏设计师、程序控制师和各级导播,而他们围坐的圆桌中央则显示着尼莫岛的透视全息外观,三十米高的天花板上悬吊下组成矩阵的巨型虚拟屏,每一个两平方米的次级小显示屏上都显示着一个摄录机所拍摄的延迟实时120秒画面,而这样的画面在这间屋子里共有六百余个,由AI进行最基础的审阅和筛查之后,再交由同心圆最外围共十四名导播助理决策,决策后上传到总导播面前的监视器中。 与此同时,导播助理内侧的游戏设计师们则负责轮换构思天气、雨水、突发灾难、动线诱导和生物伤害,构思成熟并交由导演组审核之后,将推送至更内侧的程序控制师手中,他们将会使这些完全虚拟的想法在尼莫岛中转变为现实。 在这间操控室的最内侧,还有为数八人的导播组和突发应急组,他们主要的职责是处理比赛中出现的所有突发状况,对游戏有着部分直接掌控权,可以在某些情况下直接越过制片组对游乐园中发生的事情和事态进行处理和抑制。 以上所有人构成了《幸存日》游戏的空间站工作组,共有包括全部轮换在内的八十七名工作人员,全部穿着印有节目logo的深蓝色连体工作服,工作服内自带恒温空调及排泄处理系统,以供他们长时间留守在工作岗位上。 而在他们的头顶上方,还有一层分隔在操控室之外的总指挥室,里面的长沙发上坐着首席制片人玛丽·拜尔本和节目总导演还有他们的智囊团,她们高高在上观察和指导一切游戏进程,是空间站的心脏和大脑。 玛丽·拜尔本在抽她今晚的第三支雪茄,临近结局总是让人感觉很焦躁,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指挥室占据一整面墙壁的实时直播屏,两个小时前,科隆特辖区的选手联合戈德里克特辖区的选手击溃了另一个夺冠热门圣保罗选手克拉布,她的表情就没有再放松过。 在直播屏的侧面,还有一个略微窄小的竖屏滚动着网络上的实时讨论话题,一段时间前占据榜首的“克拉布淘汰”、“‘朝闻道’翻译”和“格林德沃烧杀有栖川萤”已经降落至十名开外,现在急速上升的话题包括“《幸存日》决战”“获胜预测”和“格邓联盟”“格林德沃再度卫冕”。加格森坐在拜尔本的右手边,他的神色更为紧张,现在放眼望去,尼莫岛透视全息图上闪烁的红色光点只剩下了两个,十二名选手经过恶战之后只剩下了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而他们此前似乎建立了非常牢靠的同盟,直至此时还在并肩向圣殿移动,虽然这样的情况在以往游戏中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加格森却总是觉得坐立不安,眼皮狂跳。 讨论话题还在移动。“格林德沃五冠”上升至第三名,“邓布利多击溃格林德沃”也上升至第二,而现在仍然牢牢占据着榜首位置未曾移动过的,还是“格邓联盟”。 “投票情况?”拜尔本突然出声,在静谧至极的总指挥室内像一声惊雷,加格森甚至颤抖了一下。 “格林德沃1028万票,邓布利多1022万。”旁边一个制片助理立刻回答。 拜尔本捏紧雪茄,她很焦虑也很烦躁,她想尽一切办法阻止那两个无法掌控的选手夺冠,却最终没能如愿,还是让他们走到了最后。 但好在这一届游戏也要很快结束,她退一步希望那个神秘莫测的戈德里克选手能更胜一筹,不过前一日他们也的确整合所有已知资料与线索利用大数据进行过分析,以官方的保密猜测而言,邓布利多的获胜几率的确要高出4个百分点。 指挥室内想起了一声提示音,下一层的导演组发来了消息:决战选手已进入圣殿外围,飞行器就位,获胜系统准备就绪。 玛丽·拜尔本站了起来,她转而向后不去看模拟屏,反而将目光投向空间站之外的漆黑无物的太空,《幸存日》至今二十多年,她对于最终决战带来的刺激已经厌倦,况且这一届游戏令她再一次错失了对于这个节目的绝对掌控力,她感觉不到任何愉悦。 音乐变得激昂,似乎决战就要一触即发,拜尔本抽了一口雪茄,在稀薄辛辣的薄雾中她听到了助理有些惊愕的声音:“他们在干吗?” 拜尔本骇然回过头去,三十米见方的光子屏上正在直播着圣殿之外的画面,格林德沃与邓布利多站在漫长阶梯的顶端,十几台摄录机全方位围绕着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举着魔杖。 这应当是该要剑拔弩张的氛围,但他们的动作与表情却显然并不准备彼此争斗,因为他们站得太近了,脚尖对着脚尖,臂肘挨着臂肘,两个人都微微侧过身来,同时将左手手心向上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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