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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基蒂奇从侧边跨出演讲席向台下深深鞠躬时教堂里充满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 等到安静下来之后他走回麦克风前面，不知怎么愣了两秒，随后坚决地放下写好的稿子。「我还想说一下我的第三个梦，也是最后的梦。这是一个关于受伤、关于治愈、关于心灵的梦。」 莫德里奇屏住呼吸望向台上的伊万。他看上去已经完全进入状态，声音不再略微发抖，头也高高扬起，隔着这么远都能看清那双灰绿色眼睛里同时跳动着冷静与热情。 「就像我之前说的，人是一种有想象力和好奇心的会做梦的动物，我当然也是这脆弱又伟大群体中的一员。我的父亲——是一位了不起的心理学家，他离开我已经快要十年了，不过我还记得他说过的那些关于心灵、灵魂、梦境的话……」 拉基蒂奇的声音稍微变得低沉，不过很快又扬起来，「我的家人将我独自一人留在这世界上，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变成彻底的噩梦。幸好那时我身边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他像父亲和兄长一样教我做科学作业，教我打领带，教我扫除房间，也教会我做新的梦，正是因为他我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才能站在这里同大家分享这些梦的故事。」 莫德里奇只觉得喉咙逐渐收紧，鼻腔像是被塞子塞住，不断涌出浓烈的酸胀感。 伊万略带点沙哑和磁性的声音通过扬声器流进会场所有人的耳朵，「他也是一位心理医生，他的工作就是治愈人们破碎的心灵——用梦的方式。有时候我还会觉得自己和这位医生勉强算是同行吧，不同的是他需要在模拟器里为病人制作房屋、建筑和场景，而我所做的设计发生在真实的世界，这其实没什么太大区别。这么多年，他为他的病人创造了许许多多能够治愈灵魂的梦，他是用语言就能编织出奇迹、拯救灵魂的魔法师，是这个世界上了不起的造梦的人。」 「如果没有他给我的梦，我的内心将永远不能长大，永远是当年在黑暗中发抖和痛哭的十四岁男孩。他常说人类的心灵是美丽深邃的风景，我想这就是他的梦都和他本人一样坚强又善良的原因，也是他总能治愈受伤破损心灵的原因。」 拉基蒂奇的眼睛里像是扔进了火把般炯炯有神地朝口中那位心理医生的方向看去，台下的莫德里奇甚至恍惚感觉对方在众多观众中准确定位到自己的位置。 「很多年以前他说对我没有什么限制，只希望我成为想要成为的样子，并且能够在过程中发现属于自己的快乐与满足。现在我想对你说，我有了这么多的梦、也终于成为了理想的人，过得很快乐、很幸福。我一生都会感激你，你是我的旗帜、是我的星星，是人生旅途中最重要的伙伴。你是我永远的家人、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今天想要分享的最后的、也是最美的梦，谢谢你，莫德里奇医生。」 沉默片刻之后教堂里开始跳动着零星掌声，随即越来越响，直至淹没了伊万的总结。莫德里奇隐约听见他凑近话筒说「这就是我的梦和故事，希望大家都能梦想成真」，可是接下去的掌声覆盖了架设话筒与扩音器的最大功率。 喧闹人群中他颤抖着肩膀将脸埋进掌心，骄傲而酸涩的泪水不断涌出，又顺着脸颊慢慢流下。
第三十九章 我们是朋友了 「卢卡，今天可不可以早点结束？我爸爸……今天回家了。」 「没问题，下周三见。」 莫德里奇注目着治疗以来第一次露出浅浅微笑的少女，心里略微松口气。 药物的确暂时帮助艾丽西亚暂时打消自杀的念头，但莫德里奇还是「想再和她保持接触，说不定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尽管这种心理咨询师的执着在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浪费时间。好在齐达内认真地表示支持，说这孩子的情况确实比较典型，记录一下说不定可以编进教材。 因为判断这次治疗不需要环境浸入，莫德里奇没有借助VR模拟器，只是带她去办公室简单聊了几次。正处于敏感青春期的女孩一开始毫无反应，头始终垂着没有看向对面的心理医生，对脚尖中间那块地板的兴趣反而更浓厚，只是在对方提到中学老师时稍微摇晃一下肩膀。 莫德里奇笑了笑，又问了几个没有得到回应的问题之后开始向她讲述自己的学生时代——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老师是位面容和蔼的中年女性，见他又矮又瘦忍不住多关心他几分…… 「所以我理解那种感觉，那种好像全世界都和你不再有关联、只有一个人在看着你的感觉。」 「可你没有爱上她。」艾丽西亚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指， 「是的，我没有。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我只是尊敬她。但这不是你的错，父母常年的争吵不是，离婚不是，爱上关心你的老师也不是。都不是你的错。」 「这些我都知道。」 莫德里奇声音很轻，但语气又很坚决。「艾丽，看着我。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但是你并不真的相信。这是两回事，好吗？」 艾丽西亚终于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多出一丝茫然。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在忙着责备自己，一定累坏了吧……」 送走他的病人后莫德里奇拿起桌上的日历确认红圈里的数字——旁边用鲜艳的红色写着「伊万」。他换过衣服和鞋子打算稍微提早一些下班，走出办公室的门却正好遇见和拉莫斯争论着这次VR场景的贝尔。 两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在他身上，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不行，你得看一下这个——」 「这玩意根本不可能——」 意见似乎产生严重分歧的两人又同时开口，盯着莫德里奇的目光也夹带了越发浓郁的火药味。 「是什么？」他感到情况不大妙，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拉莫斯的脾气他算是知道得很清楚，可向来不愿意与别人争执的贝尔这次怎么也认真起来了…… 担任艾丽西亚主治医生的贝尔抢先向他开口解释他们场景设计的分歧，可他只说了几句话就被脾气暴躁的技术人员更为激烈的语气打断。再度被夹在争执中的莫德里奇终于弄清究竟怎么回事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他又花了十分钟才勉强让近乎变成争吵的辩论平息下来。 「所以你觉得呢卢卡？我不觉得在场景里添加太多家庭的因素是个好主意——我是说暂时还不行。」贝尔挡在他面前急切地挥着手臂，像是一堵不屈不挠的墙。 「等等，你们总得给我一点儿时间——」他拖长语调，完全看不出是个要赶时间赴约的人。「我刚送走艾丽，她和她妈妈看上去都不错，或许我可以为她预约一次家庭小组咨询。不要那么着急——」这句话是他转过头对坏脾气的技术部门组长说的。 「好吧，好吧，我很期待。」 按理说说完这句话他应该转身走人，可是拉莫斯的目光还是没移开，把莫德里奇再度看得有些紧张，只好搬出晚上与人有约的事实以便尽早脱身。「那个，我晚上和人约好了见面……」 等等，为什么加雷斯也没走？不过他也在的话正好可以解释得清楚点。「是伊万。他现在在马德里，我晚上约了他见面。嗯……上周他问我愿不愿意——」 后面几个字说得有些费劲。 「愿不愿意去和他的、嗯……现在的恋爱对象见上一面。那孩子是马德里人，他们在巴塞罗那认识的。」莫德里奇小心挑选词语，幸好贝尔看上去并没有追问太多细节的意思，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味也随着他小小的欢呼而消散——「哇！天啦！连小伊万都开始恋爱了！」 「伊万已经在建筑事务所上班，不是小孩子了。」 连拉莫斯也忍不住放弃继续纠缠卢卡、恨不得立刻把他赶到办公室加班的念头，「那孩子——和你关系这么好？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和家长呆在一起。」 「伊万都二十三岁了。我又不是他真正的家人，我们更像是朋友。」莫德里奇摆着手做出一副担心要迟到的样子。「回头说吧，我快赶不上约好的时间了。」 计程车上他把自己塞进后座，一言不发地望向窗外缓慢退后的街景。红灯总是这么漫长又难熬，马德里秋天黄昏也总是闷热，扣紧衬衫最上面的一粒扣子也总让他觉得轻微窒息…… 「卢卡，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异常，拉基蒂奇已经不是向他袒露一切心情的男孩，就连他的声音好像也穿上皮鞋、系紧领带，成为无数个匆忙穿行在高大写字楼之间的年轻白领中的一员，职业而疏离。 「说吧。」莫德里奇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是本院的医生建议的，说他最好别再年纪轻轻就如此依赖安眠药，睡前的一点儿酒精或许会对提高睡眠质量有帮助，他认真地听从建议，将没吃完的氯硝西泮收进书桌。 「我想我恋爱了。」 他轻轻抿一小口深红色的液体，「是吗？太好了，真为你感到高兴。」 「嗯……他是我在这边认识的同学，我本来没想过——呃，在这之前我没想过要交男朋友的。」 电话里的声音诚恳又真切，莫德里奇几乎又猜想出伊万的表情，在酒精的作用下忍不住有点想笑。「没关系的，这当然没问题。只要你的选择能让自己感到幸福，我一直都会支持你的决定。」 「卢卡——这样真的好吗？」 「你指的是交男朋友这件事？」 拉基蒂奇的声音令人怀念地犹豫着，「我不确定，也不知道……他追了我很久，也对我很好。我想着或许可以试试看——我想试一试……」 莫德里奇轻轻放下酒杯抱起膝盖，再次将自己蜷进沙发，错觉柔软的皮料在他身下突破物理定律般不断凹陷，像沼泽般张着嘴吸食猎物。「伊万，按照你的想法来吧，一定没问题。我觉得、爱情从来没有标准，也没有限制。」 「嗯……」 「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虽然我是没有交过男朋友，但如果能帮上你的忙，我会很乐意的。」 「确实——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拉基蒂奇的语速听起来比刚才更慢，「能不能请你——见他一面？就像、就像我中学时那次恋爱一样，利佳娜——你还记得她吗？」 「当然记得。」 「呃，对不起，如果你觉得不合适……」 莫德里奇张开嘴，听见自己和往常一样温和又低沉的嗓音。「怎么会，我正好也有点好奇那会是怎样的孩子。不过我最近很忙，大概没时间去巴塞罗那。」 「其实埃尔南多是马德里人，他下周回马德里，我会、会和他一起回去。所以——」 「回马德里——」他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一遍。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他家在马德里，我打算跟他一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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